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心理學的角度分析日本驚悚電影《告白》中五位主角的心理獨白

日本女青年湊佳苗的小說 《告白》出版於2009年,小說一 經問世,就成為當時最暢銷的日本推理 小說,後來由中島哲也執導。

2010年 6月同名電影《告白》上映,也獲得了極高的評價,影片中所反映的一些問題也引起了當時日本社會的轟動。目前影片豆瓣評分8.7,並成為2010年電影旬報十佳影片,第34屆日本電影學院獎最佳作品、最佳導演、最佳劇本和最佳剪輯4項大獎。

德國哲學家尼採在其著作《善惡的彼岸》中說:「當你凝視深淵時,深淵也在凝視著你。」

《告白》是一部聚焦青少年犯罪的影片,劇中探討了教育、心理、親子關係等社會問題。

影片以森口的復仇為主線,摒棄了原著小說以森口為第一人稱的敘述視角,轉而運用視點人物的寫作手法,以五位主人公的自我「告白」為線,串聯起所有故事段落,在敘述視點的一次次轉換中推動情節發展,拼湊出完整的真相,揭露社會現實的冷酷、罪惡的環環相扣以及隱匿在笑容之後的複雜人性。

電影 《告 白》分別描述了兩位成年人和三個孩子的告白,女教師森口悠子、班長北原美月、直樹母親下村優子、A同學渡邊修哉和B同學下村直樹,以這五個人各自的告白來表演出整部影片的情節發展。

1 森口悠子:失去幼女而喪失理智,從受害者變成復仇者

影片的開始,中學女教師森口悠子在學期末的課堂上講述了自己女兒被殺的事情,而兇手正是這班裡的兩名學生渡邊修哉和下村直樹。

森口深知在《少年法》的保護下,殺害女兒的兩名學生不會受到法律的懲罰,在失去女兒的痛苦壓抑下,她從一個受害者,轉型成一個冷酷無情的施暴者。

她決定辭職,從而展開對兩人的報復。她的報復不是將兩位兇手簡單粗暴地殺害,而是通過對兩人的了解,借他們的手,摧毀他們最重要的人,毀滅他們的人格。

她沒有選擇默默復仇,而是以教師的身份,熟稔地利用著 13 歲學生們的無知和稚嫩,將殺人事件開誠布公地講述出來。

在她講到四歲的女兒愛美慘遭殺害時,講台下的學生並沒有停止嬉笑打鬧、聊天放空,冷漠自私的群體,就是森口選擇復仇的最佳環境。

森口直言不諱地告訴自己的學生們,她是單親媽媽,作為同行的未婚夫患有艾滋病,女兒的出生意味著寄予了很多人的愛與希望,也是她全部的寄託。但有一 天,女兒溺亡在學校的泳池裡,所有的事情都變了。

隨著森口悠悠的講述,教室里的氣氛逐漸變得凝重起來,森口平靜地說剛剛已經在兩名兇手 A和 B學生的牛奶飲料中摻人了自己丈夫患有艾滋病的血液,冷漠的群體瞬間沸騰,年輕的學生們陷入了巨大的恐慌。

此後她離開了學校,放下一顆重磅炸彈後轉身離去,躲在暗處操控一切,讓恐懼和流言在群體中慢慢擴散、發酵、變質。

2 北原美月:鏡像中的獨舞者,對錯誤的對象的崇拜

森口老師辭職後引來了新老師,自稱 「維特 」——寺田良輝,直樹一直沒有來學校,修哉卻一直若無其事的來上學。維特要求與她一起去直樹家進行家訪。到了直樹家後,直樹的母親優子熱情的接待了他們 ,並一直在談話中責罵森口老師對學生的不負責,沒有提到直樹的情況。

之後 ,每周維特都會去直樹家做家訪,後來卻都被優子攔了下來,獲知直樹親手殺了自己的母親,警 察對美月進行了訪問調查,她說造成這一切的緣由都是維特逼瘋直樹而引起的。

女班長北原美月和那些「為了從森口老師所說的真相中逃出來,而自願成為傻瓜」的同學們格格不入,她冷眼旁觀著整個群體的麻木、冷漠和逃避,是唯一一個拒不參與對修哉「制裁」的人,這份與眾不同也使她捲入了其他人對修哉的懲罰之中,反而讓她和修哉走到了一起。

她看穿了艾滋血液的謊言,認可修哉的想法和做法,也渴望得到他的愛和認可。她是他唯一的知音,可他卻拿她當無聊的消遣。最終,當她提到修哉最大的弱點和底線——母親的時候,她一語中的指出了他的「戀母情結」,修哉惱羞成怒,毫不留情地將她殺害並肢解。

在美月身上,體現了未成年的犯罪崇拜。她手腕上有字母 L 的紋身,L 是「露娜希」的縮寫,露娜希是一名用藥物毒害全家人的少女。她崇拜露娜希,渴望成為她,她在手腕刺上露娜希的符號,收藏各式各樣的藥品,準備用來自殺或殺人。

法國著名思想家和精神分析學家雅克·拉康關於人格系統提出了「理念我」「鏡像我」「社會我」的三層結構理論,以及「一次同化」「二次同化」的理論,「一次同化」是在鏡像階段(即嬰兒開始在鏡子中見到自己的形象)進行的,這是一個從無自我到有自我,並且開始喜歡這個自我的過程。

在某種程度上,露娜希就是美月在鏡中見到的自己,這種行為稱作「視覺驅動」,即她對露娜希的認同是她自己慾望的投射,她認為露娜希才是她找到的「自我」,於是她不斷地暗示自己,向露娜希靠攏,在對她的模仿、崇拜中獲得慾望的滿足。

3 渡邊修哉:童年母愛的缺乏,嚴重的俄狄浦斯情結

在修哉的故事中,母親起了至關重要的作用。他的母親原本是一名優秀的電子工程學者,為了婚姻而放棄了學術研究,最終又因為科研而放棄了婚姻和他。

她走時,只留下了一堆書和一句話:「這些都是影響我至深的,偉大的著作,將來一定會對你有用的。」為此,他努力鑽研,希望能有一天重新獲得母親的愛,得到母親的認可。

隨著希望的一次次落空,他的手段也越來越極端,最終走上了殺人的道路。

在他的身上,體現了非常典型的「戀母情結」,即俄狄浦斯情結。弗洛伊德在其著作《圖騰與禁忌》一書中提出,男孩早期的性追求對象是其母親,他總想佔據父親的位置,與自己的父親爭奪母親的愛情,如果此時受到來自父親的「閹割威脅」,則會使這種情況得到好轉,將對母親的愛戀轉變為對父親的認同。

母愛的過於缺失使他異常渴望得到母親的認可和歡心,努力不讓母親失望,甚至認為是自己耽誤了母親的前程,因而倍感歉意。他痛恨父親的平庸,父親也並未給予他太多的關注和父愛,沒有在他面前樹立威信。因此「弒父娶母」的心理並沒有得到紓解,反而愈演愈烈。

在精神分析學看來,潛意識是隱藏在人性深處的、未被自己察覺的深層次意識。潛意識往往是非理性、無法控制的,主體在潛意識的引導下產生行為動機,主體在行為動機的誘導下做出一些出於本能的行為。

母親是他難以釋懷的心結、無法癒合的創傷,也是促使他施暴虐殺的、埋藏在潛意識裡的動機。他對母親的回憶和幻想慢慢成為他潛意識的一部分,即「我要努力贏得母親的注意」的動機。

在這一動機的主導下,他開始不擇手段,做出了很多怪異的舉動。長期壓抑在對母親的迷戀、崇拜、思念和討好下,使他成為一個怪異、冷酷的偏執狂,也造成了他的命運悲劇。

4 下村直樹:渴望同齡人認可的懦弱者,扭曲的「自我人格」

他把渡邊修哉看做是自己的好朋友,開心得認為自己得到了渡 邊的認可,他同意加入渡邊修哉用防盜錢包殺死老師女兒的計劃。

最後,他才明白修哉自始至終都是把他當做是失敗品、傻瓜來看待的,只是利用自己來完成殺人計劃 ,這使得他極為憤怒 ,並將修哉沒有殺死的愛美扔進游泳池 ,表明他完成了渡邊修哉沒法做到的事情。

下村直樹是一個懦弱、膽怯而孤獨的孩子。他平庸無常,渴望得到別人的關注;他軟弱無能,只會將恨意付諸筆端;他孤獨無伴,想要得到他人的認可。

他是媽媽心目中的好孩子,同學們眼中的透明人,修哉口中的蠢貨。修哉對他表示出了其他同齡人從未有過的善意,於是他把修哉當成朋友,在修哉這裡,他得到了友情的滿足。殊不知,他只是修哉殺人計劃里的工具。

弗洛伊德的人格結構將人格劃分為 三個層次,即「本我」「自我」和「超我」。 簡而言之,「本我」是唯了原則支配的、 生物性、非理性、人類的基本需求,「自我」 是現實原則支配的、理智的、滿足「本我」、 調節「本我」,「超我」是理想原則支 配的、道德化了的「自我」、監督「自我」、 限制「本我」。

直樹母親眼中完美、乖巧、懂事的他, 正是他的「超我」層次,母親將他人格層 次中的「超我」具象、外化了出來,像一 面無處不在的鏡子一樣,時時刻刻照著他、 提醒著他。

而學校里平凡懦弱的則是他的 「自我」,「自我」的現狀使他不滿足, 試圖達到「超我」,反而使「自我」越來 越失控,也越來越抑制不住躁動的「本我」。

家庭、學校兩種環境里的鮮明對比,「超 我」「自我」間的重重矛盾,不斷地相互 擠壓,最終扭曲了他的心智,引導他走向 犯罪的道路。

馬斯洛將人的需求層次分為七層,從低到高,依次是生理需求、安全需求、愛的需求、受尊重的需求、求知需求、求美需求、自我實現的需求。最高層次的需求 即自我實現的需求,自我實現的過程是從 平凡的人向超凡的人轉化的過程。

直樹渴望著超越自我、獲得他人的 認可,他迫切地需要一個證明自己的機 會,所以當被電暈的愛美在他面前緩緩 睜眼之後,他還是選擇將愛美丟入泳池 以證明自己的勇氣,他對於自我的認可,他的「自我實現」,是以犧牲他人的生命為代價的。

「一個人走向邪惡並不是 嚮往邪惡,而是錯把邪惡當成了他所追 逐的幸福。」在森口的恐嚇之下,他沖 動不受控制的「自我」再度回到「本我」 的壓抑之下,他還是那個唯唯諾諾的少 年,陷入了無法自拔的痛苦與恐懼之中。

他沒有足夠強大的心理接受能力去面對 後果,於是他只能在痛苦中掙扎,他將自己封閉起來,逃避現實和他人的目光,也不見母親——那面映射著「超我」的鏡子,他精神恍惚,惶惶不可終日。最後在恍惚的幻象之中,他喪失了「自我」的控制,拿著刀子瘋狂揮舞,殺死了自己的母親,以及「超我」的人格。

5、直樹母親下村優子:孩子的溺愛者

下村優子是一位普普通通的母親,她一心只想保護直樹,因為在她的心目中,直樹一直是一個善良、優秀的孩子。

當愛美事件發生,後她認為直樹只是幫了壞同學的忙,愛美的死與直樹無關,她認為造成直樹現在這樣的糟糕狀態都是由他的前任導師森口悠子,並且否認她的孩子參與了殺人案件,說直樹是被壞朋友騙去幫忙而已,喃喃的撫摸著自己的孩子,認為自己的兒子很可憐。

最後,直樹告訴了她事情的真相,承認了他的殺人事實,並且告訴她悠子老師在他喝的牛奶中加入患有艾滋病病人的血液,她頓時悲痛欲絕,下村無法承受兒子的過錯,她在日記中告白,要帶著兒子一起去天國。

若是她能正視兒子的過錯,並給予直樹正確的引導,而不是給他施加壓力,直樹的性格變得異常的古怪 ,特別是新老師家訪之後,直樹更是變本加厲 ,他不讓父母親觸碰他碰過的東西,並且將自己觸碰過的所有東西都拚命擦洗乾淨,而他自己卻從來不洗澡 ,一副蓬頭垢面的骯髒模樣 。

而她也在直樹的折磨下一點點失去對生活的耐心,雖然她是死在兒子的刀下,然而早在直樹意志消沉的時候,她就失去了對生活的信心,寫下和兒子一 同死亡的絕筆。

下村優子和森口老師一樣,是單親母親,父愛的缺乏讓她們用盡全力的想要對孩子好,而忽略了孩子在學校生活中的完整。直樹不缺少母親的認可卻渴望得到同學和老師的認可,只可惜下村優子不曾理解。

6、 結語

《告白》是典型的日本青春殘酷系影片,兼有恐怖片風格和冷暴力色彩,秉承了導演一貫的唯美華麗風格。森口的沉著,美月的沉默,修哉的偏執,優子的溺愛,直樹的懦弱,每個人的錯誤是一連串的悲劇的誘因和推動力,人性的陰暗是整部電影的基調,影片中反覆出現的凸面鏡,也隱喻著人性的扭曲。除了兩個大人外,三個孩子都是缺乏認可、渴望認同的。

修哉渴望得到母親的認可,美月渴望得到修哉的認可,而直樹在母親那裡得到了太多誇張的認可,又過於缺乏同齡人的認可,造成了巨大的不平衡。為了獲得認可,實現自我、滿足自我,三位內心孤獨的少年犯下了一個又一個錯誤,環環相扣,最終造成了巨大的悲劇。

人格的發展需要建立在和諧穩定的關係之中,《告白》用唯美的畫面,向我們展示了殘酷的現實:母愛的缺乏、青少年的犯罪、校園暴力、對錯誤對象的崇拜。影片也在用這些連貫而冷酷的故事讓我們重視:教育、心理、親子關係等社會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