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洞照
題圖 | 受訪者提供
口頭上,黃覺沒有太強的表達欲。他自稱很少出門社交,就算跟朋友一起吃飯,也是不怎麼講話的。
曾經,黃覺用舞蹈、形體和音樂表達自己。26歲,他到北京電影學院進修電影攝影,當時他也許還不知道,鏡頭和相紙,會成為他自我表達的一個重要途徑,而電影,即將改變他的一生。
2004年,我們通過電影《戀愛中的寶貝》,認識了一個叫「黃珏」的男演員,那年他30歲。後來,他把名字改成「黃覺」,通過影視角色,做出不同的表達。
在表演上——其實別的事上也一樣——黃覺從來都是隨遇而安的,他的「不用力」給許多人以筆墨,描畫出一個對演員職業沒有太多強烈訴求的形象。
可事實,或許並非如此。
(圖/受訪者提供)
21世紀頭十年,內地影視業蒸蒸日上。第五代導演在國際舞台大放異彩,武俠、犯罪、言情等題材佳作頻出。跟黃覺同期出道或年齡相仿的男演員里,大有角色類型多樣、常有表演突破的人在。
看著他們,黃覺不會不心癢。可是在那個階段,他還沒有自己創造一個新世界的能量和衝動。他只有踏實地演好接到的每部戲,先往前走,再想以後。
大約2018年,也就是黃覺44歲的時候,那個「以後」,終於變成了「當下」。歲月將他磨礪成更深沉、更滄桑、更有顆粒感的模樣,相應的角色隨之而來,一個接著一個。
(圖/受訪者提供)
此後3年,黃覺憑電影《少年的你》和電視劇《風犬少年的天空》《山海情》里外表潦草、各顯頹唐的中年角色,打破了許多人對他的固有印象。而今年5月,信息差犯罪劇《新生》里的程浩,在自私與孤獨指數上,創下他所飾角色的新高。
認識黃覺這麼多年,他示人的一切表達和變化,都與時間的流轉為伴。沒有哪幾個詞能概括他的全部,他也無須概括。
「我覺得我是一個很服從的演員」
2022年11月,雖處在疫情管控之下,但市民文化節、半程馬拉松賽、國際海洋周、金雞百花電影節的相繼開幕,還是令廈門堪稱熱鬧——黃覺也融入了這片熱鬧。
「我們想做個有意思的攝影展。」一天中午,黃覺在微博上宣布,他和導演畢贛選了6張作品,要在廈門集美新城市民廣場展覽館辦一個展覽,從11月底持續到來年1月初。
人在廈門,黃覺打算請好朋友周依然吃頓飯。倆人的友誼是2018年年末拍《風犬少年的天空》時結下的。不巧的是,周依然當時已經進組,出於安全考慮,劇組希望他們盡量不要外出,黃覺便沒有打擾。
攝影展結束,黃覺回到北京。「有部戲找你。」同事說著,拿出《新生》的劇本。他一看,好了,導演是申奧,故事發生在密閉空間里,懸疑犯罪類型,多線劇情;他再一看,巧了,這就是周依然在廈門等待開機的戲。
(圖/《新生》)
「我覺得首先,我一如既往地對導演這個人感興趣,我想通過合作去了解導演這個人。」接受《新周刊》專訪時,黃覺細數自己接演的原因,「我以前沒有拍過這樣的戲,所以也想嘗試一下,再說還有我喜歡的演員王硯輝老師。」
黃覺對申奧的興趣,不只是對他一個人的。確切地說,他是對申奧、辛爽、呂行等新晉導演都感興趣——「這一批我覺得慢慢已經形成一股中國影視界的新勢力了,他們都互相幫忙,我們拍的時候呂行導演來探班,還坐在後面當群演之類的。」
申奧向黃覺透露,自己是一直關注他的微博,覺得他「可能合適」,所以找他演程浩的。更深層次的原因,申奧並未提及,黃覺也沒問。
從劇本上看,這個角色給黃覺的感覺「應該也還好」,總歸是大都市裡有現代感的人,不像《山海情》里的凌一農似的,離自己那麼遙遠。開機前,他問申奧自己怎麼表達比較好,對方說:「你就按你平時的狀態演。」
(圖/《新生》)
生活中,黃覺「完全不炒股,不做各種投資,也不做各種和金融相關的副業」,金融知識基本為零。所以他明白,申奧指的是表演狀態,而非生活狀態。
不過,黃覺身邊有挺多金融行業的朋友,有的做基金,有的做股票投資,還有做其他的。他們中有些喜歡騎摩托車,有些喜歡在家宅著,「每個人都不一樣」。在他看來,他們有同樣的職業特質,但沒有性格習慣上的「普遍特性」,因此在詮釋的時候,不應帶入刻板印象。
黃覺相信,編劇在金融方面的調查和準備足夠詳細,所以沒有特意學習相關知識,而是把功夫下在台詞和表演上。按照劇本的刻畫和自己的理解,他將程浩塑造成「一個精緻的利己主義者,一個孤獨的人」。
是的,黃覺演戲很少跟人討論。他以儘力表達劇本、導演交代的內容為己任,如果遇到困難,「就自己不停地在裡面一遍一遍過」。「我覺得我是一個很服從的演員。」他這樣給自己定位。
「這不叫爽感,是有不同的體驗」
站在演員角度,黃覺在《新生》里加深了對「人是複雜的動物」的理解——「每個人都有多面性,有露在陽光下的部分,也有藏在黑暗裡的部分。」他想借這部戲表達「我們看待每個人都應該要看到他的全部」。
但看到一個人的「全部」談何容易,哪怕是自己看自己。若是站在旁觀角度,我們永遠只能通過一個人有意無意的表達,增加對其某一「部分」的認識和了解。
(圖/《新生》)
說回黃覺,他做餐飲生意,但對美食美酒不在行;他不算「比較會享受美食」,一樣東西能連續吃很多天。他說這樣的自己「是一個很無趣的人」,而且「由於不喝酒,基本上也不出門社交」。
跟黃覺有交情的人里,樂於跟他坐一起吃飯的不多,因為他不怎麼說話,「別人都覺得很彆扭」。可他不缺朋友,光我們能看到的就有不少。問他這是怎麼做到的,他說:「就是彼此認可,互相欣賞。」
黃覺是「欣賞」的行家。假如劇組氛圍好,他會在談笑間觀察,發掘大家身上的閃光點。
(圖/《新生》)
拍完《新生》,他評價申奧專註、兼具感性和理性,「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很乾脆的導演」,而且勇於表達自己的情緒、剖析自己的心理感受,「也難得的是,還很帥」。在他「不吝讚美和鼓勵演員」的指導下,黃覺越拍越有自信。
「有沒有什麼事情或者在某種狀態下,是很能讓你打開話匣子的?」
「很熟的情況下就無所顧忌,可能(認識)10年以上。」黃覺主要用時間衡量熟悉程度,他覺得很多人都是如此,特別是內向的人。
(圖/受訪者提供)
按照他的理解,性格帶來的不是影響,而是「不一樣的路徑」。「這樣的性格」會讓人走一條「這樣」的路,於是「每個人不同的性格決定了每個人不同的命運」。性格中的大部分由基因決定,所以他的一些觀念,與生俱來。
比如在錢這方面,「我覺得我的金錢觀、消費觀很古老、很傳統、很單純,就是別借錢,也盡量別借錢給人」。真要借錢幫朋友,黃覺可能會拿出一定的額度,就算對方不還,也不會影響他自己的生活,抑或他們之間的感情。
黃覺自認不是做生意的料,酒吧和餐廳都是跟朋友聊天時想到的,之後機會來了,就做了,「很隨機」。
他沒有自己主導經營管理,而是請專業的人來做,但對於這些事務,包括後廚、裝修、維護等方面,他多少都有所了解。他想,人生中接觸到的一切都會對表演有幫助,大到這種跨界經歷,小到路人打電話的一個動作。
黃覺不是容易被角色牽動情緒的演員,少有為戲心累的情況,但身體累很常見,好比正在橫店拍的《藏海傳》——離殺青尚有時日,他卻已然「哭著喊著說這是我最後一部古裝戲」了。
古裝戲之於黃覺的累,主要是造型、武打和台詞造成的,但這不足為懼,他「比較怕」的角色類型是「特別咋呼、特別活躍的」。當然他也可以去演,近5年就演過至少兩次,可是畢竟,他不是那樣的人。
演繹跟自己差別巨大的角色帶給黃覺的感受,就像「去爬一座山,轉過一個彎,走過一條路,去看看他的風景」。當唇齒再次碰撞出「對」這個口頭禪,他說道:「這不叫爽感,是有不同的體驗。」
「不是叫『五十而知天命』嗎?
我早知了」
入行初期,黃覺因獨特的形象氣質,被市場「固定」在以英俊為底色的角色里,「空間很小」。他看周邊的演員「空間很大地在那演」,心裡「很難受」。
40歲後,黃覺憑藉幾個小人物角色,將自己的表演空間擴張到一個前所未有的大小。之後,他的角色相似率越來越低,不再固定。
這樣的結果不是黃覺有意爭取的,而是「拜年齡慢慢變長所賜」。「我發現這是年齡的改變,給了我一些空間。可能年紀大點了,樣子變了,突然一下選擇就多了。」
他毫不避諱地說,像自己這樣年輕時被誇帥、以外貌獲得社會的定位和肯定的人,會比一般人怕老。當衰老來臨,心裡就會有落差,「那你就要去學跟這種落差相處,然後怎麼去接受它」。他覺得,自己現在「接受了」。
(圖/受訪者提供)
正式出道20年,黃覺參演的作品超過100部。由於不是表演專業出身,他至今不適應解放天性、試鏡、劇本圍讀等大多數演員習以為常的步驟,也沒有固定而清晰的工作模式,每次進組都如同第一次進組,每部戲都是一個坎。
所以,能走到今天這個地步、有現在這個客觀條件,他覺得「也不錯」,事業上更多、更極致的東西,他不會過多去要了。不過,生活上,可能要另當別論。
很多地方,黃覺是要一去再去的,好比廈門。每次過去,他總想抽空到第八市場走一走,想像自己住在那些老房子樓上,「每天推開窗就看見樓下的各種煙火氣川流不息」。
一些「解悶的手段」,他是要多鑽研一下的,攝影和音樂當然包括,還有藝術、時尚,以及這兩年佔據他最多業餘時間的高爾夫。
(圖/微博@黃覺)
從前,黃覺眼中的高爾夫「很腐朽」,有股「老人味」。他從把領子豎起來打球的男人身上,捕捉到強烈的「精英感」,感覺「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2022年,他機緣巧合下跟朋友一起報名了高爾夫課,發現這是一項「自己跟自己較勁的運動」,越打越喜歡。儘管「悟性不是很高,也不願意去請教人」,但他還是堅持到了現在,並且樂在其中。
這些事情都是「好玩」範疇里的,在黃覺的人生表單上,它們的優先順序必然在家庭之下。
黃覺對家庭生活的分享頻率和開放程度,在演員里屬於非常高的那一級。他也不迴避相關問題,坦言自己的愛情觀、家庭觀是不計較回報地付出,因為兩者「都會讓你控制不住地付出」。
(圖/微博@黃覺)
職業屬性使然,黃覺無法平衡家庭和事業,他時常因此內疚。可是有追求、有意義感的人生,註定有所得、有所失。那就繼續隨遇而安吧,他不定什麼雄偉的目標,也沒有過分的期待,「每天往前走的時候,遇到不一樣的風景、有意思的事情」就很幸福。
「不是叫『五十而知天命』嗎?我早知了。」黃覺輕聲說,自己的天命「挺好的」。
校對:黃思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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