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傷悲，儘管手中還殘留著你的香味……」隨著《衝動的懲罰》一聲清唱響起，身穿黑t恤、休閑褲的刀郎緩緩出現在舞台上，他留著光頭，身材已經發福，身後是編製整齊的年輕樂隊。這是「山歌響起的地方」刀郎2024巡迴演唱會的開場，近兩個月，來自天南海北的歌迷奔向演出現場，共同追憶似水流年。
今年8月，刀郎線上演唱會直播刷新了視頻號的多項紀錄，《西海情歌》《愛是你我》再度成為各平台循環播放的熱門歌曲。9月，刀郎開啟線下巡演，截至目前已經官宣了7城14場演唱會，成都、廣州、南京三站已成功舉辦。1971年出生的刀郎已經53歲，在已經飽和、顯露疲態的演出市場，刀郎演唱會一票難求，有些溢價票超出原價3至10倍不止，熱度比肩許多正當紅的年輕歌手。
刀郎為什麼能引起如此迴響？走紅於「彩鈴時代」，經歷爭議和沉寂，因《羅剎海市》再度翻紅……二十年一晃而過，曾經意氣風發的個性歌手變成了中年發福的光頭大叔，當熟悉的旋律響起，中年「刀迷」回望過往，刀郎的歌聲歌詞、起起伏伏與他們的人生際遇一路同行，那些舊時記憶與深刻情感翻湧而來。
情感釋放，「去看他的演唱會」
跟刀郎演唱會一起刷屏的，還有觀眾席中那些熱淚盈眶跟唱的粉絲。
南京演唱會現場，當《西海情歌》前奏響起，小陽對著身旁的父親打開了手機攝像頭：「開始錄了哦。」父親雙手交疊放在胸前，輕聲開口：「自你離開以後，從此就丟了溫柔……」視頻里的他跟著旋律輕輕晃動身體，全程跟唱一句不落，唱到興起時還舉起雙手打節奏，十分享受。
小陽說，這是作為60後的父母第一次看明星個人演唱會，一家人專門從常州趕到南京，比起以往看演唱會享受現場，她這次是陪伴者的角色。「我爸喜歡刀郎很多年了，這次終於親眼見到偶像，他在觀眾席跟著唱了很多首，讓我幫他錄像留念。」小陽自己也是追星人，特別能夠共情那種喜歡，現場還有很多父母輩的觀眾一起大合唱，集體沉浸在這場懷舊儀式中，宣洩著被歲月掩藏的情感。
小陽拍攝的父親 受訪者供圖
「他的聲音一出來我就有點綳不住了。」9月首場成都演唱會上，刀郎的聲音穿過人群飄進老趙的耳朵里，若隱若現的身影與二十年前判若兩人，他的思緒也被拉回了二十年前。
「那時候還不到二十歲，我從老家來成都，在一家火鍋店打工。有一天店裡來了位顧客，他坐在車裡等朋友，車上播放著刀郎的《2002年的第一場雪》，我被這首歌吸引，覺得特別好聽。」那是老趙第一次聽到刀郎的音樂，在那個沒有智能手機和音樂播放軟體的年代，能買到刀郎的cd是一件幸福的事情。那時候，為了多掙100元，他攬下了看守火鍋店的活，白天工作，晚上睡在店裡，聽歌是唯一的娛樂方式，刀郎的《雨中飄蕩的回憶》陪伴著他熬過無數個夜晚。
如今聽歌的方式變得多樣化，那張承載著年少記憶的cd早已不見，老趙也不再是當初的那個少年。他有了更多的身份，丈夫、父親、老闆，但只要聽到刀郎的歌聲，彷彿又回到了那段青蔥歲月。
成都演唱會上，台下歌迷萬人大合唱，台上的刀郎泣不成聲，他自嘲年紀大了，情緒管理太糟糕，「唱那些老歌，好多事情歷歷在目。真的感謝大家，這麼多年過去了，我看到下面好多熟悉的面孔……」很多歌迷也跟著刀郎一起流淚，現場成了淚海。
老趙聽著《衝動的懲罰》，眼淚流了整整一首歌的時間。「能感覺到有些歌高音部分他唱得有些吃力，歲月不饒人啊。」成都演唱會結束後，他淚流滿面的視頻在社交平台熱傳，「我開始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快40歲的人了，還哭得像個孩子。刀郎也泣不成聲，我覺得某個時刻我們共鳴了。」
中年追星，轟轟烈烈「應援」
刀郎南京演唱會選址在南京青奧體育公園體育館，場館可容納兩萬人，是目前為止刀郎巡演中規模最大的演出場地。數據顯示，南京站觀眾的年齡涵蓋了50後到00後，省外觀眾佔比超六成，95後、00後人群佔比20%，80前觀眾達半數之多。
追星的狂熱程度與中年人的平靜內斂看起來格格不入，但當下飯圈常見的應援文化在這些中年粉絲群體里毫不違和，甚至顯得更有「實力」。
刀郎南京演唱會場內座無虛席，場外更加熱鬧，沒有搶到票的「刀迷」依然不遠千里來到場館門外，跟大多數年輕的追星族一樣「應援」刀郎，在場外聽著「漏音」一起大合唱。粉絲「帝都韓姐」經常在短視頻平台講解刀郎的作品，從專輯《山歌寥哉》開始，一年多以來吸引了33萬網友關注，南京演唱會期間，她和其他歌迷一起在商業地標的led大屏上花錢投放了宣傳海報為刀郎應援：「寧好！刀郎，我是大大小小。」場面不輸當紅明星，吸引了不少歌迷前來合影打卡。
除了大屏應援，還有來自不同地區的「刀迷代表團」高舉標牌巡遊，有貼著「停靠在八樓的2路汽車駛向刀郎南京演唱會」的大巴車，有人現場免費向「刀迷」發放飲用水，60多歲的「老刀迷」手寫歌詞致意偶像，還有大量歌迷早早帶著燈牌、文化旗、橫幅、手環、徽章、t恤等應援物在現場互送暢聊……南京本地粉絲「超叔」自製了兩條百米長的橫幅邀請現場歌迷簽名送祝福，「一條長202.4米，代表2024年，另一條101.2米，代表南京開唱的日期10月12日。我們還有一位淮安的大姐以刀迷的名義向公益基金捐贈了8800元善款。」
中年粉絲花式應援刀郎，場面轟轟烈烈，努力展現偶像的實力和排場，用他們的方式宣告著偶像的影響力。同時慶祝重逢，致敬往日青春。「聽刀郎的歌大概有20年了，終於來到了現場，整場28首歌跟著唱了25首。」歌迷謝剛在廣州演唱會扯著嗓子跟合唱，那是他最接近偶像的時刻，「他每唱一首歌都能將人拉回從前，音樂響起，我瞬間就能想起當初聽那首歌的時候我在做什麼。這可能也是大家流淚的原因，懷念過去的自己。」演唱會結束後，觀眾陸續走出場，在回家的路上，他們一起合唱，歌聲飄了很久很久。
「頂流」歸來，唱唱民間的歌
1971年出生的刀郎已經53歲，上一次開演唱會還是2012年「謝謝你」世界巡迴演唱會，2013年結束巡演後，他逐漸淡出公眾視野，一別就是十年。去年7月，刀郎一首《羅剎海市》掀起互聯網巨浪，喚回了歌迷，也讓他陷入輿論旋渦。
無論喧囂還是寂靜，這位特立獨行的歌手一如既往做自己。2023年12月，刀郎宣布停更社交平台，表示自己還有3張專輯計劃，需要時間去做田野工作。2024年8月的線上演唱會中，他一個人穿著黑色t恤唱了39首歌，舞台上沒有紛紛擾擾，只有音樂，中年發福的刀郎，無限接近一個純粹的唱作人。
這場線上演唱會以超過5300萬在線觀看人數、6億次點贊，打破了周杰倫此前創下的視頻號直播紀錄，也被看作刀郎正式「復出」的開端。9月起，刀郎開啟了久違的線下巡演，成都、廣州、南京3站6場演唱會場場爆滿，最新開票的澳門站、廈門站一票難求，在二級票務市場上，680元票面的看台票溢價到2750元至3029元不等。
今年以來，演唱會市場從狂熱回歸理性，有些演唱會遭遇了門票打折促銷甚至取消的經歷，為什麼刀郎能夠「席捲」演出市場？僅靠那些古早「神曲」就可以嗎？刀郎的作品或許能給出答案。
「喲嗬嗬……嗨佐！一二三吶，嗨佐！二四六吶，嗨佐！」《船工號子》是刀郎演唱會的壓軸歌曲，「開船」號令一響，全場觀眾「血脈覺醒」齊聲應和，氣勢磅礴的號子將全場氣氛推向高潮，充滿生命力和真性情的勞動之聲撼動著每一個參與者的內心。刀郎2024演唱會的主題是「山歌響起的地方」，他解釋其寓意為「我們生活的此處」，而那些真實的民間性情之響，會化為每個時代的「山歌」。
正是來自民間、土地、江河、山川的聲音，才能引起最熱烈的迴響。
實際上，那張包含《羅剎海市》的新專輯《山歌寥哉》也來自民間。早在2020年，刀郎就已經悄悄轉型，陸續推出了《彈詞話本》《世間的每個人》等專輯，《彈詞話本》融合了崑曲、評彈元素，用流行音樂演繹牡丹亭、杜十娘等民間故事，也提到了《玉蜻蜓》《珍珠塔》等彈詞名篇。
《山歌寥哉》在創作概念上與《彈詞話本》一致，作品結合了聊齋文本、明中後期的市民文學與多種民間曲調，實驗性很強。「山歌」借用了明代戲曲家馮夢龍編纂的民歌集《山歌》，彼時興起的市民文學比楚辭唐詩更「下沉」，更貼近大眾，成為一種新的審美意識。專輯中的11首歌應用了河北吹歌、靠山調、栽秧號子、綉荷包調等11種民間歌調，構建起流行音樂與民間傳統文化結合的音樂生態。
簡單來說，刀郎唱的是具有古典風格的流行民歌，傳統文化中那些市井煙火、世情百態，都是他的素材，結合民間曲牌創作出他心中映照當下的「山歌」。刀郎想傳達的也如專輯介紹所言：「以我觀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每個時代都有自己的圖樣。」雖然這些歌曲比起早年的「土味戀曲」多了道門檻，傳唱度也不如從前，但來自民間的歌總能更天然地走進普羅大眾。
刀郎演唱會搭建起的一方天地里，老歌動人，喚起一票中年人的懷舊情緒，那些源於民間採風的新歌，更讓人們看到了那個二十年來沒變、腳踏實創作的歌手，何嘗不是喚起了另一種共鳴——承接著多方壓力的中年人在大合唱中宣洩情感，在熟悉的旋律中追憶青春飛揚的歲月，感喟過往折損的理想，消解那些相似的喜樂哀愁。
記者:李睿 記者:孫敏 編輯:周全 校對:劉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