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有角色需要,吳彥姝可以隨時打包再出發

吳彥姝的故事是被時代需要的範本。它代表著女性的獨立選擇和成長,掙脫舊式規則與意識的束縛,於耄耋之年盛放。但事實上,對於吳彥姝來說,這僅僅是屬於她的生命脈絡而已。足以借鑒,卻無法複製。

以下,是她的自述。

電影《媽媽!》首映當天,我喊了女兒來看,她是從工作中跑出來的。散場之後我在接受採訪,她給我發了信息說:「我看完了,要去上班了,戲很好,放心。」

我們家裡的人都很愛彼此,但都不會用這份愛去束縛彼此。我們從不會說「我是為你好」這樣的話。對於晚輩的任何意見,我可以提出來,但接受不接受是他們的事情,不強求。因為有時候人做錯的事要自己去體會,其他人說半天,不一定能夠讓他真正地認識到,那就讓他們自己去碰釘子,碰到了我也不責怪。人一旦碰到了釘子是會記住的,沒必要啰嗦。說太多,他們會覺得家裡人嫌棄自己。

我跟女兒在一起就是開心,一起玩兒。

我們倆都不愛收拾家裡。現在就是請阿姨幫忙,剩我自己的時候,總是把家裡擺得亂亂的。因為一旦開始準備角色,我的心思根本不可能放在其他事情上,東西最好放在我能看得見的地方,但別人看上去就很亂。我和女兒兩個人都是這樣。她寫劇本,我準備角色,湊在一起總歸是想要玩兒——拿著兩個娃娃開始演戲,很多平時說不出來的話,借著娃娃的嘴說出來。

我最喜歡的娃娃叫開心,長了個大嘴巴。我女兒總拿著他跟我說話,開心在她手裡就像一個真人一樣。

我的女兒是我母親帶大的。我媽媽帶大了我,帶大了我的女兒,還有我的外孫。小時候我爸爸就給我買洋娃娃,所以我也給我的女兒買。

我的外孫也是很獨立的人,在外求學多年。他小的時候跟隨爸爸媽媽來到北京生活,那時候我還在山西。沒有微信,我想聯繫他只能發簡訊。但我們念書時學的拼音和現在的不一樣,我就買了拼音字元掛在廚房到客廳的牆上,出來進去學上一兩個,很快就掌握了。直到現在,我們三個人每周都會打一兩次視頻電話,互通有無。

我覺得全天下的母親都是一樣的,只不過每個人遭遇的事情不同。在這部電影里,媽媽必須接受女兒得了阿爾茲海默症這件事。或許別的家庭是另一種遭遇,另一種疼法。我們電影中的媽媽,她實際上也有疲憊和累的時候,但你看,只要女兒有一點動靜,她立馬就會起來。

我在當中許多細節,演的就是母親的本能,這種本能是無私的——只要她還能撐下去,就絕不會惜力。作為飾演這個角色的演員,我同樣不會收著我的能量,當我全情投入在角色當中的時候,不會感覺到累。除非一條要跑上八九遍,會疲憊,但那種即便邁不開腿也要接著跑,她必須找到女兒的狀態,也是這個母親該有的。

演員這份職業的特點就是這樣,鑽到人物里了,是不會分神察覺到自身的感受的。

大家常常提及演員的天賦,於我來說,我當時決定選擇這份職業的時候是沒有意識的,當然,我去報考,也許面試我的老師看到了,但別人看到是一回事,你在舞台上是不是真的能演出來,那是另外的事。在這之前,我是跟著父親去看了一場話劇,一下就喜歡上了。但當時我母親不同意我去做演員,我父親說:「行行出狀元,讓她去試。」

這部戲裡,有位年輕演員叫文淇,她的角色在整部作品裡像是一縷陽光,一抹彩虹,沒有她的存在不行。我特別喜歡這位青年演員。儘管站在她的角度,我和美娟比她經驗豐富,她敬佩我們,但反過來我們也很敬佩她,她表演得很好。

我覺得文淇是一個很有品德的孩子,而且也具備了做演員的各種條件。像在我們這個戲裡頭,周夏其實犯了錯,被我女兒循循誘導最終走上了人生的正軌。她自己實際上是很感激,但又不願意讓對方知道她已經有轉變,或是有感激的成分在裡頭。所以表演的程度是很難拿捏的,她做得很好。所以我覺得年輕演員是很有前途的。當然我跟其他的演員也合作過,我覺得正因為有我們這麼一批優秀的、用功的青年演員,況且絕大多數都是經過電影學院、戲劇學院學習、訓練過的,都具有一定的演技,而且具有品德、藝德,所以我覺得我們電影的未來全靠這些年輕人了。

剛進山西省話劇院的時候,我們最重要的就是跟著老演員學習,看人家是怎麼鑽進角色里的。那個時候要求我們觀察生活,到工廠、農村、汽車站、火車站,去人多的地方。觀察之後要寫筆記,看到了什麼,並分析人物關係。分析關係是必須要有的,不然你演不出來關係,永遠在局外,觀眾看上去就是兩個演員站在一起而已。

我覺得演員的確是有高光時刻的,對我來說是比較早的,就是我飾演《劉胡蘭》,被周總理接見等等。那個戲也不是就定了我,而是同時培養我們三個人,ABC角,光排練就排了一年多。當時我們晚上還有日常的演出任務,就是早上起來,排三個小時,下午休息,晚上演出,慢慢磨了一年多。

那個時候的培養,就意味著磨戲。老演員不會誇獎的,只會從我們的表演中挑毛病,為什麼不說表揚的話?怕我們驕傲,最多就是「還可以」。我得到一個「還可以」就已經非常高興了。我們劇院的前身是八路軍文工團,所以人與人的關係很簡單也很好,老師很在意年輕演員,因為我們不是科班出身,全靠跟著老演員學。

我認為,演員實際上是天賦、勤奮加上機緣。它始終是一個被動的職業,導演不來選你,你就沒有戲演;你光靠著自己的天賦不勤奮也不行。

退休前,在劇院我的大部分工作是做導演,導戲的時候我差不多也能夠把所有角色的台詞都記下來,比如演員忘詞了,我都會提醒。這就是肌肉記憶,長年累月地成了習慣。其實也正是這件事,讓我走進了影視表演。

應該是在2011年的時候,我記得那時候我還沒有微信,走到哪兒都是留電話號碼。當時我們劇院有個男孩在劇組做演員統籌,我其實並不是自己去跑組的人,我後期在劇院不做演員之後,即便是推薦也很難會想到我,都是找還在演戲的演員。當時我已經搬到北京生活,那個男孩的劇組也在北京取景,就說讓我去演毗藍婆菩薩。演完了之後,慢慢打開了這條路。

有一次,一個第一次來找我的劇組,用了我以後發現,原來這個人能說大段的台詞。自那之後,再有需要念大段台詞的,一定就把我特約過去。一直到2015年,有一個副導演告訴我說有部戲90%在國外拍,需要一個60歲的演員,但看上去要是一張80歲的臉。他們找了半年都沒找到,因為現在60歲的人都打扮得像40歲,所以要想找一個60歲的演員去演80歲的不可能。那時候我已經70多了,他說你給我一張照片,我問他們行不行,結果下午就約我見面,就是薛曉路,下午就定了我去演《北京遇上西雅圖之不二情書》,從那個角色開始認識我的人就多了,一直到現在。

我覺得我的高光時刻早已經過掉了。結果這一次得了「天壇獎」,其實也沒想那麼多。我就是演這個電影、電視,我就是做好自己。當然,人得獎總歸是很開心的,但是我這個人……我想所有的演員也都這樣,得獎和不得獎都在那認真地創作角色,都要把那個角色演好。因為露臉的是我們,我這個角色不好,觀眾肯定要罵的,對吧?所以我覺得得獎是一件好事,是對我們的鼓勵,但不是終結。你看得獎,我得的金雞獎的最佳女配,獲獎作品是《搬遷》,就是說,評審對我的認可僅僅是這部作品,並不意味著肯定了所有角色。所以要不斷地去把自己的角色演好,這個過去了就是過去了。後邊的戲你還要用心地去演,還要很好地去演,奉獻給觀眾。

我的生活也沒什麼太大的改變,依舊住在我小小的房子里,一家三個人每天快快樂樂的。只要有角色需要我,我隨時可以打包出發。或者和我女兒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也可以。

她總勸我不要記住自己的年齡,所以我現在有時候需要填表格,我都要算一下才寫得出今年自己幾歲。我不過生日,能幹的事我就去干,對我來說年齡從來都不是限制我做任何事的條框。我的信條就是能自己做的事,就不需要別人幫忙。別人背著我,我反而沒有安全感,不如我自己腳踏實地的,我是這樣的人。

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會這樣,因為別人也鍛煉身體。可能就是不約束自己,不去想這個事情好危險,騎個自行車也怕,什麼都怕,到頭來就什麼都不敢幹。而且又怕老,又怕生病……就一天到晚在家裡待著,越待越佝僂,越待越不會動,越待越跟這個世界脫節。你就奔出去跟大家在一起。我還特別願意跟年輕人在一起,能跟他們學好多東西,比如那些電子產品的用法。

我喜歡看電影,沒事我就看電影,然後插插花,運動運動。其實一天也沒有多少時間,你知道真在家裡頭,起來了以後得收拾收拾家,完了以後,弄點早飯一吃就沒多少時間了,再看上一個片子。然後就到了下午了,有的時候還想眯上一會兒。好多媒體都問我,您每天是怎麼安排的?我說哪有什麼幾點到幾點幹什麼,不可能的事情。大家都一樣,早上起來完了以後碰到什麼事就幹什麼事兒。

我這個人「胸無大志」,我沒有設想過還要去拿奧斯卡什麼的,所以不存在什麼安全感不安全感的問題,我時時都有安全感。我認為我一定能駕馭得了下一個角色,因為我會鑽到這個角色裡頭去,我會認真地去分析角色和其他角色的不一樣。

我一定要求我的角色演得不是吳彥姝,也不與自己的上一個角色雷同,甚至和其他的雷同都不行。因為每個人受教育的不同,家庭成員不同,生活的地區不同,歷經的日常瑣事不同,各個人的性格,現在還加上星座,我們過去是講屬相,它都不同。所以它絕對是不同的,你要演得跟上一個一樣,說明你就沒用心,你僅僅就是在那背台詞了,對吧?

除此以外,我想我會繼續這樣獨立地生活下去,過好每一天。

攝影/尹超 編輯/李曉倩

化妝/薛冰冰 髮型/王朋T_KW@THEFUR

製片/柯南 採訪、撰文/在安

藝人統籌/朱臻祺 設計/Y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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