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方乙方》巔峰後,終於又一喜劇爆款誕生,大鵬你可太懂觀眾了

國產電影最稀缺的是什麼?

sir想是喜劇片。

雖然有太多電影是擺明了要撓你的胳肢窩來的:

但這些電影只是把審丑和鬧劇誤以為是喜劇。

每年真正能讓人開懷大笑的電影少之又少,甚至幾年才出一部,一部爆款就能捧出一個頂流。

《瘋狂的石頭》黃渤,《泰囧》王寶強,《夏洛特煩惱》沈騰。

國產喜劇為什麼少?

到底怎樣才能讓觀眾笑?

乍一聽是笑聲。

但仔細聽,中國觀眾的笑聲里分明都是含著眼淚說的一句話:

終於有人懂我了。

01

賀歲檔《年會不能停!》,豆瓣8.2,5年來口碑最好的國產喜劇,目前票房4.94億。

打工人日常,大廠黑話,狗領導。

年輕人終於看到有部國產片為自己出一口惡氣了。

那些真正能引起共鳴的喜劇,永遠是在敲擊大眾最關心的問題。

它或許不能解決。

但觀眾需要的也不是解決,僅僅是:

我吃的苦,沒有被忽視。

《年會》里,年輕版胡建林唱著《我的未來不是夢》,那是金色濾鏡下的1998年。

然而現實中的1998呢?

是比《年會》裁員潮更加洶湧的:下崗潮。

這也是《甲方乙方》發軔的契機。

時任北京電影製片廠廠長是韓三平,找到了第五代里最會拐著彎說話的馮小剛,邀請他以「下崗潮」為主題,拍一部再就業的賀歲喜劇。

但馮小剛想不明白:

我說:這樣的題材有人看嗎?不是所有的社會熱點都能成為電影的賣點。下崗工人是沒有心情去看電影的,在崗的人又不能理解下崗人的心情。

再就業,是國家層面希望看見的一出「喜劇」。

但真正能讓老百姓,尤其是那些丟了工作的人笑出來的故事,是這樣的嗎?

馮氏喜劇的成功就在於,善於從下面想問題。

也是一個創業故事:

幾個遊手好閒的北京小青年,開辦「好夢一日游」公司,甭管你是名人老闆,還是廚子流氓,只有你有夢想,一概幫你實現。

可鼓搗到最後,創業變慈善。

錢掙到多少不知道,倒是收穫了滿牆的錦旗,還差點把房子都給讓出去了。

你說,這樣的片子放在今天。

誰不得說一句懸浮啊。

可是在那個年代,觀眾卻覺得:

在社會走向功利,人心開始浮躁的年代,《甲方乙方》卻是那麼的真誠溫柔。

它是那麼百無禁忌。

能暗戳戳地開權威的玩笑,調侃大家關心的現實民生。

它又是那麼回味無窮。

當主流語境唱著「我不下崗誰下崗」的高調。

馮小剛居然把濃墨重彩的結尾,留給了一對得了不治之症,卻還得不到一個安樂窩,被迫兩地分居的貧苦夫妻。

今天我們都抱怨,國產喜劇笑聲不夠,眼淚來湊。

可在《甲方乙方》里,馮小剛就是有本事在渾不吝的笑料之後,讓你留下不矯情的淚水。

「1997年過去了,我很懷念它。」

1997年許多人過得並不容易,但那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態,能夠對曲折的一年仍然感到懷念?

因為那是一個在一邊失去,也在一邊創造的年代。

大家對未來的信心是:創造一定會比失去多。

階層的隔閡還沒那麼不可逾越,社會的魔幻,也遠不到無法理解的程度。

我們會真的相信:

一個有房的北京土著,願意把房子借給陌生人。

一群剛畢業的年輕人,不著急考公考編,以幫人圓夢為樂。

發自內心地唱響,「我們未來不是夢,我的心跟著希望在動」。

02

今天《年會不能停!》的好評里,被擁護最多的聲音是:

都說喜劇的內核是悲劇,但這片的內核是我!

過去的國產喜劇,給打工人造夢,為打工人訴苦,原本都屬於基本操作。

可到了現在。

這已是可遇不可求的「天花板」了。

在《甲方乙方》之後,馮小剛把賀歲喜劇拍到了2004年。

黑色預言家《大腕》,反思科技倫理《手機》,批判時代與人性的《天下無賊》。

直到2005年,他趕著古裝大片的潮流,跑去鼓搗《夜宴》。

此時,一顆喜劇新星破土而出。

寧浩《瘋狂的石頭》。

300萬投資,2300萬票房。

寧浩將蓋·里奇的洋氣敘事,嫁接到重慶的市井土味後,形成了轟動的化學反應。

寧浩用以小見大的犯罪故事,拍出了欲說還休的時代癲狂。

一個代表著財富的翡翠。

幾伙為了發財不擇手段的人,自作聰明,自作自受。

唯獨落得好處的是一個毫無非分之想的老實人,郭濤飾演的保安。

但你卻沒辦法笑出來。

因為比起對善良正直的饋贈,這更像是事與願違的捉弄。

翡翠真與假,重要嗎?

不重要。

因為包世宏要的不是這個。

他要的是一份有價值的工作,不會被拖欠工資,不會浪費才華的工作。

是在捉賊時,腰間哐鐺作響的鑰匙,所代表的對職責、對尊嚴、對道德的守護。

就像最不想得到魔戒的人,就是魔戒最好的守護人。

但寧浩在《瘋狂的石頭》里,卻戳破了這個泡沫:

即便天降好運,讓善良的人得到魔戒,他們也分辨不出魔戒的真假。

而那些慾念膨脹的人,哪怕沒有魔戒,也能擁有讓天下大亂的技能。

從馮小剛到寧浩。

彼時的國產喜劇,還不是動輒破億的紅火生意。

你可以說,他們精明,渾不吝,玩世不恭,主打一個面向大眾,看得舒爽。

但即便如此。

他們依然把自己相信的,懷疑的,喜歡的,討厭的,見縫插針地放進了作品裡。

但很快,屬於作者的時代,被嗷嗷待哺的慾望,徹底拋棄。

2012年,寧浩在《瘋狂的賽車》破億之後,停下了瘋狂的步伐,轉頭去鑽研一部黑色的《無人區》。

同一年,馮小剛也膩味了,他突然想起自己還沒怎麼拍過嚴肅題材,於是選擇了苦大仇深的饑荒,砸重金錢拍了《1942》。

結果,《無人區》因為尺度被積壓。

《1942》雖順利上映,卻血本無歸。

當他們一籌莫展,滿腹牢騷。

一個精明的光頭,卻是忙得不可開交。

03

忙啥呢?

數錢。

2012年賀歲檔,《人再囧途之泰囧》,票房10億。

這是華語電影首次突破10億(還打敗了3d的《泰坦尼克號》),位列年度票房冠軍。

同樣是這一年,中國電影市場體量,首次超過日本。

翻看豆瓣的歷史評價。

你會發現,觀眾都一致同意:

《泰囧》就是一部無腦爆米花。

既是爆米花,為何如此受追捧?

因為彼時的市場,爆米花都被《復仇者聯盟》《變形金剛》這樣的超英特效大片承包了。

而國產片導演們,卻又那麼不識趣:

動作、奇幻、災難……他們什麼厲害題材都在拍。

電影在忙著造龐大的夢。

卻忽略了,觀眾需要的是更加親近的情緒撫慰。

徐崢的《囧》系列,代表了國產喜劇的新潮流:

批判社會,個人表達,審美升級,都不需要了。

只剩下加速度的狼性社會裡,咱們還是讓停不下腳步的中國人,狼吞虎咽地吃一頓蛋炒飯吧。

《泰囧》的笑料繼承了港式無厘頭的外殼。

現在說起這部電影,你大概率能記得的,都是這些下三路的笑料。

但在星爺的電影里,下三路只是起點,對權貴的諷刺,對人心的揭露,才是他的重頭戲。

但這時的中國觀眾太忙了。

他們忙著創業,買股票,衣錦還鄉。

就像《中國合伙人》的成東青一樣,正鉚足勁要夠得上中國夢,給曾經瞧不起自己的人狠狠一耳光。

於是《泰囧》非常識趣。

它讓在大城市做蔥油餅的王寶強見到了女神一面,讓大家徜徉在只要肯努力,農民工也有春天的美夢裡。

還讓徐崢丟掉了嘔心瀝血的項目,卻挽回了婚姻,開啟了新事業,迎合著成功學的激昂旋律。

狼性帶來的不公與隱痛,被消化在爆米花的甜膩中。

但這種消化,本質是資本快速擴張、上升通道打開的年代,創作者和觀眾的一次合謀。

只是這樣的投機,也給《囧》系列的崩盤 ,埋下了危機。

2015年,《港囧》原班人馬登場,繼續狂賺16億票房。

但卻有相當多的差評指出:

沒新意,賣情懷。

最後,豆瓣評分也不到及格線,遠低於《泰囧》的7.5。

不過在同一年,另一個種子選手已經出現。

只是跟過去不同。

它不是導演,也不是演員,甚至不是一個人。

而是一個「廠牌」。

04

在話劇舞台上沉澱十多年的開心麻花,終於要開始構建它的電影版圖。

對於第一部電影,應該改編哪一部舞台作品,團隊商量了很久。

但最後,他們決定推倒重來,要為大銀幕量身訂造。

於是,就有了名字看著不靠譜,但狂卷14億的《夏洛特煩惱》。

儘管沈騰和馬麗,確實都是長在我們笑點上的演員。

片中的許多梗,現在仍是看一次笑三次。

但仔細想,它能為麻花打響招牌的必殺技,是啥呢?

一場比《泰囧》更不切實際的屌絲逆襲夢。

在周星馳的電影里,屌絲逆襲也常常出現,甚至是永恆的母題。

但當周星馳說夢想,他說的是,你要像阿星一樣,在片場受盡凌辱,飽嘗人間冷暖後,才有資格獲得喜劇之王的入場券。

可《夏洛特煩惱》說的是什麼呢?

一個中年失意的男人,不滿生活現狀,但從未用行動去改變。

幻想能與女神重溫舊夢。

可在他的夢裡,對名成利就的編織,居然全部來自對他人勞動成果的剽竊。

最大的快感,不是自我價值的確證,而是踩在曾經的特權階層頭上,出一口惡氣。

如果說《泰囧》是用城市中產的視角,給信奉成功學的觀眾,來一次爆米花式的心靈按摩。

那麼《夏洛特煩惱》,直接用爽文模式讓觀眾的情緒順暢排泄。

2018年《西虹市首富》同樣。

一個關於金錢的「白日夢」:

守門員都當不好的屌絲王多魚,靠善良和運氣,實現了一夜暴富。

但電影讓人回味的,是對經濟泡沫的精準諷刺。

王多魚這頭豬,在風口上也能飛起來,從丙級球隊的守門員,到帶動市場繁榮的良心資本家,只需要天降好運的十億。

他明明什麼都不懂。

但投什麼就漲什麼,和巴菲特吃頓飯都能攪動股票市場。

雖然《西虹市首富》的人物立意都比較淺。

但某種意義上,它就是極具內地特色的喜劇版《大時代》。

然而到了去年豆瓣3.6的《超能一家人》,開心麻花是否還能精準拿捏觀眾的笑點,又成了問題。

對比開心麻花的代表作《烏龍山伯爵》,並不是隔絕現實的圖一樂。

它們也有關注邊緣人,如同性戀話題,也有現實諷刺:大城市的墓地,高達四萬八一平。

只是彼時的創作者已經心照不宣:

有些東西,還是線下特供吧。

因為再輕的玩笑,當它變成大眾產品,大概都難逃群滅的命運。

所以,回到《年會不能停!》。

即便它讓sir從頭笑到尾,也是這五年以來,唯一一部稱得上佳作的國產喜劇。

但sir還是不滿足。

作為賀歲檔,我們不期待它給操蛋的現實開出一劑良藥。

比如職場霸凌,同態內卷,大廠裁員,這些你我提起來都得小心翼翼的話題,放在電影里自然有它的尺度要求。

sir只是悵然若失。

為什麼現在的觀眾,只能相信:

我們遇到的系統性不公,都只是一兩個反派權斗的結果,是「好好的集體總有壞人在暗中搞破壞」?

後半段的「青天大老爺」式大團圓,讓電影在還不能停下的地方,停下了。

因為也不能拍下去了。

:再往下,是不可被曝光的現實。

對於這樣的隱患,創作者是連梗都不敢造,觀眾是笑都不能笑時。

那麼我的未來不是夢,就不再是什麼熱血旋律。

只是一句落井下石的玩笑。

今天,觀眾給《年會》打高分,並不是因為它有多麼打動人心,更不是它做到了嬉笑怒罵。

僅僅是因為。

只有在這部滑頭的喜劇里,我們才能找到生活的一點盼頭。

相信只要痛罵作惡的資本,就能分到餅吃;

相信只要遵從正確的路線,就有機會突圍。

就像當年馮小剛認為草根是自嘲的,屌絲是自賤的。

這其實並不難理解,也不是他「爹味」。

因為在他成長的那個年代。

草根,還有機會。

拍《甲方乙方》,韓三平這樣信誓旦旦告訴他,國家現在要抓繁榮,抓創作,你放心吧。

於是電影里,馮小剛也非常幽默地回應了這番苦心:

為了創作繁榮,國家會給你讓路。

這便是當年創作的話語權,和草根的生命力。

引用《年會》外包員工「叛逆」的台詞:

「這個年代,黑白分明,做好自己,都成理想主義了嗎?那這理想主義的門檻,是不是有點太低了?」

這說的是大廠。

但何嘗,又不是我們這個容錯率變低的社會?

或許《年會不能停!》還有太多缺點。

但無妨。

因為真正高級的黑色幽默是:

我們知道它不是頂級喜劇,求生欲極強。

但我們也只能這樣,假裝治癒了,假裝出了一口氣。

一覺醒來。

繼續強顏歡笑地面對這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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