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小成本電影,如何讓觀眾在電影院泣不成聲

寒冷蕭瑟的東北,一條魚突然從冰窟中躍起,又因為缺氧在堅硬的冰面上不斷拚死掙扎,幾個來回之後,終於認命般墜落水底,重新成為一條「冰下的魚」……這是文藝劇情片《冰下的魚》第一幕的場景。

該電影由張力擔任編劇、導演、製片人,定檔於5月23日,並於17日晚在成都路演。影片播放結束後,一名觀眾泣不成聲:「我看到男主在鐵軌邊跑的時候,我突然感覺這個世界上就剩他一個人了……」

張力(右)與成都觀眾互動

「實際上這部作品成本非常低,只有300萬元左右。」張力告訴紅星新聞記者,就是這樣一部低成本電影,不僅榮獲第三十四屆中國電影金雞獎「最佳中小成本故事片」,曾入圍「平遙國際影展」「莫斯科國際電影節」「達卡國際電影節」等電影節展,也收穫了現場觀眾們的眼淚。

一部小成本電影,如何能做到這樣?

真誠,是導演的必殺技

晚上7點,張力守在影院入口,等候觀眾們的到來。他要為每一位觀眾送上現場簽名的海報,簽好後再細心地將兩張海報背面重疊,避免誤擦了油墨:「小心拿,字還沒幹。」

「真誠」,是張力收穫的最多的評價。電影《冰下的魚》的靈感也來自極其細膩的情感——父親去世帶來的悲痛。

2016年初,張力父親去世,那一夜,他讓所有親屬都回家休息,一個人坐在父親的靈柩旁。張力說,幾十年,他們這對典型的東北父子,一直保持著「距離」,從未直接表達過愛意。直到父親的生命停擺,張力才後知後覺般久久注視棺槨中的父親。張力說,那一夜,他跟父親一直在說話,他趴在玻璃棺蓋上一遍遍說著「我愛你」,最後他說:「爸,我要拍一部電影獻給你。」

張力說,後來有一日,他正在浴缸里泡澡,突然想到了自己已經80多歲的母親:父親走了以後,她如果想泡個澡,誰幫助她溫水、搓背?如果她想去以前常去的大眾浴池泡澡嘮嗑,又該怎麼面臨浴池的拒絕?難道人到晚年,泡個「年輕時那樣」的澡居然成為了一種奢侈的願望?

《冰下的魚》的故事就此開始。電影講述了東北老工業城市裡一位老婦人與她人至中年的兒子的故事。丈夫去世幾年後,82歲的趙麗華患上了抑鬱症。她希望去年輕時與丈夫常去的職工浴池泡澡,卻多次被拒之門外、遭到羞辱,儘管她曾在這個工廠工作了一輩子。兒子朱紅兵為了找到兩個陪護母親洗澡的女人費盡周折。故事的最後,趙麗華也沒實現在職工浴池泡澡的心愿,最終由兒子租了一個鐘點房,在啜泣聲中為母親洗完了人生最後一個澡。

為什麼「泡澡」如此重要?在張力看來,這與「困境」「尊嚴」「告別」有關。「趙麗華雖已年老,但在堅決捍衛對自由的權利,比如她拒絕讓座,戴上墨鏡表示『不屑於與任何人爭鬥』等。她通過對『泡澡』的偏執,來尋找內心尊嚴和體面,在生命的羸弱時刻,向生活中的種種不堪,還以奮力一擊。」

曖昧不清的符號,吸引觀眾討論

在放映後,引起觀眾熱烈討論的,是電影里大量出現的所指曖昧不清的符號。比如當朱紅兵在遭遇事件關鍵點時,背後一輛拉著籠子的屠宰車略帶詭異地緩緩駛過,裡面分三次關著牛、豬和羊,在影片末尾處,牛頭、豬頭和羊頭成為了儀式上的祭品。

「豬、牛、羊有什麼含義,在每一次路演時都會被問到。」張力說,他其實並不想把自己的想法強加給觀眾,不同的觀眾可能會有不同的解讀。「這其實是把主人公的內心做的外化,比如牛出現在朱紅兵喝完酒之後,有心潮澎湃的感覺;豬與家庭矛盾激化形成照應;而羊則是出現在朱紅兵為母親洗完澡之後,彷彿回到了孩童時代看到了母親的身體;祭品,則是指最後大家都做出了犧牲。」

除此之外,電影中除了幾位最主要的人物之外,其餘角色面目都是模糊不清的。比如朱紅兵的兒子,雖然在劇情中出現多次,但幾乎都是以側臉、背影、被百葉窗遮掩的身影等形象出現。

張力說,自己是有意不拍他們的正臉,他想通過非指向性的形象代表某一代人身上的烙印。「因為這部影片表達的其實就是不同年代的人有不同的困境。母親的困境是如何有尊嚴地告別;85後、90後孫子的困境是如何解決經濟問題;兒子的困境是如何面對父母和妻兒,作為中年人正在被社會淡化,如何面對這種心理壓力和失落感?」

但問題是,不同年代的人卻很難對對方的困境感同身受,就像是電影里的朱紅兵,實在難以理解為何自己費盡心機為母親實現了洗澡的願望,母親還是走向了死亡。「對於他而言,他自以為很孝順,卻不理解母親真正的需求。」

這也是這部電影隱藏的一個「小彩蛋」——中文名《冰下的魚》的電影,英文名卻是讓人倍感遺憾的the unfilial son(不孝之子)。

「我們被無數人教導著怎樣長大,卻從來沒有人教會我們怎樣變老。」張力說,希望《冰下的魚》能在周而復始的生活中楔進刺痛的力量,讓觀眾安靜坐下來,審視被忽視的接近無緣的老人內心世界。

 紅星新聞記者 毛渝川 蔣慶 編輯 曾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