徐慧芬:勇敢的人

勇敢源自慈悲,是對生命的尊重和愛護。

這些日子人們被一位見義勇為付出生命的女子深深感動。我們的熱淚里飽含敬重。

生活中還有一類別樣勇敢的人。那就是當生命突遭病魔死神威脅時,能夠坦然面對,接受,然後積極處理,直至放下。

十多年前,我的小弟弟罹患白血病。急性白血病是一種極其兇險的病症。進出病房幾乎每天都會看到頃刻間被死神擊垮的人,半年時間裡,我目睹了那些勇敢的人,正是他或她,給我這樣的陪護者,帶來心靈的光照,讓我變得堅強一些。

一段時間,晚上七點左右,走廊里會出現一對年輕伴侶,兩人都是光頭。女的是病人,男的是她的戀人。兩人從走廊這頭走到那頭,緩緩地走,小聲地交談。這對戀人二十五六年紀,正當籌辦婚事時,女子被查出白血病進了醫院。晚上男友下了班就來陪伴她,為了表示相守的決心,男友也把自己的頭髮剃光了。他告訴我,這段時間他要不斷地為女友鼓氣,希望能等到骨髓配型成功的那天……

走廊西頭一間病室,那天進來個剛退休回滬的女子。她是當年的知青,在一家煤礦醫院裡工作了三十年,總算晚年葉落歸根了。回來不久竟查出患了急性白血病。她是醫生,自然知道病情的兇險。入院初,趁精神還好,她把原來準備聚會的幾個上海老同學,請到病房來見上了一面。那天她把自己打扮了一番。以後每天入睡前,她都要精心打扮自己,認真地給自己慘白的臉頰塗點胭脂,抹上口紅,用眉筆再把兩道眉毛修飾一番。有天傍晚我經過她病房,只見她手執一把木梳極有耐心地在梳理她的一頭長波浪。她對周圍人說,說不定我哪天半夜裡就突然走了,我可不想讓人看到我蓬頭垢面的邋遢樣……

醫院世相種種,也碰到過驚慌失措失了心智的人。一天上午我剛出電梯門,就見對面病室門口蹲著一個年輕男子,雙手抱著頭在哭泣,邊上一對老夫婦,正用手拽著他,試圖把他拉起來。病房裡傳來女子的哭聲,那妻子想是知道了外面的情景,正拼足力氣用手搖動鐵床欄杆,哐啷哐啷聲不斷。後來才知道,這對年輕夫婦剛有了孩子不久,妻子就患了白血病,開始男的還常來醫院,後來錢用多了也不見好,這個男人居然躲得不知去向。那對老夫婦是他的丈人丈母,費了好多力才找到他,把他架到醫院病房,可是他竟死活不進去……

病人中給我印象最深的是一位陽光少年。他從高一起就患上了白血病,四年來輾轉多處又幾進幾齣這家醫院。醫院裡的醫生護士跟他很熟,都叫他「老博士」。四年患病期間他見縫插針,啃起了醫學專業書,特別是對血液病有了多方面的了解。他會分析不同類型白血病的案例,並熟知每種類型的治療方案及過程。初來乍到的小護士常向他請教,有病人家屬甚至把他當醫生諮詢。

他的床位緊鄰我弟弟。有一天他告訴我,這是他第十一次住院,這次化療會是無效的,這是他分析了全部血象報告得出的結論。日夜陪伴在旁的是他四十多歲的母親,為了拯救兒子、陪護兒子,她四處借債並已辭掉了工作。他父母不知為啥已離了婚,有時會看到兩個男人前後來探望他,都是來給他送菜的。他對生父和繼父都像老朋友般親切友善。

那天下午我終於看到這位年輕人輕聲細語懇請他母親放棄這次治療,告知這個病已是無望的,再這樣下去只能空耗錢財,也會耗盡媽媽的體能,不及時止損媽媽以後的日子將更難過……當日半夜,母親伏在他床腳邊小睡時,年輕人摘下了氧氣罩。次日,母親打開了兒子隨身帶的筆記本電腦。裡面有一封簡短的告別信:媽媽要堅強,我在天堂為你祝福!

誰又能說這位兒子不是一位勇者呢?

勇敢源自慈悲,是對生命的尊重和愛護。(徐慧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