娛樂至上的時代,人人都有麥克風,但仍有一些社會話題得不到關注。
近期上映的院線電影佳作《白日之下》難得地將視角對準了看不見的角落。
影片由簡君晉導演,爾冬陞監製,余香凝、林保怡、姜大衛等人主演。
憑藉出色的製作和深刻的主題內涵,去年底,電影於香港上映後,引起社會轟動。在本屆香港金像獎也獲得了16項大獎提名,幾個主演分別斬獲最佳女主、最佳女配和最佳男配的大獎,這無疑是對片子質量的最好肯定。
《白日之下》根據香港真實社會事件改編:2015年,號稱香港「六星級豪華院舍」的大埔劍橋養老院,將12名喪失自理能力的老年女性在天台上脫光衣服沖澡。
2016年,另一家名為康橋之家的養老院大半年內 6 人離奇去世,此外,該院長還涉嫌性侵院友,院內患有自閉症和中級智力障礙的14歲少年墜樓身亡。
這些養老院黑暗內幕的陸續曝光,也引起了導演簡君晉的注意。他將這些觸目驚心的案例整合改編,由此拍攝出了《白日之下》。
簡君晉在這部影片中使用了很多仰拍鏡頭,就像從底層看天空。
畫面從逼仄陰暗的殘疾院舍,轉到外面陽光明媚的維港、大廈,更凸顯出這些弱勢群體的晦暗人生。
電影開篇就把殘疾院舍的真實面貌暴露於日光之下,記者凌曉琪(余香凝飾)所在的報社接到線索:一家殘疾院舍彩橋之家存在虐待殘疾人的行為。
於是,曉琪假扮住在彩橋之家的老人通伯(姜大衛飾)的孫女,混入了院舍展開調查。
調查發現,彩橋之家工作人員嚴重不足,除院長外,只有兩名正式員工。平常,生活在這裡的殘疾院友們需要靠打雜來補貼住宿費用。
院舍職工的管理的確存在虐待行為,比如用訂書機釘院友的胳膊、電擊院友;也有完全不尊重人的行為,比如給老人吃扣在地上的飯、用水管和膠皮手套一次性給十幾名捆在輪椅上的老人沖澡。
曉琪拿到足夠的證據後,進行了新聞報導,新聞震驚了整個香港,但彩橋之家沒有被實質性處罰。直到院長章劍華(林保怡飾)侵犯了院內一名智力殘障女孩小玲後,事情才發生轉機。
章劍華在掌管彩橋之家前曾任三家殘疾院舍院長,均被指控過侵犯,但因為被侵犯女孩的智力水平與心理障礙,或不能出庭作證,或無法有效作證,案子都以失敗告終。
即便這次曉琪拿出了極有說服力的證據,律政司依舊選擇撤訴,章劍華甚至反過來指責曉琪的報導不實,說他是新聞輿論審判的受害者。
故事的最後,曉琪從報社辭職,彩橋之家被撤銷,章劍華逍遙法外,原先在彩橋之家的院友們失去了寄居的地方,追尋真相的勇士似乎成了罪人。
是的,這部電影里沒有光明的結局。就像世界上並非只有黑白,這些私人的殘疾院舍本就是灰色地帶。
社會資源有限,監管過嚴可能會導致更多人無家可歸,結果也不一定會比現在更好;一味縱容,又會使惡意蔓延,導致像院長這樣的人更加肆意妄為。
所以到了最後,我們會發現電影拋出的這些問題大多都是無解的,我們內心的憤怒、壓抑如同那場暴雨,無法控制地傾瀉而下…...
簡君晉談及影片及創作理念時講:「我們一直追求社會安定繁榮,卻有一些人連基本的生活要求和生存尊嚴也不能達到。電影未必可以解決問題,但至少應向世界提出問題,讓更多人思考。」
《白日之下》是一部成熟的商業片,它在約100分鐘的時長濃縮了現實社會的複雜性,每一個人物、每一個行業、每一種立場都存在「被理解」的可能。
院友的家庭能力有限,家人們不可能永無休止地投入金錢和感情,某種意義上需要照顧的親人就是他們生活里的包袱。好比明仔的媽媽在他跳樓後感到如釋重負,雖然不太符合主流價值觀但可以理解。
社會儘管有公立福利機構,但面臨資源嚴重不足的現實窘境,香港政府不得已將這些需要被照護的人群轉移給私立福利院舍。而當社會福利救助變成一門生意的時候,必然就會衍生出一些惡。
私立院舍照護人員人手不足,問題重重,但沒有它,部分老弱病殘群體連最後的歸宿都沒有。最現實的結果是,這個院舍經營資格被撤銷換個招牌又能重新經營,類似的事情還會發生。
《白日之下》出色的地方,一在社會關懷上,二在演員演技。
複雜的人物群像電影極考驗演技,但這部電影全員在線。金像獎如果增設「群像表演獎」,必須頒給它。
男主角林保怡一洗以往醫生、律師等深入人心的正派形象,這次飾演一名變態院長,給觀眾不少新鮮感和反差感。最重要的是,我們能從這個盲人院長身上看到他狡猾的一面,也能感受到關懷同類群體的一點真誠。
女主角余香凝是一大驚喜,她飾演的報社記者人設不完美,和母親關係差,對下屬態度不好,一身喪氣但又滿懷理想。喜怒哀樂的情緒轉換跟著劇情發展貫穿全片,但余香凝每一部分都演繹得恰到好處。
配角里,梁雍婷飾演的智商只有6歲的女孩小玲,就角色難度而言是這部戲最大的。她的對白不算很多,更多的只能靠身體動作和面部表情去演繹。梁雍婷的演繹讓觀眾代入感極強,為她飾演的角色難過心疼。
除此之外,老戲骨姜大衛和胡楓飾演的老年病友群體,寥寥幾處鏡頭,我們便能拼湊出他們各自的人生故事;
寶珮如和龔慈恩飾演的照護人員,不是無知地犯罪,她們十分清楚自己的所作所為,比記者更希望現狀能得到改變。
近幾年,香港不乏關注邊緣人的現實題材電影。
《一念無明》對準了活在狹窄劏房中里的躁鬱症患者;《麥路人》關注到24小時快餐店裡那些無家可歸的人;《濁水漂流》講述的是在貧民區街頭四處飄零的露宿者。
這也是現實主義電影存在的價值,我們不能立即改變世界,但至少有勇氣去正視那些觸目驚心的社會現實。
就算可能一千次發聲都沒有用,但也要選擇再發聲一次。
像《素媛》《熔爐》一樣直接推動國家法律變革,這樣的事情是少數,但關注還是有用的。
今年3月25日,影片故事原型之一康橋之家的前院長張健華性侵女院友的索償案獲判勝訴,受害者可獲賠償119.4萬元。某種程度上也算得到了一個公道,不可否認,這部電影起到了積極推動作用。
白日之下,觸目驚心的罪惡從未停止發生。即使這樣依然要去關注、抗爭,守護光明從來不應該只是一個人努力,只要還有人不斷發聲,黑暗終將會被驅散。
枕雲
責編 柴穎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