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江梓浩第五年參加《脫口秀大會》,他終於等來了四個領笑員的拍燈。
第二輪的比賽中,他把過去五年的情緒都寫進了段子里,嫉妒、失意,和同齡人之間的巨大落差,以及落差帶來的心理不平衡。他用咆哮的方式在舞台上講述著二十幾歲年輕人的生活,跺著腳喊著,「平凡和普通是常態,成名和暴富,是變態,他們才是有問題的。」
在候場區,目睹這一切的楊笠說江梓浩,「這口氣憋了四年,終於憋出來了」。
在此之前,他在熒屏上給大家留下的一直是一個失意者的形象。
第三季《脫口秀大會》上,他被羅永浩半開玩笑地質問,「你為什麼要做脫口秀呢?」「有的人一輩子都是一個爛脫口秀演員。」到了第四季,他第一個出場,第一個被淘汰。這些畫面構成了大多數人對他的印象,用他自己的話說,「好像我真的很失敗,很艱苦」。
但實際上,2017年,他大學剛畢業,就在笑果的訓練營中以第二名的成績直接簽約笑果文化。那次比賽中有後來的脫口秀大王王勉、顏怡顏悅,拿第一的是龐博。江梓浩拿這事自嘲,「那是我最接近龐博的一次」。
過去的五年里,他一直想要再次證明自己。但他也逐漸意識到了困境,他從22歲加入笑果文化,就捲入到了激烈的競爭中。為了比賽不斷榨取著自己的生活、經歷,甚至情緒。脫口秀的創作來源於生活,但對江梓浩來說,生活中已經沒有什麼事能蓋過工作的情緒了。
特別是2020年之後,第三季《脫口秀大會》使得脫口秀這門小眾藝術從邊緣走向主流,也讓一批又一批的脫口秀演員一戰成名,擁抱聲名、金錢與讚美。作為這個行業「二十幾歲的正常人」,江梓浩承認,看著身邊朋友走得越來越快,羨慕的同時他也越來越著急,他只能拚命寫、拚命接商演,一場一場地上開放麥,他不知道還能怎麼辦,很多時候,只能用演出麻痹自己。
他開始羨慕其他行業的人還有工作可以講,而自己「父母也健康,通情達理,沒什麼複雜和特別的家庭背景,讀書不好也不壞,不高也不矮,真就是一個平凡普通的二十幾歲年輕人」。
他原本以為,今年的表現很好,節目播出之後能緩解很多創作的痛苦,但「好像沒有,還是這樣」。
江梓浩真誠地講述了這五年的處境、煩惱,他不覺得自己是失意的,但他說,現在可以接受自己可能不會那麼成功了。也許,這也是很多二十幾歲年輕人共同面對的現實。
以下是江梓浩的講述——
文|呂蓓卡
編輯|姚璐
圖|受訪者提供(除特殊標記外)
1
今年我寫了一些自嘲的段子,讀稿會的時候,王建國就幫我找到一個特別適合發泄的情緒。他說你就窮橫,他們那幫人才是不正常的,我說對,我才是正常的,那個情緒和方向馬上就出來了。
我平時在跟爸媽、朋友們聊的時候也是這麼想的,一半安慰自己,一半我也真的就這麼認為,還能怎麼辦呢?很多人覺得我們這幫人上節目表現不好,說得好像我很堅強,但就像我稿子里說的,我這不是堅強,這就是正常。
這中間還有個小插曲。今年這個段子,頭等艙我寫了很多,當時讀稿會的時候,我有一個段子是說,頭等艙不也要收起小桌板嗎?然後導演說,頭等艙是不用收起小桌板的(笑),你是真沒坐過,你是真不知道。哈哈哈哈,太丟人了,當時是真丟人,給我一頓埋汰。我本來想把這段也寫進去,但是不太符合那個情緒。
我參加了五季《脫口秀大會》,今年有點豁出去了。這三篇稿子幾乎都是現寫的,我就把那個舞台當做一個類似開放麥的地方。
像去年那套是老段子,我演了很多遍,演了得有兩個月,演得滾瓜爛熟,而且效果很好。所以在台上就會有心理暗示和預期。比如你已經知道那個地方會很好,但是在台上沒有那麼好的時候,心裡就會「咯噔」一下,信念感就沒那麼強了。但是如果稿子很新的話,可能還豁得出去一點。
在開放麥的時候,我講這個段子效果其實沒那麼好。我還擔心呢,我還問別人,我說怎麼辦。但所有人都跟我說沒問題,你這個到時候用力一點點。他們說線下距離很近,我不能這麼近在你前面大吼大叫,扔拖鞋吧,這個東西展現不出來。
在錄製現場,第二雙拖鞋扔出來,其實那個地方已經是我整個表演的最後了,所以我看了一眼,領笑員站起來了在那笑,大家已經很開心了,我就覺得成功了。我甚至都沒有擔心晉不晉級,我說如果這樣都不晉級的話,那後面那兩個人得多厲害才能蓋得住,我覺得王勉他都接不住(笑)。我覺得我那篇稿子的呈現已經不能做得更好了。
江梓浩「扔拖鞋」的段子拋出後,點燃全場 圖源《脫口秀大會》第五季
結束的時候,我鞠躬完,直接把話筒放在了地上。後來龐博說我是放下了過去的自己,其實我沒想那麼多,就是為了耍帥。已經憋不住的開心了,已經很釋懷,很開心,很放鬆,因為我覺得已經成功了。
後來坐在等待區,我就像在看電視一樣,他們愛咋地咋地吧,我已經釋懷了。我腦子還是懵的,還一直緩不過來那個開心的勁兒。
晚上回到酒店,我當時就知道,我一睡醒就會沒那麼開心,我會很快就過掉這個感覺,所以我那天晚上就想趕緊多享受享受這種開心,都不知道怎麼表達。神經病一樣,一個人在床上,把稿子又念了一遍。
但這個開心真的太短了。我第二天因為要錄下一期的東西,馬上就沒有了那種開心的感覺。就又陷入到焦慮裡面。
我本來以為今年這個播了之後能緩解很多創作的痛苦,好像沒有,還是這樣。
這兩天我在線下的演出,演出完之後張博洋還問我,他說怎麼你看起來不太高興。我說我也不知道怎麼形容,就是覺得快樂轉瞬即逝。快樂就是過去得很快,不知道為什麼。
江梓浩參加《脫口秀大會》第五季 圖源江梓浩微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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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了之前是誰說的,這個節目以後不應該叫做《脫口秀大會》,應該叫《誰是下一個天選之子》。表現得好就年少得志、一夜成名,表現得不好就像我們這樣的,回去繼續努力。所以每年大家都還是想上節目,沖一把什麼的。
哪怕線下能做得很好,能賣很多票,也能做專場,但是這些所有東西加起來都沒辦法跟《脫口秀大會》這個舞台相比。因為你在節目上表現好了,給你帶來的就是完全不一樣的,名氣、金錢、認可。所以每一年都會有一批特別失意的人。
當時王勉是第一個最刺激我們那幫人的。因為王勉跟我們關係最好,真的是一起進公司,一起錄的第一季,一起做《冒犯家族》。我們說什麼管培六子,算是有一點革命友誼的那種感覺,當時是真的每天一起玩,一起吃飯。怎麼說呢,就是人在他鄉,六個人相依為命那種感覺,關係很好。
所以他最刺激我們。也不能說是嫉妒,因為這是他應得的。但對我來說,真的要面對跟這幫朋友越來越疏遠。到後來的志勝、廣智。經常打開微博,開屏就是他們幾個在那兒(手機屏幕里)。平常他應該在這兒(旁邊的椅子),但他現在在這兒(手機里)。
大家越走越遠,工作上就聯繫很少,也很少一起演出,交流也會變少,就變得沒那麼好玩了。以前我能去王勉家裡面玩啊什麼的,後來都埋汰他,我說行,現在鄧超、鹿晗是比梓浩、星辰有意思啊(笑)。我經常開玩笑說,現在笑果留給我的朋友都不多了(笑),走得太快了。
所以也很著急。就是因為這個東西突然爆了,有那群人上去了,就會讓大家非常浮躁、非常焦慮。
我當時淘汰之後就瘋狂地工作,不斷去開放麥,不斷去商演,我還參加即興那種表演,都沒什麼錢,什麼都做,然後還在微博上鍛煉,寫一堆那種小幽默、小段子。就不知道怎麼辦,就一直寫一直弄,硬來唄。其實就是拚命演出麻痹自己。
焦慮到就是那種你兩天不寫東西,感覺完了,完了,完了,別人要寫出爆梗了,完了完了完了。或者直接去開放麥看,看到幾個人講爆梗,完了完了完了,趕緊回家寫,趕緊回家想。
身邊還有一些朋友就開始考慮更實際的東西。比如想回老家開一個俱樂部。但我跟他說不至於啊,你那邊是真的有談好了嗎?其實也沒有,他就是心裏面有點著急了。
江梓浩在線下講脫口秀
我那種拚命演出麻痹自己其實也未必是好的,可能放鬆一下也好。寫梗是有技巧的,但是情緒是沒有技巧的,必須是真實的。這種著急就會導致我一直困在寫不出段子的情緒里,就沒有別的生活情緒了。生活中的什麼事都沒辦法再激起我的情緒了。
一度《脫口秀大會》是我的心魔,因為我嘗試過好幾次在台上表現不好,觀眾不接受自己,其實會很怕,就會有陰影。但也沒辦法,只能強忍著,故作堅強。
很搞笑的一個事,我一緊張就會幹咳。今年快錄製的時候,前兩天我咳了一下,他們說緊張得那麼快,還有48小時呢,咳得那麼早。
我這一整年下來,收到的線下的一些褒獎或者什麼,前面都會用上竟然這兩個字。我所有的誇獎前面都是「竟然很好笑」,或者是「沒想到啊」,全是這種。
這也是節目殘酷的一點。就是那五分鐘就給大家留下一個這樣的印象,其實那不是全部。我前四季在節目上一直表現得不好,很多人就說江梓浩怎麼還在說脫口秀?就覺得我很艱苦,好像我真的很失敗。但不是這樣的。
很多人不知道,即使參加過節目,但如果表現不太行,一輪或者兩輪就被淘汰的人,後面還得參加大海選。對我來說,我已經打敗了很多人才擠到這個名額的。每年上去五分鐘,但我也是打敗了很多人,才有機會在上面丟臉。
我們線下其實做得很好,就算不上節目的好幾個演員,他們線下演出也很多,演出效果也很好,只是沒那麼大名氣而已。就是因為那幫人顯得我們好像混得很差,其實沒有那麼差。
3
我也算是出道即巔峰。我第一次講脫口秀是大三的暑假,在學校里做了一場演出。
我第一個上場,10分鐘,亂講,就是講學校停水停電,小樹林的情侶被老師抓。場下的觀眾都笑得很大聲,我是很享受的。我從小就是一個喜歡嘩眾取寵、想逗別人開心的那種人,可能是受我爸影響吧,他就很喜歡開玩笑。有時候覺得幽默一下,能緩和氣氛,也能安撫自己。有朋友說我刀槍不入,覺得什麼都傷害不了我,但我就是覺得(受傷)不需要表現出來,那樣不酷。
大三時,江梓浩第一次講脫口秀
我在高中畢業的時候,在牆上寫畢業寄語,我上面寫的都是我希望以後大家還記得我的話,會想起來我是一個有趣的人。
所以能開脫口秀專場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淺一點說,演專場代表了一個演員的實力。但更吸引我的,是專場里一個人能演一個小時,觀眾不是來看脫口秀,而是來看「江梓浩」的。
幾百甚至幾千個喜歡自己的人聚在一起來看你,這本身就是一件很開心的事。我願意講,大家願意聽,我能在台上分享我的煩惱或者委屈,分享我的拖鞋或者腿毛。那一個小時里,不會有任何現實生活里亂七八糟的糟心事,什麼都沒有,只有觀眾和我。
所以我覺得自己可厲害了。第一次演開放麥,俱樂部的人就說我是幾個人里表現最好的,說梓浩是很有靈氣,問我要不要加入他們。那個時候我們講粵語脫口秀,還沒上過幾場開放麥,就讓我上正式的商演,雖然是免費的。但也算很早就得到了認可。
講了幾次粵語脫口秀之後就去參加了笑果的訓練營,拿了個第二,龐博第一,那是我距離龐博最近的一次(笑)。你能想像嗎?那個時候訓練營是有贊助的,我就已經開始念廣告了(笑)。
訓練營結束,笑果馬上問我要不要簽約,所以剛開始我很順,直接就有機會和舞台,非常順理成章地開始做脫口秀,錄節目。而且那時候我很自信,是一個非常好的狀態。
2017年,剛剛大學畢業的江梓浩(左二)參加笑果訓練營,獲得第二名。
後來我也想過,是不是做脫口秀太早了,很早就把一些東西消耗完了。這也是很多脫口秀演員都說做到後面越來越難的原因。就是消耗掉了,很多都已經講過了,其實沒有那麼多東西可以寫的。而且我一畢業就進入這個行業,一直在榨取我的生活,就導致我後來的生活里只有脫口秀這一件事。
我說的主要是線上。線下是消耗不完的,生活中有很多破事都可以拿來講,比如我出門沒帶鑰匙,我們家樓上有個人正好是做開鎖的,他下來拿兩根鐵絲啪啪就弄好了,結果我禮貌地問了一下多少錢,他居然開口要五百。這種事都可以拿出來講,但是不可能在節目上講,太小了。
節目就需要你有一個「人設」展示給觀眾,當然不能是假的,而且那一面是需要觀眾突然就能記住你的。因為線上一段表演只有五分鐘,你要快速消除陌生感,快速讓觀眾認識你,解決觀眾的一個疑問——「我為什麼要聽你講這個?」
所以前幾年這件事我就非常苦惱,我一直在想江梓浩是什麼人?我講自己帥也是因為我真的是苦惱,帥也不是一個喜劇素材,但我是真覺得自己沒有別的特點。我二十幾歲的年輕人,見少識窄,就像我段子說的一樣,我父母也健康,通情達理,沒什麼複雜和特別的家庭背景,讀書不好也不壞,不高也不矮,真就是一個平凡普通的二十幾歲年輕人。
然後也沒有找過工作。我大學在廣州商學院讀的酒店管理,本來我爸安排我到他朋友的酒店裡面(工作),但我一畢業就開始講脫口秀。別人講自己是個程序員,講他一些工作的事情,我又沒有。那我也不能為了講段子去生一個孩子吧。所以我只能找一些大家能記住我的點。節目上第一輪我用了廣東人這個身份,因為節目里就我一個廣東選手了。
這件事其實是從第三季、第四季的時候我開始意識到的。看到節目上有別的行業的人過來,就很羨慕,覺得人家是有生活的,人家是有職業上的故事可以講的。
而我沒有生活,沒有閱歷,想說一點深刻的話題也撐不住,說自己啥也沒有,生活也比較順,所有的情緒來源都是在這個行業裡面的情緒。
你看國外的演員,一般都是混到三四十歲才開始有一點名氣,年輕的時候也是沒有人認識,他們就會一直在經歷生活,因為脫口秀不是他們的工作。
但我們是變成一個工作了,他們就是工作之餘去發泄一下,去講脫口秀,他們還要經歷很多生活的破事、爛事,工作上那種難受什麼的。所以他們能講,有那種素材,我們就沒有,我們甚至都沒有辦法吐槽公司(笑)。
我們本來人生經歷的東西,就那麼點。在線下其實我一個段子可以講一年的,對脫口秀演員來說這都很正常。但是在線上,會很快被消耗完的。你看像我二十幾歲的這種情緒,已經消耗掉了,我再講的話,就有點沒意思,很難講得像我上一場那麼有力量。憋屈四年,五分鐘可能就消耗掉了。
那個段子可能在我目前的人生裡面,就一個真正的這麼大的情緒。所以這個節目真的很殘酷。它在消耗我的人生,消耗我的人生情緒、人生經歷,我就這麼點事情,說完就沒了,這個事情再也說不了了,所以就很困難。
這不是我一個人的困境。今年大家有很多爭議,覺得我們一直在講內部梗,但不是我想講什麼內部梗,那就是我經歷的事情,但是講出來,就是內部梗。不能說是省力,而是迫不得已。
圖源笑果工廠微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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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我真的感受到,大家做得都不是很開心。因為有點太難了,有點被逼的(感覺)。你不逼他吧,大家可能也沒那麼多動力創作那麼好的內容,但是逼著大家吧,大家也確實是創作得有點不快樂,有點太痛苦了。
我把脫口秀當作愛好的時間很短,我很早就投入這種焦慮的競爭當中,所以我很少真正去體會那種享受的創作。這個是很遺憾的一件事。
原本我理解的,脫口秀的魅力就在於你在台上可以展示一切你的樣子。你不一定要侃侃而談,你也可以內向,你也可以害羞,也可以很奔放,也可以神經病,只要你好笑就行。所以沒關係,台上那個東西跟台下是沒關係的,你不一定要非常健談、非常外向才能做這個。
但從節目效果來說,比較受歡迎的脫口秀都是有價值輸出的,大家會用截圖的方式去傳播,這就倒逼演員在段子里加入更多的觀點。這件事讓我有點擰巴,我就覺得脫口秀開心不就好了嗎?而且我一個臭小孩,我能有什麼價值觀?我覺得我沒有那麼深刻的東西,所以我就會更喜歡漫才,非常純粹的、開腦洞的、無厘頭的。不需要教你什麼東西,你只要快樂就好。那一年我對自己創作的段子很滿意的,只是後來和搭檔觀念不合分開了。
當然我不排斥有觀點、深刻,因為這個是喜劇更高級的一種表現形式。但我不喜歡為了深刻去硬講,有段時間就被這種標準影響,什麼都要上價值。當時連我們的漫才,都是帶著觀點寫的。
有這個標準在這裡了,觀眾也會帶著這種標準去看,但我覺得大家的風格就是不一樣的。這就把所有人都限制在裡面,就覺得喜劇就應該有所表達,老是說那種話,什麼喜劇的內核是悲劇。不是,那我認為的喜劇內核就是好玩,就是好笑,就是每一個人都不一樣,他的喜劇內核可能是悲劇,我的喜劇內核可能就是開心。有觀眾喜歡深刻的,也有觀眾就是喜歡白痴一點的。
其實我想說,《脫口秀大會》雖然讓這個行業被更多人看到,變得越來越主流,但它不是脫口秀的全部。第三季的時候,梁海源在節目被說,「與脫口秀演員比起來,我覺得你可能更擅長做脫口秀編劇。」其實當時我有點絕望。
他們質問我為什麼還在做脫口秀的時候,我都沒有傷心,我其實是有點無奈,因為我確實沒表現好。但那麼說海源的時候,我就很憤怒。我的媽呀,海源當時已經是總編劇,已經做巡演,人家能在一個多小時裡面講專場,在那個大舞台把一千人逗笑的梁海源。那五分鐘在你們看來他不適合講脫口秀,那你們也太不懂了吧。
海源在舞台上比我還要艱難。因為他的東西比我好,而且前幾年那麼好的段子都沒有得到好的反饋,包括甚至今年他那麼好的段子還要被淘汰,前兩輪都是淘汰,憑什麼?
我就覺得很可惜,但是節目就那麼殘酷。
他後來在微博上發了很長一段話,對這個東西失望了,不想再在那個上面經歷那種痛苦了。
這種痛苦我非常能感同身受。脫口秀本來就不是五分鐘,國外的專場,人家都是攢那麼一年兩年,攢一個小時的東西在劇場裡面跟大家分享。在一個很放鬆的場合下,愛怎麼講怎麼講。
但《脫口秀大會》是一個比賽、一個綜藝節目。這完全是兩個邏輯,劇場不會有四個領笑員坐在那,觀眾的心態也不是來給你們做比較的。而且線上很殘忍,只有五分鐘。在線下你有開放麥可以不斷去嘗試,但是線上綵排的時候也是沒有觀眾的,一年只有那一次機會,在嘗試中找到自己的風格。所以我用了四年。就這麼殘酷,一年一次的開放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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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沒有辦法停下來。山羊俱樂部(山羊Goat)有一個說法:為什麼叫山羊?因為山羊有攀登懸崖的習性,是踩在90度的懸崖壁上走上去的。對我們來說,這就特別符合我們脫口秀圈子這幫人的生存狀態。每個人都像在一個90度的牆上,非常危險的邊緣地帶,稍微有一點(不小心)就會掉下來。我今年都不能說站穩了,只是站著,但我不往下看了。
第三季的時候,我講過我很羨慕龐博、Rock,他們隨便說點什麼都是有觀點的,大家都會很開心。但是我後來想明白了,他們有他們的好,我有我的好,差距這個東西是不需要接受的,它就在那了。輪不到我選擇接受還是不接受這個事情,不接受我(能)躲開嗎?
但我還是很自信地覺得,我才華還是有的,只要我一直做下去,不能說做到一代宗師,但起碼也能留下我的名字。不是所有的才華都是閃閃發光的,有才華也可以是平庸的,我覺得我現在能夠接受我不會很成功這件事。但總要去試一試,才能看到你才華的上限。
說實話我有一點羨慕那些退賽的人。像張博洋,他覺得那個東西不夠好他就不演,他覺得今年沒有拿出來足夠好的東西他就不願意參加,包括他當年退賽也是這樣,他就覺得我現在沒有東西了,寫不出來了,我也不想拿一個自己不是很滿意的東西呈現給大家。但我跟他的想法不一樣,就算不好我也拼一把,不好就不好唄,能咋地,丟人就丟人。
趙曉卉今年為了她的本職工作退賽,能夠不在乎這個東西的人真的挺厲害的。因為我會很在乎,我不可能退賽的。這個東西對我太重要了。它就是我最好的一個機會和舞台,但他們就這麼輕易地放棄了,說不上就不上,其實很厲害很瀟洒。
他們也不再需要每次都上去證明自己,因為他們證明過了,我也希望自己能達到那種(狀態),不再需要用這個舞台來證明自己厲害。包括海源其實也是,我覺得他就不需要這個節目去證明他厲害,他已經很厲害了。
但是你說讓我gap一年,我是不敢的。我現在連演出不接我都覺得有點虧了。一個是因為錢,一個是因為怕被甩下去。我會害怕如果我去玩一年,啥也沒寫出來,那怎麼辦呀?回來行業里又沒有我的位置了。
即使生活沒有靈感,沒有刺激,我也沒有辦法去選擇更精彩的生活,我只能在工作中等待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發生,總會經歷一些的,我們的生活再機械,你也會碰到有意思的事情,或者感知到強烈的情緒吧。
我一直在想什麼時候才能達到像張博洋那樣,達到這麼瀟洒的一個藝術家的境界。我理想的做脫口秀的狀態,就是能自然地融入在生活里,多感受、多思考、多寫、多去開放麥,想講就講,不想講就不講。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做到,但我想著。
圖源江梓浩微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