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第一爐香》 :葛薇龍之墮落,始於兩個女人間的較量


戰前的香港,一片聲色犬馬。

上海女學生葛薇龍誤入其中,在姑媽梁太太的物質引誘下,逐漸迷失自我。後來又被花花公子喬琪喬吸引,徹底淪為兩人斂財的工具。

這是小說《第一爐香》的故事梗概,作者——張愛玲。

她極擅長描寫女性進退兩難的心理,把人物置於歷史的風口浪尖,卻決口不提戰事,只描摹風月愛情。

有人說,是葛薇龍在愛情中自處卑下的態度才造就了她的悲劇。

重溫《第一爐香》後,我卻覺得葛薇龍之墮落,始於她和姑媽梁太太之間的暗自較勁。

梁太太是何許人也?

書中有這樣一段描述:

她姑媽是個有本事的女人,一手挽住了時代的巨輪,在她自己的小天地里,留住了滿清末年的淫逸空氣,關起門來做小型慈禧太后。

梁太太年輕的時候,獨排眾議,毅然嫁給了一位粵東富商做四姨太。後來富商去世,梁太太繼承了一筆豐厚的遺產。

多年的紅塵翻滾,使梁太太練就了一身八面逢迎的社交手腕——利用年輕貌美的女子來為自己吸引男人。

葛薇龍第一次去拜訪梁太太,就被那似皇陵般富貴奢豪的住宅所震撼。

初次見面,梁太太給了葛薇龍一個下馬威,她直截了當地點破了薇龍想要借錢的意圖,並拒絕了她。

當眾被駁了面子後,薇龍覺得既害臊又難堪。

她雖出身於中產之家,但從小也是被嬌養慣的,再加上葛父名士脾氣的耳濡目染,身上難免也帶了幾分傲氣。

這是兩人的第一次衝突,薇龍起先還礙於梁太太的名聲不佳,恥於向她求助。

但梁太太的這番「醜話說在前」的搶白,反而讓薇龍堅定了要留下來的決心。

心理學上說,當一個人不受尊重時,其自尊心所導向的結果則更強烈。

所以,梁太太越是冷臉相待,薇龍的自尊心便越發要強。

一番交談過後,薇龍最終住了下來。梁太太自然有她的心思算計,只是那時候的薇龍,還以為自己能夠免俗。

她天真地想著:

「只要我行的正,立得正,不怕她不以禮相待。外頭人說閑話,盡他們說去,我念我的書。將來遇到真正喜歡我的人,自然會明白的......」

命運的伏筆從這裡開始埋下,她沒想到僅僅三個月,自己的心境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為什麼會愛上喬琪喬?

他年輕,長相俊美,又能說會道,懂得討女孩子歡心,還有一個更為重要的原因則是:

「喬琪喬是她知道的唯一能夠抵抗梁太太魔力的人,她這麼一想,不免又向喬琪喬添了幾分好感。」

薇龍也曾對愛情抱有過幻想,當她以交際花的身份在上流社會打轉時,曾為自己物色了一個男人——詩歌班的同學盧兆麟。

沒想到這人最後卻被梁太太看上,薇龍雖然內心憤懣,卻也無力抗爭。

恰好在這個時候,喬琪喬走進了她的視線,他是唯一一個拒絕姑媽的人,薇龍不由得對他青眼相待。

這是薇龍和梁太太的第二次較量,彼時的她還帶著點孩子心態,有種「朋友的敵人就是自己的朋友」般的同仇敵愾。

但薇龍怎麼也沒想到,這兩人日後會為了利益,而成為「盟友」。

轉折很快來臨。

梁太太在薇龍身上投注的金錢和時間,終於到了要驗收成果的時刻。

「她犧牲年輕的女孩子來籠絡司徒協,不見得是第一次,她需要薇龍做同樣的犧牲,也不見得限於這一次,唯一的推卻的方法是離開這兒。」

脫身的念頭一起,薇龍就無可避免的想到了喬琪喬,她已然愛上了他。

只可惜浪子遊戲花叢,卻不會輕易為一隻蝴蝶回頭。

喬琪喬明確地告訴薇龍:「我不能答應你結婚,我也不能答應你愛,我只能答應你快樂。」

和梁太太一樣,喬琪喬也喜歡把『醜話說在前頭』,剩下的都交由薇龍自己去思量。

此時的薇龍既痛苦又矛盾,計劃萬千,卻沒有一個行之可行的辦法。

她心知肚明,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三個月的錦衣玉食,已經讓薇龍完全習慣了過富人的生活。

而更令她難以擺脫梁太太的原因是:她沒有辦法割捨下對喬琪喬這份無望的愛。

「這樣自卑地愛著他,最初,那當然是因為他的吸引力,但是後來,完全是為了他不愛她的緣故。」

越是無望,就越是渴望得到,這是大多數人骨子裡的劣根性在作祟。

梁太太把准了薇龍的這一命脈,一面四兩撥千斤地對她進行疏導:

「你真要掙回這口氣來,你得收服喬琪喬。等他死心塌地了,到時候,你丟了他也好,留著他解悶也好,那才是本領呢!」

另一面,又聯合起喬琪喬,以婚姻為誘餌,指示薇龍為自己弄人,為喬琪喬弄錢。

兩人一個是精緻的利己主義者,一個是純粹的拜金主義者。

薇龍夾在中間,做著愛情和金錢的奴隸,清醒地看著自己墮落。

她深知自己無法逃離,索性由這荒唐的愛情理念支配。

她對喬琪喬說:「我愛你,關你什麼事,千怪萬怪,也怪不到你身上去。」

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清狂。以我們現在的戀愛觀來看,薇龍的感情過於卑微。

但放在那個混亂的年代,薇龍的做法也並非難以理解——既保持了心中的愛情,又留住了榮華富貴。

她身處殖民腹地,根植在女人們內心的想法便是:要嫁個好人家。

但經過了梁太太一番窮奢極欲的生活洗禮,薇龍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左右都是依附男人,那麼依附不同的男人,對她來說也無甚差別。

她註定不能得到一段美滿的愛情,不如留住這份短暫的快樂。

「她沒有天長地久的計劃,只有在這眼前的瑣碎的小東西里,她畏縮不安的心,能夠得到暫時的休息。」

文章結尾時,薇龍抱著喬琪喬——她僅有的歡樂,融進了香港凜冽的夜色中....

薇龍的悲劇,起初始於女人間的『內鬥』,受制於梁太太的推波助瀾,最後終結於自己的認命。

她是大時代背景下女性的悲涼剪影,也是屈從於命運的獻祭者。

只是我想這份誠意,並不單單是為著愛情。

張愛玲筆下的女子,鮮少有純粹的「戀愛腦」。她們大多被時代的命運裹挾著向前,有種存於亂世,身不由己的蒼涼感。

也許很多人會為薇龍的結局惋惜不已,但我卻覺得世間道路萬千,選擇卻在個人。

正如薇龍自己所說:我是自願的。

情出自願,事過無悔。

無論決定下得多麼艱難,我們終將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

而對未來,便只剩下了一句最穩妥的交待:禍福勿論,求仁得仁。

有感而發,與君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