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紫、許凱主演的《承歡記》近期收視火爆,為低迷的現代偶像劇市場創下了一個小高潮。
開播14天後,該劇不僅在貓眼全網熱度榜位列top1,而且還在騰訊視頻創下了2024年都市劇站內熱度最快破30000的新紀錄。
與高收視相對應的,是該劇的兩極化評價:有人認為它拍出了「承歡膝下」的東亞女孩們的婚戀苦楚;也有人認為它背離了原著小說的創作初衷,是不折不扣的「毀亦舒」。
平心而論,《承歡記》並不是一部太差勁的劇。就演員演技、劇情節奏、攝影構圖等方面來看,它在一眾國產劇中當屬上乘。但作為一部亦舒改編劇來看,它在改編上存在著不可忽視的硬傷——用「霸總愛上我」爆改亦舒,削弱了女主角麥承歡的獨立自省。
近年來,《我的前半生》《喜寶》《流金歲月》《承歡記》《玫瑰的故事》等亦舒小說先後被影視化改編,與觀眾們見面。而流量小花+亦舒改編劇,也成為了影視創作中的重要「引流公式」。
儘管亦舒改編劇層出不窮,但它們卻並未獲得很高的評價,口碑大多只在及格線上徘徊。
究其緣由,概是因為「亦舒難改」早已成為一個公認的事實。亦舒的文字風格講求短平快,往往只用三言兩語就能將一個場景翻篇,形容詞用得極為儉省,絕不搞詞藻堆砌。角色對白雖貫穿小說,但幾乎全是短句,說得擲地有聲,沒有太多你來我往的情緒鋪墊,只有近乎殘忍的真實和清醒。
所以亦舒小說幾乎不存在戲劇化的高潮迭起,也不會出現互相扯頭花的激烈橋段。她筆下的亦舒女郎永遠自傲自矜,與旁人保持著很強的分寸感,且不認為愛情是生活的全部,但凡發現男人起了異心,就會快刀斬亂麻地結束一段關係,凡事都以「做人最緊要的,是姿態好看」為前提。
而當下正在熱播的《承歡記》,正因其大刀闊斧的影視改編,受到書粉聲討。
原著《承歡記》講述的是出身香港平民階層的女主角麥承歡,原本即將邁入婚姻,卻因為母親的干涉、與未婚夫辛家亮家庭差距懸殊等原因,導致婚事告吹。恰在此時,麥承歡從祖母那裡繼承了一筆巨額遺產,靠著這筆錢,麥承歡離開辛家亮,過上了自尊獨立的理想生活。
劇集《承歡記》將故事背景搬到了當下的上海,雖然在大方向上延續了原本的故事框架,但在設定、情節、人物關係等諸多方面做出了較大改動。
為了突出所謂的「上海味道」,劇中嵌套了一些充滿刻板印象的角色模板。比如,何賽飛飾演的麥媽媽劉婉玉,就被塑造成了一個喋喋不休、勢利眼的上海中年婦女。看到辛家亮(牛駿峰 飾)送麥承歡回家,劉婉玉立馬上去質問,一副要吵架的強勢做派。後來得知辛家亮是富二代,劉婉玉立刻收起了曾經的做派,透露出了一股嫌貧愛富的諂媚勁兒。這種前倨後恭的人物塑造,就是編劇對上海女人的刻板印象。
劇中還借閨蜜之口,對麥承歡(楊紫 飾)展開了直白的開導——「歡」這個字,可以是「承歡膝下」中的「歡」,也可以是「人生得意須盡歡」中的「歡」。言下之意,就是讓麥承歡及時行樂,清醒獨立地做自己。
閨蜜之所以這麼開導承歡,是因為不想承歡一直活在老一輩的期許中。原著中,承歡與母親的關係非常微妙,母親將生活的期望全部寄托在她身上,希望她嫁得好,對她有著很強的控制欲,但又隱隱地嫉妒著女兒,不甘心「女兒比自己嫁得好」。這種複雜的母女關係,在劇中被極大地簡化,轉換成了傳統的家庭倫理劇寫法——劉婉玉變成了一個典型的「中國式母親」,她深深地愛著自己的女兒,但卻用錯了愛的方式,以至使愛變成了控制。
除母女關係外,《承歡記》改編後最受人詬病的地方,就是麥承歡與辛家亮、姚志明(許凱 飾)這兩位男性角色的關係。
原著中,在與辛家亮分手後,麥承歡的人生還有無限可能。但該劇原創的姚志明這個角色,卻直接削弱了女主角情感關係的未知性。畢竟,當姚志明這個帥氣霸總一登場,全劇的劇情便已走向既定:麥承歡一定會與辛家亮分手,她的「本命男友」必是姚志明無疑。
小說里的麥承歡,早就知曉辛家亮富二代的身份;劇集為了製造更多的戲劇衝突,讓辛家亮刻意遮掩了他的富裕家境。
劇中,麥承歡與辛家亮戀愛三年,辛家亮一直將自己偽裝成一個滬漂窮小子。於是後來身份揭曉,辛家亮便被扣上了「欺騙女友三年」的帽子。
得知辛家亮是富二代後,麥承歡雖埋怨對方欺騙、下意識地懷疑對方的真心和這段感情的純度,但也會產生一種「撿到寶」的慶幸,流露出一些小小喜悅,接著還會滋生出一股焦慮之情:手心向上一日,那是可愛、撒嬌、有情趣;十年如一日手心向上,那就變成恐怖故事了。
情緒上的五味雜陳,豐滿了麥承歡的人物形象。這段接地氣的編排,算是劇中為數不多的亮點,既符合人性,也符合麥承歡獨立自主的角色設定。
這意味著,麥承歡在劇中的人設,依舊保留了一些「好看」的姿態。但她看上去卻不再是徹底的「亦舒女郎」,而是向「普女」偏移,變成了一個受時下女性主義價值觀影響的「普女」。
投入愛情的她,也一度為愛情犧牲自我,並渴望獲得一段夢幻愛戀,遇到一個愛惜她的高富帥。比如,當她與辛家亮戀愛時,會面面俱到地照顧著辛家亮,小到為辛家亮攜帶充電寶、去漬筆,大到用一個小本本,為辛家亮記錄下大事小情。這種卑微舉止,就類似於我們常說的「戀愛腦」。
而小說中的亦舒女郎們,絕不會像麥承歡這樣,為男人付出到如此境地。所以從根本上來說,麥承歡很不「亦舒女郎」,《承歡記》的劇情也很不「亦舒」。
更令人無法接受的是,在人物塑造上,該劇還涉及一些低幼的價值傾向,比如將麥承歡塑造成小白花式的女性角色。和辛家亮交往三年,麥承歡對男友的索吻卻「拒絕三連」。看到男友想跟她吻別,麥承歡的第一反應是「羞不羞啊」,從肢體到語言全都寫滿「反感」,讓人很難想像這是一對交往了三年的成年男女。
後續麥承歡和姚志明的人物關係進一步展開後,該劇更是陷入了「霸道總裁愛上我」的套路化敘事。姚志明的人設,是個帶有童年創傷的高冷精英男,他與善良正直的麥承歡相遇,兩人通過工作上的頻繁接觸,對彼此有了更多的認識。善良的麥承歡感化了姚志明,改變了他冷漠腹黑的個性,而姚志明工作上的提點,也讓麥承歡獲得了飛速的成長,兩人不可自拔地跌入了愛河……
可見,麥承歡的成長與自我實現,依舊要依附於男性。姚志明登場前,她在銷售經理的崗位上兢兢業業地幹了七年,儘管辦事嚴謹、被上司青眼有加,卻始終沒有獲得太大的提升,結果姚志明一登場,過去七年都沒成長的麥承歡,突然就成長了,拿到了更大的項目,有了更大的用武之地。
姚志明的設定,加之愛情線的改寫,在很大程度上抹殺了麥承歡的個人奮鬥,帶出了該劇「虛晃一槍」的底色:打著亦舒的招牌改編小說,實則掛羊頭賣狗肉,拍得還是純愛、霸總的老生常談。
背靠亦舒大ip改編,固然是個一本萬利的好法子,但站在書迷的角度上看,這卻又是另一番景象了——資本與創作的「死豬不怕開水燙」。畢竟,ip毀得多了,大家便也見怪不怪了。只是麻木之餘,我們不免還是要問上一句:到底什麼時候,我們才能看到一部真正對味的亦舒改編,看到一個真正對味的亦舒女郎?
鋼瓚兒
責編 柴穎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