騰訊娛樂聯合電影島賞,獨家推齣電影人自述體對話欄目《戲中人》——聽他們講述自我、講述電影、講述熱愛。
我們邀請了演員林嘉欣,聽她講述與電影《海關戰線》的故事。
46歲的林嘉欣從來不介意別人談到自己的年齡,有的時候甚至還會自己提到。熟悉她的朋友都知道,她平時在生活中是一個不太喜歡修飾自己的人,包括這次拍《海關戰線》時,她還主動提出想要露出自己的白髮,因為這會更加貼合人物的性格。當年齡的局限成為部分演員的阻礙時,林嘉欣卻顯得無比的自洽與無畏。
《海關戰線》對於林嘉欣有特別的意義,這次搭檔的兩位演員張學友和謝霆鋒,正好是她二十二年前剛接觸表演時的兩部作品《男人四十》和《戀愛行星》的合作夥伴。時隔多年,張學友可以詮釋更加複雜的心理天人交戰的角色,謝霆鋒的身上也多了動作指導的身份,而林嘉欣已經不再只負責甜美,在電影里她飾演了一位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的女強人,可以說這些陪伴我們成長的演員們,也都在成長著。
這幾年林嘉欣培養了一門新的愛好——陶藝,在她看來,這門愛好也對她的表演有著極大的幫助,無論是呼吸的把控,還是那種面對未知的淡定,都會反哺她在片場及舞台上的工作。她時常會想起剛出道那幾年掌聲與讚譽紛至沓來,她卻誠惶誠恐的日子,「做演員真的不可以懶惰」,只有不斷地學習與精益求精,才能夠讓自己更有信心地迎接各種不同角色帶來的挑戰。
新鮮血液與能量的補充同樣重要,這幾年林嘉欣開始更多地與新人導演合作,並在電影節中擔任評審,她格外關注女性題材及女性創作者的作品,正像一直以來她所期待的,希望能有更多豐滿立體的女性角色出現,這次《海關戰線》中的邵雅瑩,是很獨特的存在,這些都是點滴良好的進步。
以下是演員林嘉欣的自述,她和我們分享了與電影《海關戰線》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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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海關戰線》里我再次與張學友合作,默契是非常自然的,從我十幾歲到現在四十幾歲,我們一起合作演情侶很多次。那種感覺已經不需要用力了,他的情緒波動會牽著我走,形成了十分穩固的默契與信任,包括演比較親密的戲份也不會想太多,這就是最好的狀態。
我飾演的邵雅瑩是一個很強勢的女人,事業心很強很重,當張允南問她是想要贏郭子強還是兩個人一起過平淡生活的時候,邵雅瑩的回答是先贏郭子強幫他出氣,然後再過平淡的生活,其實她已經是選擇了事業,而錯過了與愛人的溝通,從來沒有站在對方的角度去看問題。直到後面張允南出事了,邵雅瑩也許這輩子第一次質疑自己:或許是我錯了。這樣的女性塑造很難得,因為這是我和邱禮濤導演第二次合作,當我第一次看到劇本的時候,我就能感覺到這裡面人物刻畫得不一樣,我願意接受這個挑戰,尤其是在這樣一個故事裡面,有一個真正豐滿的女性形象。我還跟導演要求說能不能讓我真的把白頭髮展示出來,我留了大概三個月,導演一開始說不行,還是希望邵雅瑩特別美,但我覺得她在這樣一個弱肉強食的環境里,不斷地打拚和想辦法升職,她是不會去修指甲、弄頭髮之類的,腦子裡只有她的目標。後來我終於說服了導演,可以把我自己的白髮展示出來,在拍攝過程中,學友哥說你的白髮好真哦,我說對啊,因為這真的是我的白髮。很多演員想要去掩蓋這些年齡上的問題,但我覺得我就是這個年紀的女演員,我就要用我的身體、聲音、包括白髮這些身體上的特徵,去運用在角色裡面,這都是可以幫助我入戲的。
除此之外,這次我還第一次拍動作戲開了真槍,我有兩場需要開槍的段落,剛好我的朋友要代表香港去參加射擊比賽,就帶我去槍房練習,那一天我們打了一百顆子彈,還要學習如何拆解與拼裝槍身,以及如何放子彈。剛開始我會有點害怕,甚至手也會有些抖,因為我們打的都是沒有火藥的真子彈。後來慢慢熟悉起來,就沒有那麼緊張了。關鍵是我為什麼要練,我不希望我作為一個電影里的長官,開槍的時候還要不斷眨眼睛,而且在鏡頭上讓觀眾感覺到我控制不住槍的後坐力,只有多練習在現場才不會那麼慌。
在動作戲上謝霆鋒有幫助我很多,我們二十多年前在《戀愛行星》里合作過,他真的很厲害,一直都堅持不化妝,感覺他好像吃了防腐劑,一點都沒有變老,而且變得越來越沉穩。我問他你記不記得二十多年前拍戲間隙的時候你抱著吉他耍酷,那是一種硬邦邦的有型,但現在的有型是很自然的,所以很替他開心。這次他同時也是動作指導,他很用心地觀察每個演員的能力在哪裡,擅長什麼,從而去設計。比如他知道學友哥有打網球的經驗,他就特別設計了兩個人用木棍對打的段落,因為學友哥熟悉這個工具。而對於我們這些動作片拍攝經驗不多的演員,他完全不嚴厲,很貼心,會一遍遍地示範給我們看,幫我們找到合適的動作樣式。
因為我們的動作戲都是實拍,所以在現場看到很壯觀,那些貨櫃和直升機都不是特效,這就是導演與霆鋒的堅持,他們說拍電影太多人都是用特效,但如果環境不緊張,演員也不會真的表現出來緊張。在現場我即使不在鏡頭裡,只是在旁邊看也會覺得很危險,有一種提心弔膽的感覺,這都會幫助到我們的表演,會激發人身體里動物的一面,特別警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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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里學友哥飾演的張允南是一名高功能躁鬱症患者,這樣的情緒病一定和他的原生家庭有關,以及與成長中遇到的衝擊有關,他一直以來都不被接受,甚至被郭子強職場pua,長期被打壓,現實生活中很多人可能都會遇到這種問題,而當他真的決定結束自己的生命時,對邵雅瑩來說,這一切彷彿做了一場夢,因為邵雅瑩在一定程度上也給張允南施加了很大的壓力。所以演到後來我會思考,邵雅瑩真的快樂嗎?最後她獲得的一切其實一點意義都沒有,失去愛人會成為她永遠的傷口,相信每一位觀眾走進影院看到這一幕也會想到很多。現在的觀眾很聰明,不需要我們去引導,電影迷人的地方就是每位觀眾走進戲院從角色身上獲得的感受是不一樣的,會想起自身的故事找到共鳴。
作為演員,其實也需要建立起很強大的內心防線,尤其現在資訊這麼多,我是一個盡量不用手機的人,太多的干擾令人分不清真假,這些與我毫無關聯的事會分散我的注意力,我只要去專註我自己喜歡的事情。包括年齡,根本不需要去焦慮,我知道我現在不能演二十幾歲的角色了,但二十幾歲的演員也演不了四五十歲有閱歷的角色,這些都是故事與歷練,也會幫助我變成一個更好的說故事的人。我沒必要去走回頭路,只要把握當下就好,多看看大自然,沒有一顆石頭是一樣的,即使冬天許多生物會消失,但到了春天生命又回來了,這就是大自然的定律,我們要信任與接納,才會感受到那份自在。所以無論什麼年紀,都保持一顆童心,比如小孩子拿著一根樹枝,他們會幻想自己是國王或警察,想像是無限的,沒有框架,到了我們這個年紀,其實更需要這種極致的純真和想像力。
這幾年我開拓了一個新的愛好,就是做陶藝,陶藝有太多的未知數,我要在高溫一千兩百五十度的情況下燒制,永遠不知道出來的成品會是什麼樣的,每次幻想燒制過程中窯裡面到底發生什麼事情,我就會很興奮,期待它冷卻降溫打開的時候,會不會和我想像的一樣。而且陶藝是通過雙手去做,手是非常誠實的,有時候我們會欺騙自己,但雙手不會欺騙。有時候透過陶藝作品就好像在和自己對話,雖然陶藝與戲劇形式完全不同,但對我來說它們都是一樣的,在電影拍攝現場也是會有各種未知的事情發生,我們需要不斷解決各種問題,但我現在在拍攝現場遇到任何事都不會慌,我能夠合理地控制我的呼吸,這都是陶藝帶給我的財富,它就像我的老師,作為演員我們大多數時候都是在「放」,而陶藝教會了我該如何「收」,這也是很難的一門功課。
演員確實要不斷吸收新的東西,就像我和四大天王都有過合作,他們之所以能長青,就是因為工作都非常勤勞,而且喜歡不斷自我升級和學習,華仔喜歡研究變臉、書法、繪畫、雕塑,各種不同媒介的藝術他都會學習,而且很懂得運用時間去補充自己;郭富城這十幾年努力在往電影領域發展,已經把偶像的包袱擱在一邊了;學友哥雖然八年沒演戲了,但狀態非常好,這次我們合作每場戲他都是有備而來,他很謙卑,也沒有架子,而且很善良,和他演感情戲是很幸福的,因為他就是這樣一個有魅力的人。不過我和喜歡他的粉絲一樣,不會一定要讓他來演戲,他想做什麼我們都會支持,只要他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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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第一部戲《男人四十》到現在,我的習慣是從來不看回放,這個習慣我覺得很好,如果看回放很容易就會去修飾,太注意自己的表情、頭髮、衣服,我覺得還是要相信演員的直覺,提前做好功課,然後全心地感受現場,這是很關鍵的。因為現場充滿了不確定性,所以去現場我也從來不帶劇本,這些都已經提前在我的腦子裡。去到現場我會多學習一些技術上的內容,比如為什麼要鋪軌道,為什麼要用這個鏡頭,導演為什麼要用這樣的方式和演員溝通這場戲。電影太好玩了,我很喜歡電影的世界,演員能夠活在當下來拍戲很重要。
我一直覺得自己是一個很幸運的人,人生的最初幾部戲都是和梅艷芳、張學友、張國榮他們合作,通過觀察他們的工作態度,我會知道這就是標準,他們都是我學習的榜樣。無論是對白還是角色,你都要提前做好功課,而且我在片場從來不刷手機,我認為手機是一件蠻致命的事情,會讓你的思緒變亂。不同的對手演員和導演都會幫助我成長,變得更加認真。
我還記得我剛開始接觸表演的時候是很慌亂的,一試鏡就獲得了演戲的機會,完全不知道怎麼走位,後來拿了獎更是誠惶誠恐。我大概演到第十部作品的時候,突然很害怕到拍攝現場,劇組的車來接我我都很害怕,我感覺自己已經被掏空了,但為什麼一直都有提名,一直都掌聲不斷?我心裡清楚我的情況。我就和經紀公司說我要出國學戲劇,大家都笑我笨,現在機會這麼多偏偏要跑出去學習,他們把與我的合約延長了一年,我說沒關係,我知道如果我現在不走,那個喜愛戲劇的林嘉欣就會死掉。所以我跑去法國學習戲劇,後來又去西班牙、馬來西亞等各個國家拜訪不同的老師,參加不同的戲劇工作坊,這些會幫助我認識自己的質地,每個演員都有質地,你的質地在哪裡?同時去觀察不同演員的表演方式,也會增強你的感受力,因為演員們的背景不同、文化不同、語言不同、身體結構與聲音也不同,呈現出的效果更加不同。我覺得做演員真的不可以懶惰,尤其表演既是工作又是喜歡的事情,一定要好好學習。
現在我在接劇本方面,也會更看重能打動自己的內容,知道自己喜歡什麼很重要,我沒有刻意區分什麼商業片、文藝片,包括像《海關戰線》這樣很商業的電影,我也能找到空間去探索。今年三月我做了香港國際電影節的評審,是一次特別有趣的經歷,我能看到新一代的導演他們在關心什麼樣的題材,是從自我出發還是反映一種社會價值。我很喜歡和新導演聊天,他們的身上有一種冒險性,和他們一起討論會激發許多的冒險精神想要去嘗試,嘗試是非常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