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迷影君在社交媒體上看到了一條令人悲傷的消息：
中國著名動畫導演、《黑貓警長》之父戴鐵郎先生因病去世，享年89歲。
作為無數70後、80後乃至90後的童年回憶，戴鐵郎和他的動畫作品，伴隨了幾代人的成長。
尤其是由他擔任導演、編劇的動畫片《黑貓警長》，早已成為中國動畫史上的經典之作。
即使三十多年過去，這部動畫依舊在動漫頻道反覆重播，其中的那些寓教於樂的情節和鮮活生動的動畫角色，更是至今為人津津樂道。
令人遺憾的是，這樣一部經典之作，卻僅僅播出了5集之後，就此停播。
回顧戴老的一生，就像這部夭折的動畫一樣，同樣充滿了許多傳奇色和波折。
Part
1
時間倒回到1984年，《黑貓警長》的第一集首播。
動畫片一經播出之後，就迅速紅遍大江南北，成為當年的現象級動畫作品之一。
然而這部動畫最特別的地方在於——
它的畫風和故事和當時的動畫作品很不一樣，甚至可以說是相當成人化。
故事中有正義警察打擊邪惡的主旋律價值觀，也有死亡、犧牲等悲劇情節，甚至還有不少恐怖重口的案件畫面。
比如：
反派一隻耳被黑貓警長射穿耳朵，從而導致血染滿面的場景，
第二集中身形巨大的食猴鷹狂掃地面，把動物們抓起直接活吞；
第五集新婚之夜的母蟑螂吃掉了自己的老公，只剩下一地渣渣……
這些詭異離奇的情節和畫面，如今回憶起來頗有童年陰影的感覺。
但恰恰是這種突破尺度所帶來的緊張刺激感，加上充滿想像力的科幻畫風和懸疑感十足的警匪探案情節，讓人忍不住一直追下去。
儘管創意新穎，但《黑貓警長》的動畫製作，卻是從一開始就不順利。
在當年的上海美影廠，還處在大多項目都由廠里分配下發給導演的「計劃製片」時代，戴鐵郎導演做《黑貓警長》全憑自己的一腔熱情。
他的創意上報後沒有得到廠里支持，於是便自己改編劇本、設計場景。
於是，戴鐵郎老師啟用了很多剛剛進廠的年輕人，大家花了10個月做出了兩集動畫片。
可在內部放映之後卻被叫停，理由是：
裡面打打殺殺，不符合傳統美學，裡面的科學道理也沒有什麼藝術性。
直到一年半以後，一位電影局領導看了，覺得不錯；一些小朋友試看後，反響也很熱烈。
於是，在沒有得到任何宣傳的情況下，《黑貓警長》終於得以在院線播出。
因為播出後反響強烈，於是戴鐵郎導演帶著團隊，又加緊製作了三集，並於1987年播出。
之後這套系列片又從大銀幕登陸到中央電視台，通過電視繼續影響了更多80後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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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即使今天再看《黑貓警長》這套動畫，其中的很多設定，依舊顯得很超前。
影片是改編自童話作家諸志祥的同名小說，美影廠的藝術家們把這個貓捉老鼠的童話故事，改編成了一部帶著警匪類型片元素的動畫系列片。
在當時，這套動畫的出現——
不僅僅突破了國產動畫的題材限制，同時帶著特殊的時代隱喻。
八十年代正值改革開放的初期，經歷了十年的思想禁錮，整個社會在一種極端的自由中，開始陷入了一種對未來的巨大的迷茫當中。
《黑貓警長》製作於1984年，之所以選擇警匪類型片，也是為了配合83年的社會嚴打運動。
以至於有很多人提出了一種說法：
這套動畫的背後，其實是在隱喻二戰時的納粹獨裁統治。
舉一些簡單的例子，比如：
影片中黑貓警長的角色造型設計。
身穿黑色制服和長筒馬靴,戴著頂大蓋帽,手裡的手槍像極了納粹軍官最愛的「魯格槍」。
與其說這是警察的造型，倒不如說更像是納粹的黨衛隊。
再比如：片中的貓警們對待老鼠的態度。
處理案件時全都秉持有罪推定，採取的是絕對恐怖的種族滅絕政策。
其中有一集衝到老鼠社區里,不問男女老幼就開槍、毆打,還把辛存的老鼠都抓進了集中營。
此外，還有一個例子：
電影中的黑貓警長拿對講機下令的時候，右手握拳不斷上揚，越講越用力。
這個動作的場景，簡直像極了卓別林在《大獨裁者》中所飾演的希特勒的形象。
也許這些不過是後人的過度解讀，但卻同樣令人細思極恐。
除了政治隱喻之外，《黑貓警長》的超前還在於——
其中所涉及的科幻元素。
在此之前，國產動畫大多依託於東方式神話奇幻元素，現實題材鮮有涉獵，更不用說涉獵這種偏西方的科學幻想元素。
《黑貓警長》中出現的「熱追蹤導彈」、「噴氣式摩托車」等新式武器。
對於當時的孩子們來說，不啻為一種想像力十足的設定。
這些科幻武器的靈感，大多來自於戴先生自己訂閱的國外科技刊物，再經由他親手將其一筆一畫繪製設計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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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黑貓警長》的成功，離不開幕後導演戴鐵郎的堅持與努力。
為了製作這部動畫片，他常年帶領著製作團隊經常擠在一間30平方米的工作室里，加班只有兩毛錢加班費，福利也只有免費的綠豆湯，條件不可謂不艱苦。
而且，除他以外，整個創作團隊都是剛進廠沒多久的年輕人，還因此被人質疑。
但戴鐵郎導演卻回應說:
年輕人不做事，怎麼學習製作經驗。
美影動畫組 @空藏動漫資料館
誠如戴導所說，彼時每一個加入美影廠的年輕人，都是從零開始，將中國動畫帶向世界。
就連戴鐵郎自己，進入了動畫藝術領域完全是個意外。
1930年，戴鐵郎出生於新加坡的一個紅色家庭，父母都是早期共產黨員，他的父親戴英浪後來還曾任馬來亞共產黨執行委員。
1940年，因為叛徒的出賣，英國政府將戴英浪驅逐出當時還是英國殖民地的新加坡。
於是，年僅10歲的戴鐵郎便跟著父親，作為掩護人員回到中國。
因為父母都是木刻畫家的身份，從小戴鐵郎就耳濡目染，這也成為他日後從事動畫藝術的敲門磚。
早年的上海美術電影製片廠
1957年，脫胎於東北電影製片廠美術片組的上海美影廠正式成立。
它是中國最古老的動畫製片廠，並在之後的半個多世紀中，見證了無數的中國動畫第一次的誕生。
包括：被譽為「中國動畫高峰」的《大鬧天宮》、第一部剪紙動畫《豬八戒吃西瓜》、第一部水墨動畫《小蝌蚪找媽媽》、第一部摺紙動畫《聰明的鴨子》、第一部皮影動畫《東郭先生和狼》……
五六十年代的美影廠可謂大師雲集，這些腦洞大過天際的藝術家們，幾乎能把任何一種藝術形式拿來拍成動畫。
經當時的美影廠廠長盛特偉的介紹，剛剛畢業不久的戴鐵郎以「幫幫忙」的名義，被招進了美影廠。
在創作《黑貓警長》之前，戴鐵郎已經參與創作過美影廠不少經典作品。
他擔任過《小蝌蚪找媽媽》、《過猴山》、《驕傲的將軍》、《牧笛》等經典美術片的動畫師。
此外，他還曾經執導過動畫短片《九色鹿》。
說起這部只有短短25分鐘的動畫短片，可以說是——
中國動畫史上當之無愧的神作。
短片的靈感源自於敦煌壁畫，畫風也參考了莫高窟中的古典壁畫風格，將神秘的東方美學帶入其中。
為了完成此片中的場景美術設計，製作團隊甚至親自去在敦煌的千佛洞里呆了整整23天。
在那個沒有電腦製圖純手繪的年代，製作團隊畫了近2萬張動畫，僅是動畫片中的背景就畫了200多張。
戴鐵郎工作照 @空藏動漫資料館
進入八十年代，院線市場逐漸變化，美影廠面臨轉型，於是轉而發展動畫系列片。
正是在這種創作背景下，戴鐵郎得到了籌備拍攝《黑貓警長》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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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1987年，《黑貓警長》的第五集播完，黑貓警長於片尾舉槍打出「請看下集」字樣。
這本來只是這套系列片固有的連載模式，可誰也沒想到——
這個「下集」，我們再也沒等到過。
有關《黑貓警長》的停播原因眾說紛紜，根據戴鐵郎導演多年後的採訪中提及：
在第五集播出之後，導演戴鐵郎突然被上海美術電影製片廠通知退休。
那天我被叫去人事處，他們遞給我一張退休證，說我年齡到了，該退了。那一瞬間我愣住了。醒過神來後，我一句話沒說，拿了退休證轉身就走。
但還有另一種說法是，因為——
導演戴鐵郎和《黑貓警長》童話原著作者諸志祥之間的版權糾紛所導致。
當時美影廠雖然在改編原著作為動畫電影時，拿到了作者諸志祥的授權，並支付了一筆稿費。
可之後，戴鐵郎導演經美影廠同意，曾經將動畫片改編為美術連環畫在刊物上發表，併合編為連環畫單行本出版發行。
但這部分連環畫卻沒有寫明作者諸志祥的名字，且沒支付過版權費用。
這起案件發生在那個國人知識版權意識極為薄弱的年代，雖然兩人之後在法庭上和解，卻在此後再也沒有合作過。
此外，坊間還流傳過另外一種停播的說法：
雖然《黑貓警長》播出後受到歡迎，但因為題材限制，很少被選送出國門參與評獎。
在當年，這部家喻戶曉的優秀動畫片幾乎沒有獲過國內外的任何獎項，因為：
每年送評的時候都被卡下來了。
導致無法得到應得榮譽的戴老灰心喪氣，在拍到第5集時，他甚至打算「殺掉」一隻耳，徹底完結這個系列，但最終因為製片人勸阻才放棄。
廠里原本就不支持，又無法參與評獎，再加上之後遇到了著作權官司。
重重壓力下，戴鐵郎的創作受到了極大的影響。他曾嘗試繼續畫過，但自己覺得畫砸了。
此後的幾年裡，戴鐵郎只掛名過幾部動畫片的導演之後，便就此從美影廠退休，退休工資是209.5元。為了補貼家用，他每天騎車去郊區，幫別人修改原畫。
2010年，《黑貓警長》重映，有媒體採訪已經80歲高齡的戴老。
他獨自坐在窗邊，凝視著自己捏的黑貓警長的模型，二十多年的風化，黑貓周身布滿裂縫，還掉了一隻貓耳。
他一支接一支地抽著煙，說：
這是一個好時代，好到讓我常常遺憾，要是再年輕一點就好了。
2015年，距離黑貓警長這個形象誕生過去三十年之後，上海美影廠又推出了一部電影版《黑貓警長之翡翠之星》。
儘管影片的掛名顧問依舊是戴鐵郎導演，也延續了84版的人物畫風，並保留了主要角色。
但無論故事情節，還是動畫製作層面，都註定無法讓今天的觀眾滿意。
如今斯人已逝，《黑貓警長》沒能播出的第六集，終於成了永遠的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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