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沒了男人不行?王家衛的這部劇道出了答案,主動權在自己手裡

這幾天,張學友《偷心》一夜翻紅,一看評論,全因為《繁花》。

這歌是阿寶(胡歌 飾)和汪明珠(唐嫣 飾)cp崩時的背景樂。

景天x紫萱是我沒想過的方向,但當劇集14集後的感情線拉到明面上,後勁兒也上來了。

65歲的王家衛,仍然擅長捕捉幽微的悸動。

1997年,他在《春光乍泄》嗑糖。

27年後的《繁花》片場,同一副笑得「不值錢」的樣子。

很多人說,阿寶是個渣男,劇中女性角色每個他都辜負了。

但這麼說,顯然是太高估了王家衛的道德觀:

《花樣年華》的主幹劇情就是兩夫妻交叉出軌,《重慶森林》里王菲天天私闖民宅,《阿飛正傳》里的旭仔極度戀母還腳踩兩條船,連葉問這麼偉光正的人物他都能編出花花腸子,家有正妻,感情始終稀薄。

大年夜拿了粒扣子去和宮二調情。

寶總未必就不「渣」,但僅憑這一字去看他以及劇中的女性,其實太片面。

《繁花》中幾段感情線,值得聊的才不止這麼多。

從處男作《旺角卡門》開始,王家衛就痴迷於塑造同一類男人:

集天下的魅力於一體,唯獨給不了承諾與確定性。

在《阿飛正傳》里,這種人格被解釋為「無腳鳥」,他只能永遠在遷徙中,而沒有收心的一刻。

到周慕雲這裡好了一點,他至少給出了那個經典的船票之問。

但這段感情終究還是屈從於命運,成為埋藏於歷史中的諸多秘密之一。

在這個大方向不變的基礎上,阿寶從一開始就不可能是符合我們對男德夫道期待的那一款。

不過,王家衛至少摒棄了此前男主慣有的怯懦和慫勁兒,給了寶總一些全新的人格優勢:

本質上,他其實是個有情有義的男人。

可別小看「情義」二字,於一般人而言這都不是易事,更何況在血腥的生意場。

在權色交易場里,阿寶和這幾位女士的關係都是科幻式的。

因為他熱衷於玩滴水之恩、湧泉相報。

於李李,人家送他一條商業情報,他就會在李李的飯店被一眾本地人圍剿時,力挽狂瀾送她上黃河路一姐寶座。

除了還人情,他還有生意場上不欺外地人的正義。

他給了經歷過滄桑而冷冽的李李一絲罕見的暖。

於玲子,一個日本酒店服務員,只是在異國短暫地為他導遊並送了一道幸運符,他成了,便直接送她回國當老闆娘。

飯店「夜東京」是玲子和他這個陌生人隨口一說的春秋大夢。但他不僅記下了,還真金白銀地實現了。

玲子在酒店的暗夜中待得越久,碰到這種懂浪漫又實際的男人,就越要命。

況且,寶總非常寵她。

對她變著花樣的薅羊毛,她鬧他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掏錢;她為掙錢自作主張地讓他見的人,他也從不拒絕。

寵的本質,是特殊化。

寶總總是毫不避諱地當眾對她特殊。

《2046》中,白靈對周慕雲索愛,要的就是這種特殊。周慕雲沒給白靈的,阿寶都給玲子了。

硬要比的話,對每個女人都有自己的寵,總好過旭仔除對親媽外無差別地玩弄女性。

於汪明珠,相識於微時。汪明珠助他拿下指標達成生意,他便用壯大的生意份額一口口喂大汪小姐的kpi達成率,助她成為夢想中的科長。

他送的是真金白銀和權位,以及一個金鐘罩。

他不允許任何人欺負汪小姐,錢可以少掙,臉可以不要,但她的立場就是我的立場。

但正因如此,所以他這類男人在情場比渣男更危險。

他是愛玲子的。

玲子是他的碼頭,光鮮酒局後,無論他在東京還是在上海,遞上一杯熱水一碗泡飯,永遠都是她。

她宣布決裂時,他的落寞溢於言表。

他更是愛汪明珠的。

不忍回應其示愛,卻失魂落魄地想起刻骨的初戀。

硬要談渣與不渣,還得先分「動機型」和「結果型」。

寶總有渣人的動機嗎?我認為沒有。他或許有旭仔類似的自戀,卻終究無法一樣冷酷決絕。

寶總恨不得把情義二字刻在朋友圈簽名里的人,才做不出一點不珍惜羽毛事兒。

而在結果上,他又渣了嗎?

在王家衛這兒,這其實又是個不大成立的問題。

他的男主和女主往往都不會把遺憾歸咎於另一方,而總解釋為命運使然,「沒有在合適的時間相遇」。

解讀《繁花》,恰當的視角同樣不是給人物論黑白好賴。

而是瞧他在命運下做了怎樣的抉擇。

愛有百轉千回無數種,危險在於:有愛不等於要給愛情,給不了,便更傷人。

為什麼給不了?因為限定詞:當下。

有人說,寶總渣,因為是鳳凰男,逮到翻身機會了,在事業上升期,他心裡想的只有出人頭地,愛情永遠第二位甚至無座。

對一半,他確實在埋頭拚命掙名利。

富貴人家出情種,比如痴迷汪小姐的魏總。

但赤腳的阿寶見過初戀的尖刀,嘗過尊嚴被踐踏的滋味,他對成功極度渴望。

所以你會發現,他不是對女人有情義,他是對所有在他成功路上推過他一把的人都在報復性地報恩。

他越是珍惜深知鹹魚翻身機會的稀缺,就越對故人有情義。出人頭地,本就是他恩義的源頭。只不過,他為什麼掙到錢了,還是不能為愛停一停呢?

因為翻身的目標不是錢,是彌補內心的匱乏感,故是無底洞,永遠沒有滿意而歸的一天。

這確實是寶總這類人值得警惕的地方,他並非情場浪子,卻是名利場的信徒,永遠迷失其中。

《偷心》中有一句詞,準確地切中寶總主動失去汪明珠後痛苦的原因:我,看不清我自己。

他是要汪明珠的,更是要名利的。可是他要那麼龐大的名利做什麼呢?他自己也已經答不上來了。

本質就是,匱乏感帶來的迷惘,是他愛無力的根源之一。

利己大於愛人,還不算渣么?

確實乍一看,玲子還是汪明珠,寶總沒她們一半為愛痴狂的勇敢。

玲子,原生家庭對她關愛甚少,甚至還要吸血。本應是最沒安全感,將人與人之間利益看最透的。卻在寶總車禍生死未卜時,悶頭還債;只要阿寶在,在滴水的房子里過一輩子也行。

汪明珠,從小被保護得很好的小囡,敢駕車孤身去救他,死也值;明明為了成為師傅那樣的科長,也一步一個腳印努力了很多年,卻願意為了他放棄一切去賣茶葉蛋。

但寶總不行,也不要。因為這種痴,他也有過。但他的勇敢被初戀血刃後,你無法要求一個人必須傷過無疤,滿血復活。

初戀諷刺他十年後還是一樣窮

他看似復活了,但血格剩一半,另外一半兌了水,對愛,早已有心無力。

所以不是寶總是渣男,也不是男性比女性更對愛冷酷。

只是她們和他看重情和看重義的階段有時間差,出場順序很重要,即「時機不對,萬般皆空門」,這也是王家衛電影的永恆主題。

說白了,他的經歷讓他在愛這方面,精神萎了,和肉體萎了一樣無藥可救得可怕。

寶總的匱乏和傷痕,最終讓他在愛中只能永遠迴避,永遠「不響」。

愛上一個自我殘缺正在修補的人,根本無法簡單歸因是誰的錯,誰都沒錯或許才是一段殘情中最大的疼痛。

愛里有好結局的,不過是運氣好。這不,下一趟。

好在《繁花》更進步的地方,總歸不是「周慕雲」人設的迭代,而是「蘇麗珍」理智的覺醒。

《花樣年華》里放完狠話便崩潰的女子脾性,畢竟是停留在上個世紀、裹在緊身旗袍里的脆弱。

到如今,在相同的情感境遇里,她們一個個都有了自己的主動權。

李李不用說,一出場就膽魄和謀略雙在線,僅憑能在同行圍剿中留存並壯大,就不容小覷。

夜東京老闆娘玲子在異國他鄉日本飯店見過形色男人,精明遊走應酬,經商頭腦兼備。

就連看似魯莽的外貿單位的汪明珠,雖沒經風雨,手上拿著指標,自然也見過誘惑。

她們並非沒見過市面的閨中小姐,後來的劇情也證實了,其實她們個個都有能耐。

玲子和汪明珠,時光只還回來一顆兌了水的紅心,也就成了第二、三個寶總。

而成為寶總,未必是壞事。

碰見英雄的美人大都難逃委屈。

畢竟,《繁花》感情線的上半場並不新鮮,演盡了也不過王菲20年前對《天龍八部》中心中只有大義蕭峰唱的那句:

「你給我保護,我還你祝福,你英雄好漢,需要抱負。可你欠我幸福,拿什麼來彌補?「

從前的女性通過男性獲得人生探索,被保護那就給支持,幫他更強大,可如果無法配對拿下好結局,人生便沒有第二種可能。

只要離開,男人無論如何,都產生了實質性的渣的後果。

但眾所周知,王家衛愛女人。

「有的喜歡長相,有的喜歡走路姿勢,有的是性格,每個女孩子都有令自己可愛的地方的。」所以他影像中的女性,各有各獨一無二的麗美。

只有不簡單視阿寶為渣男,才不至於小看劇中女角,才是真正對其的尊重。

這三個女角色,討厭又可愛,但有一點無容置疑,她們不僅是她們自己,更代表那個時代性的女性群像之美,而這些,王家衛都精心挖掘出來了。

他認為那個年代的時代女性之所以生機勃勃,是因為有底氣,而這份底氣,是她們作為全國第一批經濟獨立的新時代女性賦予的。

於是,情,可以只是人生套裝上一個亮片,旖旎亮眼,對現實中的成年人而言,再沉溺,當情變成情關,一切就不過是人生汪洋中一瓢水。

即便是硫酸,也不致命。

人生可以由她們的男人完成,更可以自己親自完成。

玲子,是他口中鮮活又充滿力量感的上海老闆娘女性群體。

玲子不再對寶總抱有想像後,智慧,頭腦和執行力,樣樣在發光。她可以和寶總情義不分,粘稠多年,可要斬斷情絲,便要乾淨。讓寶總退股,重新裝修,重新做特色飯店。

她的決絕,藏的就是力量。

當年在日本街頭,她發當老闆娘的春秋大夢時,眼神里都是野心。

只是寶總罩著她時,她眼睛蒙了霧,帶著半託付的自己的心態,覺得當男人打仗的大後方嘛,也行。

如今的她,情場繞一圈,真正成了當年她自己期待的那個不依仗任何人的獨立的老闆娘。

而汪明珠,原著的她人生目標是生孩子,王家衛也把她改成了人生開悟後,通過創業自我探索的新時代女性。

汪小姐這個角色成長跨度最大,一開始呱噪惹人嫌,但當她發現寶總再寵也不能給愛情,名利場其實巴結的不是她而是平台時,她的人生認知迭代了。

特別是當她沒有平台撐腰,別人看不起她還耍她,寶總因此為她挨了一巴掌後,原本只想安穩當個科長的汪明珠的眼睛也亮出野心。

:她要尊嚴,有尊嚴才能愛人。

她哭著撲過來抱住寶總,就像當年她以為他被人殺了發瘋一樣去救他時,一模一樣。

可當寶總像當年一樣接住她並想伸手抱住她時,她大聲喊了一句「對不起」,又馬上抽身跑了。

當年

如今

她和當年一樣,還愛他。

可她又不一樣了。

她們都不一樣了。

女人們成了後來的他,她們集體離他而去,個個都野心蓬勃地開始搞事業。

不是單純的事業腦,更不是什麼淺薄的報復。

事業只是手段,實現人生價值才是無論男女的核心人生需求。

我最愛的王家衛女性角色之一, 是《一代宗師》中周小飛飾演的金樓三姐。

片中稱為寮口嫂,實則就是風月場出身。

但,明明靠討好男人生存,三姐卻完全沒有對男人的迷信。

她不由分說便往葉問的襠下刺去,雙掌鋒利如刀,上來就要把你性徵滅了。

葉問笑問,試手何須「拆祠堂」?

三姐笑答:祠堂拆過無數,沒什麼稀奇。

這或許是王家衛電影里進化程度最高的女性之一,也是一個真正的榜樣。

:不是說大家都要學猴子偷桃哈。

我的意思是,總歸女性可以逃離受害者的視角,反過來給別人一點顏色和威懾力。

說到底,《繁花》中男主不是主,花才是主。

百花從中過,半葉不沾身的,不只可以是男性,也可以是女性。

幸好人生不止愛,但其感情線之所以觸動你我的心,是你我又深知,遺憾就是遺憾,不用美化也無法彌補。

人生四季,名利總歸要退場。

午夜夢回老來恍惚時,痴男怨女又會重現夢中。被偷走的心,只是偶爾會被掉落的石子提醒,咯噔:那兒還是個無底洞。

才發現,哦,原來錢不能彌補全部的匱乏,青春年少時的純愛或許也是一味頂奢。

但時機已逝,遺憾長存。

好在,痴男怨女的往事終歸是人生的風景一場,挺美,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