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的「冒牌」 不再是喜劇了

一個被追殺,滿臉泥濘的逃兵能做什麼?

冒牌上尉講述了一個看起來有些荒誕的故事,一個名叫威利·赫羅德的普通國防兵在逃脫追殺後,撿到一件空軍上尉的大衣,組建了一個所謂的「赫羅德特遣隊」並逐漸成為一個殺人狂。整部電影除了開頭以及結尾的字幕使用的是血腥的紅色之外,一律採用黑白色調。詭異的配樂和膠片攝影讓整部電影更加凄涼和肅殺,劇情之外仍具恐懼氛圍。在電影深處始終涌動著一股沉寂,未發一言,卻似一道深淵籠罩著電影。可謂是將沉默用到了極致。

電影中19歲的赫羅德本是一個應該處死的逃兵,在饑寒交迫中他突然發現一輛陷在泥里的吉普車和一件空軍上尉的大衣,他換上大衣,成為了赫羅德上尉。一件大衣,就讓他成為了權力的化身。更弔詭的是,他似乎騙過了所有人。「似乎」,因為他的偽裝漏洞百出,而且電影的鏡頭明確地告訴了我們,他已經被識破過數次了。然而所有人卻都選擇了相信。

弗萊塔格:這個空軍豁免兵並沒有完全相信赫羅德,在開車時他不時從後視鏡疑惑地看著赫羅德。但是他必須找一個軍官來為他的「潰散」借口來背書。本來他不願參與人民衝鋒隊對囚犯的屠殺,然而在赫羅德命令他槍殺受傷的囚犯時,他還是開槍了。這一段可以說是整部電影最有張力的一段了。但是,這時弗萊塔格看起來還是心存內疚的,而後來他的轉變仍然有些生硬,這也是本片最大的敗筆。農民與旅店老闆:兩名德軍士兵剛進去時,老闆冷漠地對他們說:「軍裝現在已經吃不開了,尤其是德軍軍裝。」在赫羅德敬納粹禮時,人群也只有稀稀拉拉的回應。然而在他對人們說他是代表黨來賠償他們的損失時,農民們卻爭先恐後地謊報自己的損失,對元首的忠誠又回來了。

基賓斯基:這位兇殘、野蠻的老兵很明顯已經通過堆在腳踝的褲腿看出來赫羅德是冒牌的了,然而與弗萊塔格相似,他也需要找到一個庇護傘。但是他桀驁不馴,從來沒有順從過赫羅德,作為極權體系中挑戰極權者,他被處死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搶女人只是一個借口。舒特:這位衝鋒隊長已經被過多的囚犯弄得焦頭爛額了,已經沒有懷疑的心情了,所以他選擇直接相信。(而且從後面的情節中推測,這位隊長可能沒有太多腦子。)容克:過目不忘的憲兵隊長已經認出了赫羅德不是什麼上尉,而且他也暗示了赫羅德他知道他是誰,赫羅德也知道他知道了他是誰,但是兩人心照不宣,因為他們都知道,容克需要赫羅德,這個「元首直接命令」的空軍上尉的幫助,而且艾希曼式的「我只是執行上級的命令」的開脫在此依然有效。

兩名囚犯:在電影中,兩囚犯的命運形成鮮明的對比,第一名囚犯開槍射向逃跑的逃兵,由此從受虐者轉變為施虐者,而第二名囚犯不願開槍,為了自己心中尚未泯滅的人性,同時不願再慘遭虐待,不願成為被屠殺的獵物和玩具,他選擇向自己的下顎開槍。第一位囚犯

自殺的囚犯

在這些人的配合與縱容下,逃兵赫羅德成為了威利·赫羅德上尉、「赫羅德特遣隊」的指揮官、元首直接命令且向元首直接彙報的「神」。回到主角,赫羅德的上升還承載著這樣一種神話,他依靠的是在當地的一種權威的缺失。根本就與元首本人搭不著邊,戰時法庭遲遲不來,二號營就像是被遺棄的孤兒,這時,帶著「赫羅德臨時即決法庭」出現的赫羅德正好就成為了希特勒的化身,成為了極權者。

但對他而言,有些可悲的是,他的身份似乎在此懸置了,他是誰已經沒有關係了。他只是極權主義下權力的一個符號,各方只是由於自己的利益而利用他,而他被識破後軍事法庭判他無罪,也只是他因為價值未盡。說到這次審判,也延續了從逃兵營開始的司法系統與軍隊的矛盾,逃兵營中法官所代表的司法系統在一定程度上仍然是理性的,行走在軌道上的,然而法官本人營私舞弊,也暗暗地揭示法律自身的墮落,司法系統對屠殺的無能為力則標誌著理性與人性的屈服、法律的失效。逃兵營的狀況這時達到了「例外狀態」,逃兵營里的囚犯成為了「牲人」,沒有法律或任何習俗、規範能夠管理他們。赫羅德在這裡成為了施密特語境中那個神一樣的決斷者。但是他既能通過他的表演成為權力的象徵,同時在利益相關各方的眼中他也只是權力的象徵。

「赫羅德臨時即決法庭」

赫羅德自己也知道,在審判中這位前逃兵能大言不慚地說:『『我所做的一切,就是為了能盡自己的力量……在戰爭後期抵禦日益膨脹的失敗主義,領導士兵繼續戰鬥。」而審判結束後,他就頭也不回地從窗戶逃走,忘記了他說的「戰爭中逃跑之人,瓦解部隊鬥志,對於前線英勇奮戰的將士是極大的不公、是對已經陣亡的將士極大的侮辱,必須予以清除。」之所以說這應該是今年最恐怖的電影,是因為這部電影,是真實故事。現實中,他是一個建築工人的孩子,1943年應召加入德國空降部隊,兩年後,他成為了「埃姆斯蘭德劊子手」,屠殺了125名逃兵和當地農民。期間,他利用各種殘忍的方式虐待逃兵。在真相被發現後,被逮捕。後來,逃到荷蘭的威廉港。同年5月,他被英軍逮捕,1946年11月14日赫羅德和他的六名同夥被處決。

真實的威利·赫羅德然而,該負責的只是他嗎?就像越戰期間的美萊村慘案一樣,指揮官承擔了所有罪責,而開槍的士兵們都是無辜的。「埃姆斯蘭德劊子手」的誕生是所有相關的人共同促就的。這些人根本不關心赫羅德想幹什麼,他們在乎的,只是如何保住自己的性命、減輕自己的負擔和完成自己的任務。人性在此多麼脆弱,如此荒誕,甚至還有些黑色幽默的事件居然是真真切切發生過的。而且在人類的歷史上,這些事情一次又一次發生。而極權主義與平庸之惡的聯繫從來都是如此緊密。

炮決使這部電影更令人深思的是結尾的彩蛋,首先給我們看的,是只剩下一根木頭樁子的二號營原址,那裡現在是一片農田,電影中的農田裡一片平靜,金黃的小麥在風中微微拂動,晴空萬里。隨後鏡頭一轉,伴隨著音樂,「赫羅德特遣隊」開著車賓士在現在的城市中。開始,人們好奇地看著他們,但是隨後他們下車像1945年那樣搶奪路人的物品,而人們只是像羔羊一樣順從。

故事發生的二號營原址,如今是一片農田

在城市中賓士的「赫羅德特遣隊」在艾希曼在耶路撒冷中,阿倫特說道:「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漠視語言與思考的平庸的惡。」文字:張舒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