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好:「萬人迷」,是我演過的最難的角色

美,是陳好身上讓人無法忽視的存在。她出演過《三國》里傾國傾城的貂蟬,《天龍八部》里最美艷的阿紫,話劇《日出》里醉生夢死的陳白露,《粉紅女郎》里風情萬種的「萬人迷」,陳好自己卻說,這些角色,尤其是「萬人迷」演起來最難,「因為畢竟不是我,跟我的經歷、我的生活狀態,都是有距離的」。

回到人間的陳好,在熱播劇《歡樂家長群》中,與張嘉益共同演繹了一對老夫妻,「這次的角色我完全可以不用演,不用去設計。我以前沒有演過跟我這麼貼近的角色。」劇中,兩人帶娃生活矛盾重重,雞飛狗跳。

《歡樂家長群》中,陳好飾演職場媽媽戴靜。性格風風火火,平日里既要精心策劃工作中的種種事宜,又要悉心照顧兩個孩子的日常起居與學業。受訪者供圖

陳好的朋友們觀劇後紛紛表示,這哪像是演戲,簡直就是陳好本人的生活寫照。

陳好上一次與張嘉益在同一部的戲裡,還是二十七年前,那是陳好的第一部戲。

很長一段時間裡,觀眾在熒屏上很難看到陳好,她主動走出了大眾視線,走進了學院。去過十年,生活中的陳好結了婚、生了孩子、當了大學老師。

2024年3月,南方周末和繼續演戲的陳好聊聊人生的不同身份:媽媽、老師和演員。

「沒演過這麼接地氣的戲」

南方周末:是什麼樣的機緣,讓你決定接《歡樂家長群》這部戲?

陳好:之前創作的角色,跟我的經歷,包括我在生活里的一些狀態,都是有距離的。拿到角色的時候,總要去想:我要從哪個切入點進入角色?把她塑造成一個什麼樣的人物?要如何更好凸顯人物的哪些性格特徵?

而《歡樂家長群》中的這個角色(戴靜)跟我的年紀、處境,整個人物背景,都挺像的。另外一個原因,是我也沒有演過這麼生活、接地氣的戲。看了劇本以後,覺得這個角色很真實,甚至覺得我都不用怎麼演,不用特意去設計。這種接近本色的角色,也是我演藝生涯的一個空白,就蠻想嘗試一下,體會一下不同的創作感受。

南方周末:拍攝這部戲時,有遇到什麼挑戰嗎?

陳好:人物塑造上,是沒有難度的。唯一有一點點難度的,是我和張嘉益老師的配合。二十七年前我們雖然在一個戲裡合作,但沒有對手戲。在《歡樂家長群》里,我們是老夫老妻的設定。所以要演出老夫老妻的默契度,要做到不用說話,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就心領神會的默契感。所以,需要我迅速進入角色。

南方周末:張嘉益是特別從容的演員,和他搭戲是會鬆弛下來的吧?

陳好:演員演戲就像打球,你必須和對手在同一個節奏里,才能有來有往,所以對手演員之間一定是相互影響和相互作用的。另外,劇里那些故事、場景,是每天我們都要去面對的生活環境。所以,我問了我周圍的朋友,他們覺得我們倆不太像在演戲。甚至會說:「這不就是生活里的你嗎?」 

「我不是那種特別卷的媽媽」

南方周末:和劇中的戴靜相比,你對孩子教育的投入度是怎樣的?

陳好:我和戴靜的教育理念,有些地方還蠻像的。不是那種特別卷的媽媽,不是「雞媽」!我在家長群里一直「潛水」。

我也希望孩子們有一個快樂的童年。快樂可以,但絕不能是最差的。這和戲裡戴靜對果寧的要求是一樣的。我在意的不是分數,也不是智商,而是能夠培養他們的情商和更多的個人愛好。每個孩子都不盡相同,每個人擅長的領域也不一樣,所以沒必要用分數來斷定所有的事情。

教育這件事,我覺得沒有絕對的對與錯。就是看夫妻雙方,想給孩子營造一個怎樣的成長環境,設計怎樣的成長道路,這是需要達成默契的,我們也是摸著石頭過河。

當然,遇到孩子說:「我們同學都在補課」的時候,我們不給孩子補,也會擔心會不會讓他們輸在起跑線上,會有一些搖擺,這時夫妻雙方的意見更要統一,堅定信心,努力把外界的干擾排除在外。

在陳好看來,教育這件事,自己也是摸著石頭過河。受訪者供圖

南方周末:你的孩子們會去參加課外班嗎?

陳好:目前,他們就是學畫畫、鋼琴和網球。剛開始的時候,我會帶他們去做很多嘗試,鋼琴、跆拳道、拉丁舞等等。讓孩子們自己找到自己喜歡的興趣愛好。

興趣才是最好的老師。我不希望逼著他們去學習,幫助孩子找到自己喜歡的,他們自然而然就會有興趣去學。我有一個孩子,學鋼琴,今年學到8級,我從來沒有陪練過一次。他現在經常自己從網上下載感興趣的譜子,自己練,或是改編幾個小節,說:「媽,你聽這是我改編的,怎麼樣?」他對此感興趣,所以不用催他練琴,只要有時間就坐在鋼琴邊。

家長是代替不了孩子的。所以我願意做一個懶媽媽。什麼事都讓他們自己去解決,實在解決不了你再來找我。我不會先沖在前面替他們做很多事。

「有多少演員能夠站在金字塔尖上,被萬人矚目」

南方周末:你是什麼時候演了第一部戲?

陳好:上高中二年級。那部電影正好在青島拍。當時總導演是黃建新,執行導演是楊亞洲。楊亞洲導演去挑演員的時候,就挑中了我。

南方周末:你當初走上演藝道路,是偶然,還是你自己天性就喜歡錶演?

陳好:因為我喜歡。我媽年輕的時候也比較喜歡文藝。但那個時代沒有那樣的條件。所以我上小學的時候,我媽會稍微培養我一下。比如說學個舞蹈,上個新聞小記者班。我本身的性格也屬於比較外向,比較大方的孩子。別管認識不認識的,讓我表演,我馬上就敢給人唱一個跳一個。

其實,只要是自己喜歡的,就算遇到再大的困難,也能堅持下來。可如果本身不喜歡,稍微遇到一點挫折,很快就會放棄。我一直跟我的學生說,你一定要足夠熱愛演員這個職業,如果你不熱愛它,就會發現這裡面的苦,你根本就受不了。不要覺得只要當了演員就不愁吃、不愁穿、不愁喝,生活在聚光燈下,接受著大眾的讚美和喜愛,有多少人能夠真的站在金字塔尖上,讓萬人矚目呢?出名的演員,只是屈指可數的一小部分,更多的演員都是因為熱愛,而在艱難地追逐自己的夢想,和普通人一樣,也在為明天的房租,為下頓飯而擔憂。

有很多演員,其實是堅持下來最後成功的。像是《狂飆》里的張頌文,還有于和偉、黃渤。所以,熱愛才是成功的關鍵!

在電影《那山那人那狗》中,陳好站在層層疊疊的水稻田裡。憑藉在這部電影中的出色表現,陳好走進了大眾視野。資料圖

南方周末:此前的《粉紅女郎》在你演藝生涯和人生之中是一個交叉口。你飾演的「萬人迷」,青春美麗。這個角色在表演上有挑戰嗎?有難度嗎?

陳好:目前來看,我覺得「萬人迷」是我演過最難的一個角色。因為她跟我太不一樣了。我22歲的時候去演「萬人迷」。「萬人迷」有很成熟的愛情觀、價值觀、人生觀,對男女關係理解得很通透。有種大姐大的感覺,一切都很淡定,都很從容,感覺都在她的拿捏之中。但那時候我都沒談過正兒八經的戀愛,對於愛情、對人生都特別的懵懂,更不用說男女關係。

而且,我在四個女演員里是年紀最小的一個。可我還要演出「有事都可以來找我」的感覺。差距簡直太大了。我都覺得是我年輕衝動,才接了這個角色。現在你要讓我演,我還真的有點發怵。那個時候年輕,沒有什麼可怕的,我也沒有什麼知名度。如果演不成功,也無所謂,所以我憑著一股子衝勁,就接演了「萬人迷」。

劇集《粉紅女郎》(2002)根據朱德庸漫畫改編,陳好在劇中飾演「萬人迷」。資料圖

我自己的生活軌跡,和「萬人迷」的大相徑庭,可因為我的職業,讓我去嘗試扮演了這樣的人物,豐富了我的人生。演完以後,也讓我更加能夠體會到做演員的樂趣。我也很感謝這個角色,讓我對自己有了更強的自信心,拓展了更多我作為演員的可能性。就像橡皮筋,一下把我的韌度給拉長了。

「不會因為漂亮,就都挑花旦小生」

南方周末:2010年你回到母校中央戲劇學院,繼續攻讀研究生。2013年畢業後留校任教至今。在你看來,院校學習能夠給演員帶來什麼?

陳好:本科畢業後我拍了差不多有十年的戲,但沒有特別好的機會能夠沉澱下來。我覺得演員需要有這樣一段時間,把自己沉澱下來,去總結、去思考。而重新回到學校,讓我有了這樣的時間和空間。

專業學院教授的是表演方法。如果是一個素人,他充其量只能演本色。很多時候,導演覺得跟角色合適,身上有角色的特質,所以選擇這個人。但是作為專業演員來說,不能只演自己,這樣,演員的職業生涯就太短了,觀眾很快也就厭煩了。另外,第一次站在鏡頭面前,不緊張嗎?知道該怎麼樣說好台詞嗎?知道怎麼樣組織有效的舞台行動嗎?這些都是需要進行專業學習的。除了表演的方法,還要教年輕演員有好的藝德,尊重他們所從事的職業。

南方周末:對你來說,戲劇學院的學習和電影電視拍攝中的學習有什麼不同?

陳好:電影、電視是在鏡頭前的表演,與舞台上的表演,它的分寸感是不一樣的,但是其實它們的根是一樣的。

很多很優秀的學戲劇出身的話劇演員,他們也會成為非常好的影視劇演員。因為演員入門的基礎是一樣的,都是要求真聽、真看、真感覺,要有很好的感受力,也有很強的爆發力,要有很好的表現力,要有豐富的想像力,這些東西我覺得對演員最基本的要求是一樣的。只是它展現的途徑一個是在舞台上,一個是通過鏡頭的,但是這並不影響演員表演的本質。

我是覺得其實舞台能夠給演員一個更大的訓練空間,因為舞台的表演是一氣呵成的,大幕拉開以後誰都不可能把演員從舞台上拽下來了,不可能說停,我們再來一遍。但是影視劇其實是片段式的,有的時候還具有跳躍性,影視劇拍攝是可以重複的。我是覺得戲劇表演難度係數可能更大。

南方周末:現在是個視頻時代,觀眾對表演也更挑剔。在你看來,怎樣的表演才是好演員?

陳好:我覺得好演員就是演什麼像什麼。讓他演個壞人,他能演得特別壞,好人他能演得特別好。他自身的特質反而特別弱。我老願意把演員比喻成一塊橡皮泥,給他任何的模具,都能馬上把自己融進去。也就是說,演員進入到某一個角色的時候,他就完全變成角色,而找不到自身的影子,這就是好演員。

除了專業上的塑造能力,為人也很重要。要是一個有藝德的演員。

南方周末:你主要教授哪些課程?中戲的教學體系、計劃是怎樣的?有特定的教材嗎?

陳好:我現在教表演課。我們有統一的教材,有統一的教學計劃。表演這個專業不是固定的教學模板,沒有標準答案。我們有的學生入學之前接觸過表演,有一些他們的表演理念。但是對於我們來說,可能是錯的,我們還要給他糾正。每個人身上存在的問題不一樣,特點也不一樣,老師會有差異指導。我相信我教的,可能和別的老師教的也不太一樣。因為每個老師也會有自己的理解,有自己的方式。

在教學任務之餘,陳好也會走進片場拍戲,把第一手的經驗與感悟帶回到課堂。受訪者供圖

南方周末:這十年來,被選入中戲的孩子們和你那個年代的孩子,有什麼不一樣嗎?

陳好:現在的孩子們更自我了。現在成為演員的途徑有很多種,不一定非要上戲劇學院。外面的機會也比我那個年代更多了。會有各種各樣的機會找到他們。他們接觸的信息量更大,更多元化。我覺得他們需要抵禦住這種誘惑,定力要更強,要更專註地在學習上。

南方周末:網路的話語場對中戲北電每年的招生都特別關注。一般人印象中,被選中的都是「漂亮咖」,長相普通的學生會被選中嗎?

陳好:當然會。我們不可能都是帥哥靚女。除了外表,我們更看重的是是否具備表演素質,可能外界更多是關注考試時,因為漂亮而被拍下來,發到網上的面孔。但其實每個班的學生里都有老生、花旦、小生、青衣等不同類型的演員苗子……我們在挑的時候,不會因為花旦、小生長得漂亮,就都挑花旦、小生。

南方周末特約撰稿 向陽 佟金揚

責編 劉悠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