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5電影網專稿張藝謀導演連續第三年在春節檔與觀眾見面。《第二十條》主打「現實+喜劇」,通過溫馨歡樂的「家庭生活」,探討了深刻的社會話題。
藍羽:張藝謀導演又一次和大家見面了。春節檔對於您來說,意味著什麼?
張藝謀:意味著過年,因為過年,大家快快樂樂,平平安安,所以我們希望我們帶來這樣一部電影,給大家增添笑聲,也增添一些溫暖。
藍羽:這是您拍過笑點最多的一部電影,是吧?
張藝謀:我自己統計的,我經常數數,笑點比《滿江紅》多,過去我出道的時候拍電影,不像是拍喜劇的。當然喜劇很難拍,我現在特別能體會演員演小品,演幽默的東西非常難,要喜得不俗、自然,而且發自內心,同時還讓人笑了以後也能有回味。
藍羽:《第二十條》關於正當防衛,這個話題在網路上熱度非常高,您是什麼時候把目光聚焦到了這個話題呢?
張藝謀:我過去也不是很了解,拿了劇本,一看這個故事還不錯,挺有基礎的,所以準備拍成一部電影,慢慢去接觸它,研究它,見了很多檢察院的人,人家給了很多意見。我才知道過去這個叫沉睡的法條,也就是正當防衛,怎麼判是不是正當防衛,它和故意傷害和故意殺人和防衛過當的區別,其實很有學問。我們國家就是不斷有正當防衛這樣的法案出現,是法治的進步,是文明的進步。這是我學習的心得。
藍羽:對於這樣一個嚴肅現實題材,您卻用了喜劇的方式來為大家呈現,為什麼現在對喜劇情有獨鍾呢?
張藝謀:因為是過年,春節檔,有這樣一票好演員,所以覺得最好做成有喜劇感。我覺得這種題材通常都很嚴肅,都很莊重,都是法庭辯論型,幾乎很少有以喜劇的成分呈現的,中國的老話叫寓教於樂,所以我就很想讓大家在過年看一個笑過後之又能想一想,和人民群眾有關聯的故事。現實主義我覺得就是要從這個角度入手,不是說你拍今天的事情,叫現實主義,現實主義在於它跟人們心中所想,所思有多大的關聯性,有多深刻或者多廣泛的意義。
藍羽:這部電影當中,薈萃了非常精彩的表演。雷佳音和張導是四度合作?導演曾經說過,雷佳音是一個可塑性很強的演員,您怎麼看待這一次雷佳音的可塑性?
張藝謀:這次難度最大。雖然是個縣城一級檢察官,但是很難演。最早跟雷佳音討論,咱能不能不要演是什麼職業,首先演個老百姓,演個一家人的關係,我覺得這點很重要,他很有性格,身上有一些瑕疵,有一些不完美,但是很接地氣。
雷佳音:真的想把那樣一個工作性質的人,幻化成我們生活中的人,其實真的是一個難點。還有一個難點是什麼呢?我們剛開始跟高葉體驗生活的時候,覺得這是一個正劇。結果開機的時候,導演跟我們開會,跟我和馬麗講,我的要求,寓教於樂。如果我們直接把法條讀給大傢伙聽,大家不看這個電影,所以需要有喜劇的包裹。我們演檢察官還得演喜劇,其實這也是另外一個難度。
藍羽:在《滿江紅》當中,雷佳音的台詞給大家留下很深刻的印象。這一次,他又是最平凡,可能大家看似最窩囊的人物,卻說出了最重要的最正的詞,這是您怎麼樣的一個設計?
張藝謀:《滿江紅》以後,他很能說詞。當時這個戲也是,劇本有這一場最重要的戲,六頁紙,要一氣呵成。我跟他說,你不用全記住,我分段拍,反正要剪,可能還會有閃回啥的。但他全能記下來。他記詞記得牢,這還倒是一個當演員的料。另外就是現場能發揮,能口語化,能有感情,有抑揚頓挫,這些都是本事吧。
雷佳音:離拍有一個星期左右的時間,每天都在重複這種詞,你必須得形成肌肉記憶,要不然下面人一多,你現想來不及,所以基本上是每天都在那嘟囔嘟囔。
高葉:有點魔怔了。比如說換機位的時候,我說你幹嘛呢?背詞。我說多少詞?六頁紙。我說等著看雷佳音大戰六頁紙。
藍羽:您當時看他表現是什麼樣的感受?
高葉:那天打算看樂的,我們坐在台下看,完了之後,高高興興看雷老師大戰六頁紙,結果我哭了,他背多久,我哭了多久。
張藝謀:現場很多人哭了,配合演戲的群演自發鼓掌,我也沒喊停,講完就鼓掌。
藍羽:這一次和馬麗演夫妻默契度非常高,笑料不斷,聽說很多的包袱都是你們現場碰撞出來的?有沒有經常笑場到拍不下去的程度?
張藝謀:有過。
雷佳音:最嚴重的是那場,我前男友叫李逵那場。
藍羽:這是即興的?
張藝謀:當然,我都不知道。
雷佳音:她說她前男友叫李逵,我都笑了。
張藝謀:話趕話到這了。
雷佳音:我說對,我知道,你前男友黑旋風。然後我倆就開始笑,最後導演把這用了,但是把黑旋風給剪掉了。
馬麗:很生活,兩口子吵架,吵笑了,還挺好的。
藍羽:您最初怎麼想的呢?
張藝謀:我看過她演的一些戲,她的表演比較追求人物和生活化,這一點恰巧是很需要的。我覺得舉重若輕。我很喜歡他們喜劇中的節奏,我非常喜歡這個速度,語速非常快,滾動兩個人,那些包袱就滾出來了。滾出來了,還沒有笑定呢,下一個又開始滾,就這種速度感,我覺得非常有意思。滾動喜劇就生活化,給觀眾帶來親切感。
馬麗:就像雷子剛剛說的,說咱們搞笑嗎?這沒有啊,我倆巨認真演的,就你越認真,越投入就越好笑。不能想著它要搞笑。
藍羽:導演這一次拍得應該特別開心,監視器後面一直在哈哈大笑。
張藝謀:對,一直在笑,忍不住,一直在笑,每天就擠壓他們,然後發現這種方法比較有效,就這樣現場滾動,我們差不多8台甚至10台機器,好幾遍,每一遍都不一樣,就開盲盒。很興奮。
馬麗:最開始的時候就是緊張害怕,不知道上去啥樣,但是導演這種擠壓式,反正我心裡是很興奮的,就很期待,不知道到現場之後會什麼樣,特別期待。
藍羽:這一次高葉以不同的身份回歸張導演的劇組了。13年之前是在《山楂樹之戀》做過副導演,也參演了。
張藝謀:高葉那時候很青澀的小姑娘。
高葉:大四實習。這些年我的表演的確進步了不少。
雷佳音:那會有個性。
藍羽:13年之後再次在張藝謀導演的鏡頭之下,這種內心的壓力應該是挺大的,因為一定要證明自己。
高葉:我以為我不會緊張,然後我真的是太緊張了。跟所有人取經了,先跟雷子溝通,完了之後發現不好使,然後隔了大概七八天就跟譯哥溝通,等王驍來了,又跟王驍溝通,我發現大家好像也都不像我想像那麼輕鬆,我說好吧,我就坦然接受我的緊張。我其實演戲不緊張,幾乎從來沒有緊張過,不知道那天就怎麼了,就是緊張到反而我覺得雜念是有點多了,可能也是我自己給自己壓力比較大。
藍羽:高葉在電影當中的戲份也很重,導演看到她13年後有什麼不同的改變?
張藝謀:對。當然我是看了她的《狂飆》。我很少看一部戲全部看完的,尤其是劇。我很喜歡她這個角色,塑造得很好,所以我就想,我們肯定會有一次合作,下一部戲可能需要找她。她最大的優點是挺放鬆的,我認為她一切表演都是如我所料,演她那個重場戲的時候,我看監視器,我背後的所有人都哭了,那大概是我們整個電影的第一個哭點吧,感動人的,她在辦公室跟他告別的那一場戲,我看到她那個表演,我當時第一感覺就是,這段戲成了,有了靈魂了。第二個感覺很強烈,就覺得高葉成長了,長大了,成熟了。完全可以駕馭這樣一個人物,由心裡邊出來的一種東西,眼睛裡的,尤其內心裡邊的這種東西能看出來,一個演員成熟了,我覺得她的路還很寬。這是最好的時候吧。
藍羽:我覺得這部電影是最不張藝謀,也最張藝謀。為什麼說最不張藝謀呢,是因為完全拋開了我們以前看到的,您最擅長的那些影象風格。為什麼要拋棄這些,化繁為簡?
張藝謀:也是想洗盡鉛華吧,這個電影沒有風格就是風格。因為在希望老百姓廣泛認同的現實主義氛圍,我覺得任何刻意的視覺化東西,都可能是有害的。我們突齣戲劇的力量,突出人物的力量,突出情感的力量,我們的視覺收起來,還真的是很少。因為我現實主義的作品本身就很少,尤其像跟這個類同的就是《秋菊打官司》,但那個實際上是非常風格化的,用抓拍和偷拍的方式,非常像一個紀錄片。還有一個《有話好好說》,有些黑色幽默,視覺非常風格化。這次是完全放棄,讓它自然貼合。也是第一次嘗試吧。
藍羽:聽說您有一個小檯燈,每天劇組所有人收工之後,小檯燈就會亮起,一般您做什麼樣的工作?
張藝謀:我就是做記錄,看看首先哪些鏡頭拍過了,哪些鏡頭沒有拍,要做一個計劃,要有一些要點要記下來,每一個鏡頭都有很多上下的關聯,所以總是記很多導演功課,我管這叫導演功課。
藍羽:這是您堅持了多年的一個習慣?
張藝謀:從第一部戲就是這樣的。一直記,每一個導演恐怕都是這樣,因為導演就是要做很多導演功課,你找了一個最累最辛苦的差事,所以要把它做好。我覺得沒有天生就能把導演做好的人。做一個好導演要一直學習,就像我現在一樣,雖然我導了很多年的戲,大家都已經好像感覺我是一個資深導演了,但是我還在學習。導演功課是學不完的。
藍羽:這也是這個職業最大的魅力所在。
張藝謀:對,你一直會學習,一直會有新的吸收,跟所有的演員合作,不同類型的演員合作,不同的故事,都有新的感悟。越來越覺得拍電影,要把它拍好,拍完整,拍完美,是特別難的一件事情,我自己的感覺,拍一個好電影,特別難。
藍羽:馬麗在片場觀察到導演什麼樣的工作特點和細節嗎?
馬麗:導演所有的工作狀態都是我最崇拜的,剛剛我看那照片,我還說太帥了,太有魅力了,他不光是外形上,像導演剛剛說的創新,我就是想知道,導演是怎麼能想到這樣的題材用喜劇元素加進去。這個是我覺得一般人不可能想到的,要有特別超脫的想像力,而且把所有演員的能量融合到一塊,還不能讓它是多層皮的感覺。我記得有一次我在一個頒獎禮上,我說,我已經人到中年,我特期待懂我的那個導演出現,可能老天聽到了我許的願望。張藝謀導演就真的找我來拍這個電影。感恩導演,讓我能夠看到自己,還有很多很多的潛能。
藍羽:聽說進入到張導的劇組之後,大家都會很卷。
馬麗:卷。我半夜回去也默默做功課,有一場戲,雷佳音、我,還有張譯,就飯桌上那場戲,我們仨實在是想不通了,說怎麼演。半夜說,導演如果沒睡,張譯找的,(問導演)能不能到辦公室,我們幾個聊一聊,聊到凌晨3點,第二天怎麼拍,怎麼演,導演開始給每一個角色分析,剖析完了之後,我們信心百倍,第二天開機,我們拍了兩條就過了。
藍羽:撲克牌那場戲呢?
馬麗:導演提的。
張藝謀:對。他們完成得很好,很多小的點子。那場戲很重要,奠定了故事背景,這個家庭背景是什麼,它的現狀是什麼,家庭生態是什麼?就是台詞,家庭生態。
藍羽:清爽的髮型加上清澈的眼神,特別美好的樣子,張導您覺得耀文是不是那種電影臉?
張藝謀:頭兩場戲一拍,我們的攝影師在底下就跟我說,這小孩真上鏡。因為他拍第一個鏡頭是我們全組開機儀式以後拍的第一場戲,一拍,所有掌機都覺得他好拍,全方位好拍,就覺得他是個電影臉。
藍羽:耀文這個角色之所以有這樣的勇氣,是因為他成長在一個特別幸福的家庭。耀文在生活當中也是很早出來闖蕩打拚,您心目當中,家人對你來說意味著什麼?
劉耀文:我在現實生活中跟我爸媽也像朋友一樣。我覺得我的家庭給我帶來的就是溫暖,我們家非常幸福。我現在面臨的所有的困境,跟我現在發生的,今天我發生啥了,我都會跟我爸媽溝通,我覺得我爸媽就是我非常堅強堅實的後盾。如果說身邊有被霸凌的同學的話,我也會伸出援手,只不過會換一種比較理性的方式。
藍羽:在生活當中,你是一個願意和家長去表達想念或者愛意的一個人嗎?
劉耀文:我想念我會表達,但是愛我說不出口的,我可能會藏在心中。
張藝謀:你想念你怎麼表達?
劉耀文:我會跟我爸爸視頻。有時候很想表達我對我媽的一些愛或者感謝,但很難說出口,只能用行動來表達。
張藝謀:以後還是要說出來,我覺得要說出來。男孩都是這樣子。我就是一輩子都沒有說出來過,我現在就很遺憾,我父親很早就走了,我母親後來也走了,前幾年也走了,所以我現在很遺憾,現在就是很遺憾,覺得有很多話沒說,因為男孩,我又是家裡的老大,所以通常是不說的,也就是光是行動,打個電話什麼也很少,很少,這麼多年工作,所以當母親一離開的時候,會有很多次很多次,晚上突然醒來,就一直在想,我那時候為啥不說一句,或者我為啥不做這件事呢,比如我一直在走路,我媽也走路,就是很遺憾了很長的時間,說我為什麼不拉著我媽的走一塊,走一段,就現在就很遺憾,很遺憾,很多次很多次你會想起來,就是遺憾。
藍羽:您曾經有過那個話到嘴邊,但是沒說出來的嗎?
張藝謀:對,很多次,很多次。話到嘴邊或者腦子都想著,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就很不好意思,就忍下了,但到了最後,會覺得就是遺憾,就是現在想起來,就一直是遺憾,就很多事不能原諒自己,這是我的感受。所以我現在就跟你說,耀文,以後不要給自己留遺憾,有時候該說的話,說出來。
藍羽:阿如那這狠人專業戶,這一次也是非常勇敢地挑戰。我建議阿如那借著這個機會也嚮導演自薦一下,未來是不是挑戰更多其它類型的角色?
阿如那:演員都想嘗試,就還是靠作品,自己多努努力吧。反正老天不負有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