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沉寂一年的脫口秀圈,重新熱鬧起來了。相比往年,今年的女脫口秀演員數量有了明顯提升。
除了楊笠、思文、李雪琴、鳥鳥,更多的女性拿起話筒,走到聚光燈下。
她們講起月經、催婚、旺夫、重男輕女、性別刻板印象、女性繼承權等這些一直被認為是「小眾」,但實則是佔據人口數量約1/2的有關女性的議題。在男演員們更多地在分享生活瑣事時,女演員們則展現出那些常被人忽視的女性困境。
楊笠
壹
「我們家有四個孩子,大姐、二姐、我,還有我弟弟,一看這樣的排列組合,你們就知道,我們家是非常喜歡女兒的。」
echo
這一段暗諷自己家重男輕女的段子,為第一次參加線上綜藝錄製的echo贏得了全場的歡呼和180票之高的好成績。結尾時,她揮起手臂,那一句「希望在場的所有朋友都可以走出自己的大山」更是觸動了不少屏幕前的觀眾。
echo曾與記者這樣描述她的參賽感受:「舞台很漂亮,我想在這個地方留下一個我自己最好的作品。」
「我們就應該在台上多聊性別話題,就是要讓觀眾『脫敏』,越不讓我們說,我們就是要說。」這是一段echo在三年前寫的段子。舞台上幾分鐘的段子,一般需要脫口秀演員打磨數個月之久。為了準備這次節目錄製,她又在原本的段子上更新了30%:「它全部來源於我自己的生活,它是『女性議題』,你也可以說它是『我自己的議題』。」
更多的脫口秀女演員講起了那些傳統意義上「私密」的議題。菜菜講「月經羞恥」,上台第一句話就很炸裂:「我有一次,半夜來月經。」正當大家對這句話略感突兀時,她說:「突然吧。當時來得也這麼突然。」
菜菜
她說,她讓跑腿小哥幫忙買衛生巾,小哥因為感到羞恥,用接頭暗號「那個」來代替「衛生巾」,抱怨「早知道接桶裝水的單了」,還詢問她是要290厘米的,還是420厘米的。
菜菜說:「我沒敢糾正他,是『毫米』。」
這段視頻的相關話題「#月經羞恥精彩絕倫八分鐘」在節目後很快衝上微博熱搜。它早已不僅停留在為觀眾提供娛樂層面上,這樣對「拒絕月經羞恥」言說的意義,正如魯豫所點評的:語言改變行動,行動改變你所有的思維方式……當我們意識到這個事是可以在公共場合得到免費支持的時候,人們的思想就會慢慢地被改變。」
2021年上過脫口秀節目但被早早淘汰的鴨絨,重新站上舞台時鋒芒更甚。她講述了自己相親的經歷,然而在世界各地工作過的經歷,在一些相親男眼裡卻成了減分項,他們認為這樣的女人不顧家、不可靠:「你作為女性,在這個年紀,最大的社會責任是照顧孩子和家庭。」
唐香玉上台講「催婚」,說家裡「從小就給我預設了一個婆家」,調侃自己怎麼「嫁出去了是外人,嫁不出去也是外人,我到底是哪裡人,里外不是人」。
唐香玉
山河則質疑常用來「誇」女生的「旺夫相」:「我頭一次聽說,能從一個人的臉上看到另一個人的命運。」
山河
這一幕幕引人思考的場景,只需要女演員們在台上緩緩陳述出,她們有多幽默,段子背後的「素材」就顯得有多荒誕。
貳
縱觀近年來的脫口秀綜藝,其實可以顯著體現出,在「表達」這個領域裡,女性意識在不斷提高。比如上一季成績也很優秀的張踩鈴,基本上都是在調侃自己的外國老公造成的文化差異。
張踩鈴
她們通常會將最初的選題集中在男朋友、老公、親子這些熟悉的家庭話題里,選擇一些讓男女觀眾都能聽懂,且能產生共鳴的話題,在這基礎之上,再從女性視角進行小小地調侃。
這其實是一種比較安全的線上表演策略。echo介紹了線上和線下脫口秀的區別:「線下的氛圍是『聚氣』的,觀眾花了錢,他們願意認真聆聽你的,許多話題更容易覺得很好笑。但是在線上的話,大家的注意力可能集中不了。你講的話題有沒有傳播度,能不能引起大家討論,就十分重要。」
不研究好這一套「線上規律」,對參賽選手而言是一項冒險的行為——即使是像周奇墨這樣被稱為「脫口秀天花板」的演員,第一次參與線上錄製的時候都出現了「水土不服」的情況。
但是今年的女演員們似乎拋開了更多的束縛,在她們的作品中女性視角更豐富,也更生猛。當她們拿著那支麥克風走到舞台中間,她們甚至可以「不那麼討喜」。
雙胞胎顏怡、顏悅,往年更多是圍繞自己的雙胞胎身份分享一些好玩的體驗,今年則更集中火力講述她們關於性別議題的觀點。
顏怡、顏悅
她們擅長將日常生活中習以為常甚至默認的現象提煉而出,尖銳地告訴大家這也是一種潛在的不平等——比如此次讓人印象深刻的「取名字」。家長給男孩取名字,都是帶動詞的,他們被寄予厚望,要去征服世界;而女孩的名字,被她們概括為「emoji」,這是一種向內的情緒,靜靜、樂樂,以及她們的名字怡、悅。
那什麼時候會給女性用動詞?她們說:「招娣。」
變化驚人的包括參加過兩屆比賽的步驚雲。
步驚雲
她的話題再也不是總是圍著老公打轉——即使老公依然出現在她的文本中,但核心已經變成她個人關於生活的感受,她說:「我覺得,女人慕強不如變強。」在調侃完離婚戀綜與婚姻生活之後,已成為一名脫口秀俱樂部的主理人的步驚雲毫不掩飾自己的野心:「比起參加《再見對的人》,我更想參加『民營企業家峰會』。」
成功當上節目總編劇的楊笠,鋒芒依然不減。
楊笠
性格強勢的張慧,質疑了女性一直以來面對權力時的附屬、乖順地位:「同樣是提要求下命令,為什麼在有的人身上是有領導力,她做同樣的事情就是『給人壓力』?男人展現領導力會被誇好man,為什麼沒有人誇我好woman?」
她說:「不要跟我說什麼『撒嬌女人最好命』,我們強勢女人不要命。」
張慧
毫無意外地,這樣的張慧受到了不少網友的批評,「太強勢」「不禮貌」等評論鋪天蓋地。
但其實,就像是奈及利亞女性主義作家阿迪契在《親愛的安吉維拉》里寫的那樣,這樣的「不適」也許來源於大眾對男性權力的默認:「我們慣性地將權力認作是男性的,強大的女性是反常的,於是她要承受各種檢視。我們對強大的女性會有各種苛求——她謙虛嗎?她會微笑嗎?她是否知恩圖報?她有居家的一面嗎?我們評判強大的女性的標準是要比評判男性的苛刻得多的。」
叄
在脫口秀賽道上,相比男演員,女性從來都是不易的。李誕曾被記者問起,作為女脫口秀演員需要注意什麼。李誕回答,「就是不要把自己當女脫口秀演員。」
這似乎是一個「去性別化」的回答。但在一個以男性為主的場域里,這種去性別化實則變成了「男性化」。
或許正如福柯所言,話語即權力。在需要言說的環境里,女性自然而然地被歸為「傾聽者」的位置。曾連續兩季在《脫口秀大會》獲得季軍的思文都不得不承認,「很多工種會有男女的強弱之分,脫口秀是一個比較陽性的能量」。從《80後脫口秀》到《脫口秀大會》,思文的表現很亮眼。但若在互聯網上搜索「思文」,至今的關鍵詞大多是「程璐老婆」「程璐前妻」這樣的「附屬身份內容」。
思文
畢竟在傳統認知里,喜劇是需要扮丑的——乃至於于謙第一次看思文表演,奇怪地問她「是怎麼做到不扮丑還能幽默的?」但是,女孩子要是扮丑,又如何嫻靜、端莊、優雅呢?如果「搞笑」與「女性魅力」不在潛意識裡衝突的話,為什麼網路流行語會說:「搞笑女沒有愛情呢?」
女脫口秀演員數量較少,也就意味著一定程度上觀點較難得到碰撞。
echo在講到創作的難處時講到,其實許多線下女演員在演出的時候,會對文本進行「自我閹割」:「因為你接觸的大部分是男演員,男演員給你的意見很多時候沒辦法達到創作最核心的地方,這恰恰也是女性群體最能被觸動的地方。最近女演員多了,大家才會『抱團取暖』。」
對echo而言,脫口秀最大的魅力正是在於它可以解構一些嚴肅和傳統的內容,讓那些發生在自己身上比較糟糕的事情,自己可以更好接受,「女性演員在台上,展現的不僅僅是自己掙扎的一面,還有勇敢和脆弱的一面……悲傷的時候你要去琢磨為什麼,要去捕捉靈感和共鳴。你既是創作者,也是批判者,就在這兩個角色之間來回切換。」
她認為,「女性不適合搞喜劇」其實並不是針對這個行業,而是一種性別歧視:「女性不適合做律師、女性不適合開車、女性不適合……都是對女性的同一種論調。我們應該關注的,是怎麼讓我的表演更爆笑。」
畢竟,只要女脫口秀演員變多,這些段子就不再是「女性視角」,而是「人」的視角。
紅星新聞記者 毛渝川 任宏偉
(來源:紅星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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