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戲骨」林家棟:最紅的時候,心裡很累很恐懼

極目新聞記者 戎鈺

攝影記者 肖顥

對話人物:

林家棟,出生於1967年,中國香港著名男演員。1988年考入香港tvb訓練班,由此進入娛樂圈。上世紀90年代,他憑藉《大鬧廣昌隆》《碧血劍》《金裝四大才子》等代表作,榮升為電視圈一線小生。2001年,渴求突破的他毅然轉戰電影圈,成為杜琪峰、劉偉強等著名導演的愛將,在《放逐》《復仇》《鐵三角》和《黑社會》系列電影中均有亮眼演出。他多次斬獲電影節最佳男主角榮譽,並為多部電影擔任監製,大力扶持新人新作,成為當下香港電影領軍人物之一。

林家棟與武漢觀眾互動

對話背景:

由劉德華擔任監製,關智耀執導,劉德華、林家棟、彭于晏、劉雅瑟領銜主演的犯罪動作電影《潛行》正在全國影院熱映,這也是林家棟與劉德華合作的第17部電影。近日,林家棟來漢宣傳《潛行》時接受極目新聞記者專訪,分享他與電影的不解之緣。

《潛行》劇照(圖片來源:電影方公開資料)

自己沒淋雨,也幫人撐傘

極目新聞:您和劉德華先生合作過很多次,但這一次是頭回出演由他擔任監製的電影。他評價自己是一個「嚴格到讓人惱」的監製,您在片場感受到這種嚴格了嗎?

林家棟:嚴格我覺得是應該的,過去十多年他都沒有改變,一直是這個性格。是他提出了《潛行》的概念和故事,當監製也是希望能把每個演員的不同可能性都發掘出來,所以每次他都會說:「我們再來一條吧?你試試看這樣好不好?」如果是一些經驗不夠的演員,可能會辛苦一點點,但我很了解他的性格,所以還可以應付吧。

極目新聞:您也做過監製,幫助了很多電影后輩。請問什麼樣的新人能打動林家棟?

林家棟:我覺得努力是一定需要的。我相信在每一個行業,我們都必須要努力。然後還要看這個人有沒有想法,哪怕是錯的,因為就算你用錯的想法來演,也自然會有人來幫你調整、改,讓你慢慢去吸收。但如果你都沒有自己的想法,我覺得是沒有靈魂的。

《潛行》武漢路演活動上的劉德華與林家棟

極目新聞:您熱衷於幫助新人,是不是因為自己當年做新人時,得到了很多前輩的幫助?

林家棟:肯定有這個想法在。我是從電視台到電影圈的,劉德華先生、萬梓良先生、杜琪峰老師……他們全都在幫助我,讓我成熟,讓我去改變自己的盲點。所以我現在有一點點機會的話,就會把機會讓給你們(新人),讓你們演得更好、更精彩。

當演員不是為了賺錢

極目新聞:我看《潛行》的片場花絮,您每天早上六七點就到了片場,不管有沒有您的戲份,您都要坐在片場里。為什麼?

林家棟:因為電影是一個整體嘛,沒有你的戲份的時候,也不能沒有你的感覺,因為其他演員演的戲份,會影響你下一場怎麼去配合。比如,彭于晏在戲裡說,林家棟這個人是這樣子的。ok,那我下一場戲就要有一些特點上的調整,配合他的說法。我們看劇本不能只看自己的,一整部都要看。別人怎麼說、我怎麼說,都要清楚了解,才能互相配合。比方說東莞仔(林家棟在電影《黑社會2:以和為貴》中飾演的角色),老前輩們形容他很囂張,那我就要表現出來他是怎麼囂張的。如果我不知道他們有這場戲、說了這句話,那我怎麼配合這句對白?我必須要知道:哦,別人是這麼說東莞仔的……那我就要配合他,才能有現在這個效果嘛。

《黑社會2》東莞仔劇照(圖片來源:電影方公開資料)

極目新聞:很多影迷說起林家棟,都會有一個共識:這是一個要做藝術家的演員。您是在哪個人生節點意識到,表演是自己的終身事業,而非一個掙錢的工作?

林家棟:我想是在電視台(tvb)的時候,那時候拍了很多不同類型的電視劇,可能比較受歡迎,就會copy(複製)下去,第二集、第三集都是一樣。我慢慢就覺得有些納悶,為什麼會這個樣子?我很害怕,因為我不希望把它當成一個工作。我對著鏡頭很high(興奮),跟對手演戲、演各種不同的角色都讓我很興奮,但如果老是把自己過去的演出copy又copy(複製),我覺得很辛苦,我不想在那個狀態下演出。

一個人能賺多少錢,其實你自己也不知道,我不想是為了賺錢來演戲,我希望能通過演出證明自己的想法,證明自己的存在價值就可以了。後來我就在最火的時候走了,想去電影圈試試看,看能不能有另外一種狀態、另外一個林家棟出現。

極目新聞:在最紅的時候放棄一切,當時心裡有猶豫過嗎?

林家棟:沒猶豫。其實1994年的時候,就有導演希望我能去拍電影,但我覺得(經驗)還不夠,就想多拍一些更複雜的劇,慢慢累積自己的經驗。到了2000年的時候,我真的覺得很累,就像你剛才說的,有了「工作」的感覺。我還記得那天我在床上躺了一天,心裡想:我拍戲難道只是為了賺錢嗎?這讓我覺得沒有滿足感,我的心很累,很恐懼,怎麼辦?我就告訴自己,必須離開這個地方了。但那時候我剛簽了約,還有100多集要拍,我就用一年的時間把100多集全拍完,然後我說我不拍了,就走了。

「保護」東莞仔,拒絕再「跨欄」

林家棟與武漢觀眾互動

極目新聞:您剛才說自己一對著鏡頭就很興奮,但大家都知道林家棟是一個i人。我們很好奇,一個內向、社恐的人,怎麼能在鏡頭面前完全釋放自己?

林家棟:我在現實生活里是不太活躍,但是我很喜歡觀察,每一天都在觀察,我們的生活是什麼樣子,每一個人是什麼樣子,我很喜歡躲在一個角落裡看、聽,然後慢慢串聯起來,就把一個人物串起來了,然後再通過鏡頭做給你看,這個是我最興奮的一個心情。

我記得我還沒有進入電視台的時候,就已經這樣了。早上6點多,我就坐在地鐵上看人,這個人穿這樣的衣服,他可能是什麼職業;他的精神狀態不太好,應該是沒睡好;他這麼早上班,應該不是坐辦公室的……就這樣慢慢去了解,每天都在想這個東西,豐富自己內在的想法,這是很奇妙的一種感覺。但是我在鏡頭以外,就不太……

極目新聞:那您每次出來宣傳電影、和觀眾互動,是不是壓力很大,比演戲的壓力更大?

林家棟:更大,肯定的。

極目新聞:所以當有觀眾提出,想看你表演「東莞仔跨欄」(電影《黑社會2:以和為貴》中的名場面)時,你也很有壓力。

林家棟:肯定的,肯定的。其實很多朋友都跟我說:你為什麼不跨欄呢?因為我覺得,那個畫面是杜琪峰導演給我的,我必須要保留,我不想現在再做一次,破壞掉它了。我必須要保留它最好的一面,讓觀眾、讓導演記得,就可以了。

和老闆劉德華立下「軍令狀」

極目新聞:您入行30多年,有很多值得銘記的時刻。比如,第一次演有台詞的角色、第一次當男主角、第一次得最佳男主角獎、第一次做監製就拿了最佳電影獎。哪個節點對您的影響最大?

林家棟:應該是拿最佳電影獎(2011年林家棟監製的《打擂台》獲得金像獎最佳電影)的時候,影響我是最大的。因為我自己的演出,你可以喜歡看,也可以不喜歡,都很正常。但是一部「最佳電影」,從故事到演員,包括攝影師、調色,都由我照顧著,通過這個作品給大家講一個故事,這個滿足感是最大的。

特別是那個時候,香港電影行業不太景氣,那些年紀比較大的演員比較少有機會,新演員也沒有什麼機會。為什麼會斷層呢?有一些投資方說:唉,我們給了新人機會,但就是不賣怎麼辦呢?

明白,我完全明白,很清楚。但是我看很多電影,找了年紀大的演員,就讓他們演一場、說一句對白,我想說為什麼要這麼浪費呢?他們的經驗可以幫助很多年輕演員啊,我不想這個樣子。所以我就跟劉德華先生(當時林家棟簽約公司的老闆)說:我必須要做這個作品的監製!你放心!我肯定做得了!我可以的!

極目新聞:所以《打擂台》請了很多資深的「老戲骨」。

林家棟:我要告訴很多電影公司、告訴觀眾,電影可以是這樣子的,有年輕的、新的,也有年紀大的、舊的,融合在一起,所以我必須要做這部電影。(得獎的)那個時候,對我是最大的滿足感,也是最大的挑戰。後來我監製了另外的電影也是一樣,必須要有年紀大的演員,給他們更重的戲份。還有就是,我希望通過我自己的經驗、我的角度,看能不能幫這些演員做一些改變,我相信,當演員應該要有很多的可能性,不斷發生變化。

極目新聞:聽說您特別喜歡聽歌,還很留意看歌詞,能不能分享一首您最近的最愛?

林家棟:我到現在還是很喜歡陳百強,喜歡他的那首《疾風》(問野風踏遍幾多長路,方可見到理想都,踏破多少波浪和荒土,至能含笑地停步,風卻沒理起始與終,它只知發力去沖)。這麼多年了,我還是在車上聽這首歌,我老是會想到一個畫面:有一個小孩子在一個草原上,有風吹著,他往前跑,不知道盡頭在哪兒,但也要不停地跑。

我現在也是一樣,希望能一直往前沖,前面會怎樣我看不到,但不能停,希望有更大的世界在前面,但結果怎麼樣我也不知道。每個人的生活都有很多難題,終歸要面對,還是要往前走,停下來沒有什麼用,不能夠怨天尤人,不要原地踏步、回頭望,不能這樣,還是往前走吧。

(來源:極目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