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耿凌波
導語
一方面，曾國祥應該比誰都渴望一場「成人禮」；另一方面，他又像少年一樣永不認輸。我問他，「為什麼是《少年的你》？」他非常堅定，「我一直想拍一個探討少年跟成年人關係的故事，這是我自己特別有感觸的東西。」
《少年的你》導演 曾國祥
二戰時期，飛機設計師掘越二郎，遭遇事業上的「滑鐵盧」，來到有「東京後花園」之稱的輕井澤度假，在一片盛開秋英的山坡上，他與摯愛里見菜穗子重逢，這是宮崎駿電影《起風了》當中的片段。
輕井澤彷彿愛情故事的集散地，八十年後，也有一對情侶被吸引至此。在輕井澤森林當中，曾國祥舉行了一場簡單的婚禮。「舉行婚禮」，構成了曾國祥今年6月到10月，唯二的生活內容。另一個，就是電影《少年的你》。
婚禮一結束，曾國祥馬不停蹄從日本趕回北京，繼續埋頭製作電影后期。「就像是自己的孩子長大成人，終於要去社會上歷練，我是既興奮又緊張。」
「成人禮」
看完電影，是在首映日中午。回程的路上翻手機，無意間發現《少年的你》首映式被命名為「成人禮」，不由地讓人好奇，導演對「成人」的態度會是怎樣？不避諱地說，《少年的你》所呈現出來的成人世界，並不令人嚮往。
但在電影中，卻人人想要成為大人。陳念想要成為大人，她想帶母親去北京，開始全新的生活；小北想要成為大人，他希望自己能保護想保護的人，和喜歡的人在陽光下走到一起。
即使，成年人的生活遍布齟齬，未必就是他們心目中所嚮往的樣子。但成年人的世界，依然因為未知而充滿吸引力。但對於曾國祥來說，這種魔力本該失效了。再過五天，他就要邁入40歲，用他自己的話來說，「我已經不年輕了」。
就好像在大考來臨前，就已經知道了答案，他明白成人世界意味著什麼。既然如此，那這場「成人禮」，對他的吸引力又是什麼？
「渴望『成年』」
曾國祥是香港老牌兒影星曾志偉的兒子，家中姐弟四人，他排行老三。中間值的輩分，在一般多子家庭中，意味著什麼？往往是享受不到長輩寵愛，需要依靠某種「證實」，來找尋存在感的位置，譬如成績優秀、性格乖巧、能力突出。
曾國祥也沒能輕鬆。父親在影壇取得的成績猶如高山，人人仰止。同樣從事電影，想要外界透過這座高山，看到山腳下的他，免不了要不斷地證明。「爸爸的名氣對我來說，更像一把雙刃劍」，曾國祥總結道。
初入行時，曾志偉的人脈能幫兒子站上高起點，在施南生、徐克、陳可辛手下成長；但入行之後，這份名氣卻像是一把枷鎖，「人人都會戴著一個有色眼鏡去看你」。
做的好被人詬病啃老，做得差又給父親丟人。摸爬滾打整整8年，曾國祥才首執導筒。這期間他從製片助理、場記、演員，做到副導演、聯合導演、導演。
「現在已經不在乎別人叫我曾志偉的兒子」
曾國祥回憶，開始他對於別人稱呼「曾志偉的兒子」特別敏感，「就覺得，我就是我，為什麼一定要在我的名字前面，加一個『曾志偉兒子』？」「但現在已經完全沒感覺了」。「什麼時候不在意這件事了？」我問，「大概是在《戀人絮語》的時候」。
這是曾國祥擔任導演的首部作品，該片在「第47屆台灣電影金馬獎」中，提名最佳新導演。彼時他意識到，「好像已經在走正確的方向了」，心理的擔子也開始卸下。但可能外界更為矚目的，還是那部拿下金馬雙料影后的《七月與安生》。
「得獎對你來說意味著什麼？」「拿不拿到獎，很多時候也是運氣，我自己沒想太多。」他更在意的是，對榮譽的過分斟酌，可能會喪失掉創作的純粹。
「從某個角度來說，你會多了一些計算在裡面，就怎麼才能取悅觀眾也好，或者怎麼才能做到上一次那樣的成功，多了這樣的計算，我就覺得已經不是在一個純創作的狀態裡面。」
「方法論？」
但不得不說，曾國祥的兩部獨立長片，都在華語影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當前，《少年的你》上映10天，票房已經達到11億，貓眼預測最終票房15億。
對於這樣一個蟄伏許久，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的新導演，外界總是有著諸多好奇。「你究竟有沒有方法論？」我問。曾國祥顯得有些口乾舌燥，聊這個話題時，他分分鐘幹掉了一瓶礦泉水，之後又伸手去開自己的保溫杯。
儘管我嘗試了不同的問法和角度，總希望能從他嘴裡撬出來點什麼。但得到的反反覆復只有那幾個字，「我真的沒有什麼方法論。」他非常真誠，哪怕反覆講了幾遍，也願意順著你思路自我剖析。
「我們每一個人，不管是導演、監製、編劇，大家都是憑著自己對這個故事強烈的情感和感受，說不上有什麼特別的技巧」。在他看來，「作為一個搞創作的人，真的憑著直覺在走，那個才是最可貴的」。
以下為娛樂獨角獸專訪曾國祥實錄：
娛樂獨角獸：《七月與安生》之後，來找你的項目應該挺多的，當時為什麼選擇《少年的你》？
曾國祥：我覺得也是運氣吧！那個時候就剛剛拍完（《七月與安生》），還沒上的時候，我們監製許月珍收到一個項目。
因為他的人物和主題都是我自己特別有感觸的東西。所以看到的時候，特別有感覺，然後很快跟許月珍說，我特別想要做這個項目。那個時候其實就已經決定，《七月與安生》之後，就做這個項目。
娛樂獨角獸：為什麼對這個故事特別有感觸？
曾國祥：因為故事裡面也牽扯到一些校園欺凌的事情，然後我對這個事情是特別關注的，因為我一直想要拍一個跟校園欺凌有關的故事。所以當時看到這個裡面有一些就特別感興趣，而且在故事裡面，兩個人的關係，這兩個人物他們承擔、背負的東西，也是我自己覺得特別感動的。
娛樂獨角獸：為什麼對欺凌的題材感興趣？
曾國祥：是我想要探討的一個現象吧。我的成長很幸運，沒有經歷過被霸凌，或是我身邊的朋友也沒什麼特別嚴重的欺凌、霸凌的事情。我覺得是後來，因為有了互聯網、有了手機之後，你看到這種事情的就機會越來越多。我那個時候其實很好奇，為什麼一個人能這麼沒有同理心的去對待另外一個人。
娛樂獨角獸：片子拍完以後解答你的疑惑了嗎？
曾國祥：其實沒有。對這個現象，我覺得其實是沒有答案的。這個事情，不管在哪一個國家、哪一個年代、哪一個文化背景的地方都會發生。你需要歸根到人性，那就很難去解答或是給出一個明確的答案。（這）根本是我們人性裡面的一部分。
娛樂獨角獸：你選擇項目的標準是什麼？
曾國祥：其實沒有特別的（標準），我覺得唯一最重要的標準，就是你對這個故事是有感情、有感覺的，我覺得那才是最重要。（這次）很多人問我，是不是特意要再拍一個青春題材，其實真的沒有，我反而是有點抗拒的。
娛樂獨角獸：為什麼抗拒再拍一部青春片？
曾國祥：我是不想讓大家覺得，好像一直要往青春片那個方向走，其實我真的沒有刻意。我是比較希望能多嘗試不同類型的東西。
娛樂獨角獸：怎麼定下易烊千璽的角色？
曾國祥：其實還挺有緣分，我覺得特別高興，能找到他來演。因為大家都知道，這是他頭一部大銀幕作品，大家還是挺關注的。但說實話，我們找他之前，我對千璽是不太熟悉的。因為我沒有關注很多歌手或者團隊的新聞，所以那時候大家跟我易烊千璽，我其實是完全不了解的。
見面之後，其實我特別喜歡他。他其實是非常沉默的一個人，話巨少。跟他聊天，很多時候只是回答你一句、兩句很簡單的，然後就沒了。你會覺得，這是一個很特別的男生，雖然他話不多，但是你知道他一直有思想活動，其實是裡面有很多東西的一個人，你會覺得這個小孩是有故事的。
但我頭一次見他，他那個時候其實還沒長開，無論個子還是年紀都有點偏小。當時就覺得他應該演不了小北這麼狠的一個角色，演不了一個少年過渡成年的那個階段的人物，所以那個時候其實都沒考慮。
大概半年多之後，我們還在（找）。那個時候突然有人跟我說，你看千璽真的長開了，然後那個時候我再看他，真的跟半年前我見到他很不一樣，就開始有男人的味道，也更有一股勁兒在裡面。然後我們再約他、跟他碰面，當時直覺他肯定可以演小北，後來就定了他。
娛樂獨角獸：易烊千璽和角色反差大嗎？
曾國祥：還挺大的。因為我對千璽平常，他的表現是什麼，其實不太了解。所以對我來說，我只知道千璽跟我，在拍這個電影的時候，我跟他的接觸。雖然他沒有很叛逆，他沒有很皮，但我覺得有一點他跟小北特別像，他是很有愛心的一個人。
小北這個人物，雖然是一個小混混、是一個邊緣少年，但他其實是很有愛心的一個人，他裡面是一個非常溫暖的人，這個我覺得是跟千璽很像。
娛樂獨角獸：在拍攝過程中，易烊千璽進入角色困難嗎？你作為導演給他哪些引導？
曾國祥：我覺得沒有說很困難。那個時候大家都特別欣賞他的是。千璽是一個特別認真的人，他來到現場你就知道，他是非常認真地想去做好這個事情，他要讓大家知道，他是演員易烊千璽。所以你看到他的專註、他的投入是非常高的。
可能他平常真的不是一個特別外放的人，所以有時候要演一些比較有爆發力、很外露的場合時，他稍微會有一點困難。但你要讓他慢慢地熱起來。其實我作為一個導演，我要讓演員在現場感受到他很安全，安全的意思就是，他會對導演、對現在演的這場戲有信心，他能很赤裸裸地敞開他自己的內心讓大家去看。
我覺得那個是，演員需要對導演、對這個團隊有信心，他才會有義無反顧得這樣去做。
娛樂獨角獸：你怎麼評價他在表演上的潛力？
曾國祥：我覺得他是我見過最有潛力的一個新演員，他其實才剛剛開始，但他的起點就已經很高了。而且他是非常認真的一個小孩，但是他很清楚自己要做什麼，這一點我也非常欣賞他。
娛樂獨角獸：陳念為什麼再一次找到了周冬雨？
曾國祥：其實我們一直有想過找其他人來演，但在我們心底知道，肯定最後也是周冬雨。只不過我們有花了一段時間，去碰碰其他演員。
我們一直覺得周冬雨挺適合演陳念這個人物。雖然你看到她平常是很鬼馬的、很調皮的，但其實還是挺倔強的一個人。她倔強的那個感覺，其實就跟陳念特別像。只是她平常做一個藝人，她要表現地很鬼馬，很可愛，但她裡面其實還是有一個很強大的一個東西。
其實我跟她再合作，大家都會有壓力。因為《七月與安生》之後再拍她，如果沒拍出一個大家覺得比較不一樣的她的話，其實就失敗了。雖然我剛才說，她跟陳念有點像，但是其實在外表、在性格，她跟周冬雨很不一樣。
所以我也希望再合作，能拍出一個大家沒看過的周冬雨，這是我跟她的一個默契，我覺得她也希望要有突破，所以這個是我們這一次再合作的一個很強烈的一個默契。
娛樂獨角獸：帶給你具體的哪些驚喜？
曾國祥：我覺得她比之前，拍《七月與安生》之前更投入，因為那個時候，我覺得有點不一樣的是，因為《七月與安生》剛認識她不久，第一次合作，很多時候在拍的過程裡面都是順著她走的，我盡量去拍她，平時她是怎麼樣，我會順著她，這樣去拍她，但這一次完全就反過來。
我一直要壓著她平一些，不管是小動作也好，她表演的方式也好。她講話的方式跟她走路的方式，我都要改。
因為我要完全改到一個不像平常看到的周冬雨，所以對我來說壓力也是挺大的。但其實我也不用說太多，我走過去跟她說，我不要周冬雨，她是完全明白我說什麼，然後她就會重新再來一個，盡量把平常自己的表演方式、平常的感覺，都盡量去壓下去，就表現一個不一樣的她。
娛樂獨角獸：錯失柏林電影節會不會有一點遺憾？
曾國祥：遺憾肯定是有，但那個時候我們還沒準備好，當然柏林電影節也是自己非常想要去的一個電影節，那我覺得後面還是有機會，所以下一次準備好一點再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