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和2009年,《集結號》在各大電影頒獎典禮中,斬獲了最佳男主角獎、最佳男配角獎、最佳故事片獎、最佳導演獎等獎項。一經上映,便引起了無數討論。
片中的主角穀子地,更是讓無數人潸然淚下。雖然存在藝術加工的成分,但其實穀子地是有歷史原型的,而且原型沒有穀子地那麼幸運。這位老兵的名字,叫做常孟蘭。
接到九死一生的斷後任務
1944年,在石家莊贊皇縣張楞鄉北竹里村,有個叫常孟蘭的年輕人蔘軍入伍,成為晉察冀軍區的一名光榮戰士。雖然年紀不大,但是常孟蘭作戰英勇,後來便被提升為四縱十旅三十團三營八連二排的排長。
時間到了1948年11月19日,常孟蘭所在的團在行軍時,在北京延慶縣桑園鎮的古長城下,意外碰上了國民黨「暫三軍」的主力。
由於當時我軍與國民黨軍隊的實力差距有些大,所以按照毛主席「敵進我退」的論持久戰方針,部隊準備保證有生力量,計劃趁著夜色立即轉移。
為了防止被敵人追上,造成巨大損失,這個時候斷後的任務就非常重了。這個艱巨的任務,只有八連最為合適。
接到命令後,連長何有海立刻布置任務,準備層層設防阻敵,把重中之重的最前沿陣地,交給常孟蘭負責,要求他盡全力擋住敵軍的攻勢。而自己則帶領其他戰士,在大部隊與常孟蘭之間策應防禦,既保住常孟蘭的退路,也能幫大部隊多拖延一些時間。
這個命令,對於常孟蘭來說,無疑是九死一生的死局。然而他作為一名優秀的戰士,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了,毫不猶豫地就接下任務,挑選了自己手下五班的七名尖兵。
連長要求常孟蘭帶領戰士們,在敵人必經之路設防阻擊,只要拖到天黑,大部隊基本就能安全轉移了。連長直到他們此去凶多吉少,於是便跟戰士們打氣:「完不成任務,不準後退半步!能完成任務嗎?!」
話音剛落,只見常孟蘭和七名戰士滿面堅毅地回答道:「能!」聽到答覆,連長又欣慰又不舍,由於時間緊迫便準備帶著其他戰士們離開。
就在這時,常孟蘭開口問了連長一個問題:「連長,那我們什麼時候撤退?」連長稍微停頓了下:「等我在山那邊吹響一聲長號,你們就完成了任務,就可以撤出戰鬥了。」
常孟蘭他們明白,接下來的這場硬仗,活著自然是一種奢望,但是僅存的一絲希望,便是那一聲長號。
遲遲等不到的集結號
敵人馬上就要逼近,時間刻不容緩,常孟蘭火速帶領七名戰士趕往山道駐防。同時,他又挑了一名耳朵比較靈的小戰士跑到陣地100米外的高地上,摘掉帽子隱蔽起來,專門負責聽軍號聲有沒有吹響。倘若那邊吹號,這邊立刻就分散撤退。
時間一點點過去,這些熱血男兒心裡都忐忑不已,除了對接下來的死戰感到緊張外,還有置之死地的勇敢。說時遲那時快,從遠處傳來了快速行軍的步伐聲,敵軍從山路上殺了過來。等敵軍進入射程範圍時,常孟蘭一聲令下,戰士們向敵軍傾斜出無數子彈。
敵人雖然開始被打亂了陣腳,不過借著求生本能很快也找掩體躲了起來。敵軍見狀,害怕山裡有其他的部隊埋伏,於是就先派遣了一波又一波人打探虛實。
而這種戰術,對於常孟蘭他們來說,無疑是天賜良機。既能進一步拖延時間,又能縮短一點點敵我差距。常孟蘭和戰士們面對敵人來犯,毫不吝嗇手中的彈藥和手榴彈,不光把敵人打退,還消滅了不少敵人。
然而情況進一步惡化,這批敵軍只是先頭部隊。常孟蘭聽到山下傳來了汽車與坦克的轟鳴聲,真正的絕境即將到來。可此時,那名小戰士依舊沒有聽到號聲。
沒辦法,等不到號聲,那就活到號聲響起。常孟蘭帶領戰士們,繼續頑強抵抗敵人的喪心病狂的攻勢。雖然雙方交戰時間不過三十分鐘,但正是這短短的時間,卻在壓縮著常孟蘭等人本就不多的生還幾率。
天色漸漸暗淡,敵軍人數也越來越多。雖然打退了敵人的三次攻擊,萬幸沒有戰士陣亡,但是彈藥和手榴彈已經消耗了大半,物資捉襟見肘。此時更絕望的是,他們依然沒有聽到號聲。
負責聽號聲的小戰士沉不住氣了,急忙跑來找常孟蘭:「排長,這仗沒法打,這不是明擺著送死嗎?估計這會兒咱們的部隊也走出去有一截子了。再說,天馬上就黑了,敵人不見得會追咱們的。乾脆,咱悄悄撤走算了。」
常孟蘭何嘗不心疼這些自己辛辛苦苦帶出來的優秀戰士們,但是軍人的責任感讓他不能違抗命令。只見他對戰士們嘶吼道:「繼續打!號聲不響,我們就不能撤,違者就地執行紀律!」
大難不死逃離敵軍魔掌
隨著山裡四處冒出的陣陣火光,以及一個接一個倒下的敵人,時間悄無聲息地流逝了。一個半小時都過去了,大家依然沒有聽到號聲。此刻天早已變黑,按照計劃大部隊應該安全轉移了。於是戰士們再次催促常孟蘭,說任務肯定完成了。
然而常孟蘭也有自己的顧慮,他雖然也等不及想撤退,但是他更擔心的是大部隊的安危。事出反常,他害怕連長那邊也碰上了敵人,來不及吹號。或者其實號聲已經吹了,大家都安全轉移了,只是自己專心戰鬥沒有聽到。
但無論如何,常孟蘭認為只要沒有聽到號聲,他們的任務就沒有真正完成。準備帶領戰士們,繼續擋住敵軍,肯定能讓大部隊更安全地撤離。
然而始料不及的是,敵人並不是真的沒腦子硬沖。第四輪戰鬥,敵人突然用了一枚燃燒彈,山裡頓時亮如白晝,常孟蘭等人的身影很快便被敵人發現了。隨著炮火的嗚咽聲,常孟蘭等人遭受了一波兇猛的炮擊。更不幸的是,有兩名戰士隱蔽不及,當場陣亡。
炮火席捲後,敵人也再次衝擊陣地。常孟蘭知道,蹤跡暴露敵人勢必會加強攻勢,這下他們就算抵擋,也爭取不到更多時間了,於是馬上帶領戰士突圍。不過敵軍的速度也很快,畢竟他們也沒有想到僅僅8個人就拖了他們一個半小時之久,變得更加氣急敗壞。
很快雙方纏鬥成一團,剩下的戰士們顧不上彼此,捲入浪潮般的敵軍中。而常孟蘭則手持一挺輕機槍,一邊找退路一邊清理阻攔的敵軍。幸好夜晚山裡非常適合隱蔽,常孟蘭一口氣跑了幾十里山路,終於成功擺脫了敵軍的追逐,從敵人的魔掌中死裡逃生。
可等他回過來神之後,卻發現身邊只有自己一人。那七名和自己浴血奮戰的戰友們,此時凶多吉少。自責與孤獨,瞬間向他襲來。於是,他便背負起那七名英烈的遺志,一步步走上尋找部隊的路途,準備歸隊復命。
漫長且希望渺茫的歸隊之路
戰亂年代,要找到轉移的部隊談何容易。他跟據自己的判斷,走訪了不少地方,而且路上還要躲避國民黨的部隊。儘管苦苦追尋,但是一直都找不到關於自己部隊的信息。無奈之下,他只好先回到老家北竹里村,在那裡等待戰事結束。
1949年10月1日,是載入史冊的開國大典。那天,常孟蘭前往北京,既為了親眼目睹新中國的成立,也是為了趁這個機會,再次尋找隊伍。
北京軍區有一個專門負責收容失散老兵的部門,他到了那裡之後,找到了部門首長。首長確認過他的身份後,便給他寫了一封介紹信,還給了他一筆路費。因為像他這樣的老兵太多了,所以只能先讓他回家等通知。
可是這一等,沒想到竟是四十多年。這些年裡,常孟蘭一邊等信,一邊通過自己的方式尋找隊伍。他跑過的地方,不止有河北境內的石家莊和保定,還有距離較遠的山西以及東北。他按照自己對部隊、戰友們等方面的了解,毫不放過任何蛛絲馬跡。
他甚至走訪過老戰友們的家鄉,每次都希望老戰友能夠從某個房子或街角出現,讓他知道自己沒有白費功夫。然而現實是殘酷的,除了他親眼目睹犧牲的那兩名烈士外,其他無人毫無音訊。而那兩名烈士的家屬,他一直不敢見,怕對方管他要人,他沒法交代。
1984年,年近六十歲的常孟蘭遇到了陰霾中的一縷陽光。石家莊陸軍學院在他們北竹里村的北邊,搭建了一處訓練場。看到那些戰士,常孟蘭在他們身上看到了自己和戰友們的身影,不禁覺得親近許多。
於是他找到負責的軍官,說明了自己的身份,並且要求留下來幫部隊做些力所能及的工作。軍官向上級彙報後,允許常孟蘭到營房做些雜務。
時間久了,那裡的戰士們幾乎都知道了他的事迹後,也會力所能及地幫幫他。比如冬天看到常孟蘭在燒鍋爐,戰士們就會跑過去添把手,就算下雨颳風也雷打不動。
學院想給他報酬,被他乾脆地拒絕,只好送些米面聊表心意,而且平常也會留他在伙房吃飯。戰士們看到他在嚴寒中還穿著單薄的衣物,於是就把自己的舊衣服送給他穿。有了學院和戰士們的照顧,常孟蘭的溫飽問題基本得到了解決。
平常不出遠門的時候,常孟蘭就會到處拾荒,每天收點廢品賣出去攢路費。然後每次出門,回來後的常孟蘭都是滿臉的落寞。戰士們看到常孟蘭這樣,心疼又同情,連學院的副院長王定慶,得知了這件事後,也被他的這種堅持所打動,準備抽空看望他。
某天王定慶來到了常孟蘭的住處,常孟蘭忍不住開口請求他,希望他也能幫自己尋找下失散的隊伍。王定慶對於這位老兵的請求,絲毫不敢怠慢,馬上就動用自己的關係打探消息。
新中國成立後,有不少番號或變更了,或直接取消了。所以在這種情況下,無疑給尋找老隊伍帶來了更大的阻力。幸好皇天不負有心人,1996年王定慶還真就找到了常孟蘭心心念念的晉察冀軍區第四縱隊。
48年後老兵終於順利歸隊
原來,之所以常孟蘭建國後四處找不到晉察冀軍區第四縱隊,是因為部隊番號變成了第64軍。這支「華北雄師」在抗美援朝戰役中,取得了出色的戰績:共殲敵2.39萬人,損毀擊落敵機422架,重挫敵方銳氣。
部隊尚存,而且表現優異,這對常孟蘭來說就是錦上添花的天大喜訊。他連忙向王定慶致謝,然後火速出發,前往東北本溪。
臨近春節,東北飄起了鵝毛大雪。辛辛苦苦感到本溪的常孟蘭,卻被告知部隊剛剛換防到了附近一個小鎮。人生地不熟的常孟蘭,準備先在車站湊合一晚,等天亮再說。
由於大家都急著回家過年,所以路上的行人很少,車輛也比往常少了。等了半天終於等到一輛車,到了那個小鎮卻已經是晚上了。問了附近的人之後,得知部隊在幾公里外駐紮。於是年事已高的常孟蘭,在雪夜中向營房挺進,一如他年輕時那般無畏。
可惜,人終歸是血肉之軀,此時的常孟蘭身體狀況那裡比得上年輕時那樣硬朗。當好不容易看到營房的點點燈光時,常孟蘭卻有些支撐不住了。萬幸沒過多久,一輛來給部隊送給養的車發現了他,把他接到了營房裡。
等他清醒後,王團長過來找他談話。他看著常孟蘭蒼老的面龐,總覺得有些熟悉親切。於是就耐心地詢問常孟蘭,問他來這裡是幹嘛的。
常孟蘭緩緩向王團長講述了自己這些年的九死一生與坎坷,越說越激動,眼淚不自覺地把眼眶打濕。
而王團長也是越聽越感動,他終於知道剛開始對常孟蘭為什麼會感到熟悉親切了,因為團榮譽室里掛著的一張照片里,就有年輕時的常孟蘭。
隨著常孟蘭把經歷講完,老人家也慢慢恢復了一些精神。只見他緩緩坐起身,一邊潸然淚下,一邊立正敬禮,對王團長中氣十足地完成歷時48年的報告:
「團長同志,原晉察冀軍區四縱十旅三十團三營八連二排排長常孟蘭,奉命於1948年11月19日帶領五班七名戰士,在延慶縣桑園鎮執行阻擊任務掩護全團撤退,按照上級命令,堅持到最後,在戰鬥中我與部隊失散,兩名戰士犧牲,其餘人員下落不明……請首長指示!」
「常孟蘭同志,我代表團黨委對你和你的戰友在多年前的那場阻擊戰中所表現出的巨大犧牲表示衷心感謝,對你在戰鬥中所表現出的大無畏的氣概和你對組織交給你的任務的負責精神致以崇高的敬意!你們的戰鬥任務完成得非常出色!」
縱然王團長是鐵打的漢子,見到這一幕,也不禁哽咽了起來。作為軍人的他,非常明白這些年常孟蘭的內心究竟有多麼孤獨與落寞。可是有件事,他不得不告訴眼前的這位老人。
很遺憾的是,雖然部隊沒有被打散,但是當初負責接應常孟蘭的何有海連長,已經在朝鮮戰場為國捐軀了。
本來常孟蘭還一直準備找到連長,當面問下他究竟有沒有吹號。可是得知連長的死訊後,吹沒吹號,反而變得沒有那麼重要了。吹了又如何?沒吹又如何?戰友們一個個都已經離開,這是無論如何也挽回不了的事實。
那一聲集結號謎團,終於解開了
王團長準備安排常孟蘭到榮軍院養老,可是和不少老兵一樣,常孟蘭不想給國家添麻煩。他謝絕了王團長的好意,並且認真地跟他說:「我找部隊是來交差的,不是來要待遇的。」
儘管如此,當常孟蘭回到家鄉後不久,縣裡的有關部門,就按照老兵待遇,給他每月發幾十元的補貼。一開始常孟蘭依舊謝絕,但是在組織的一番堅持下,終於接受了。
了卻心愿的常孟蘭,通過組織得知了老團長宋選才埋葬的地方。沒有想到,老團長就埋在石家莊華北烈士陵園裡。從常孟蘭家坐車到那,中間只需要幾個小時。
在記者的陪同下,常孟來前往烈士陵園,準備見見曾經的老團長。那天天氣有些奇怪,像把老天也感動了似的,雨下個不停。
來到團長的墓碑前,常孟來又冷又激動,止不住的打哆嗦,遲遲沒有開口說話。過了一陣後,他慢慢平復了心情,想說得很多,卻又不知說什麼好。於是他努力挺起腰板,對團長的墓碑莊嚴地敬了個禮:
「團長,咱的任務完成了。我們打得苦啊,沒有子彈了打得。每年來我一次給你掃墓。天氣不好,我不能說了,不說了。我要回去了,團長,再見。」
這下,壓在常孟蘭心中的大石,終於徹徹底底放下了。48年,他不怕苦不怕累,在風雨中堅守心中的一絲希望,終於在有生之年找到了心心念的部隊。
2005年,常孟蘭因病逝世,享年80歲。他被安葬在戰友們長眠的烈士陵園,直到逝世那一刻,也不知道當初連長究竟有沒有吹集結號。在他去世三年後,隨著《集結號》在全國範圍的上映,一位老人出現在了眾人的視線中。
他聲稱自己姓「和」,叫和有海。他的臉上,有一道明顯的疤痕,與常孟蘭所說的特徵一致。他告訴記者,他也一直在尋找常孟蘭,但是由於一些原因一直沒有聯繫上。
當記者問他究竟有沒有吹號時,他頓了頓,若有所思的回憶道:「我想讓司令員吹號,但沒有命令我不能那麼做,號聲一響大部隊就暴露了,常孟蘭他們的努力都白費了。」
提到常孟蘭,這位老連長更是激動了起來:「我的眼睛看不清,但我聽過《集結號》那部電影,我能想到當時有多慘。常孟蘭是個好兵,勇敢......」
常孟蘭的子女得知老連長還活著,並且終於解開了困擾常孟蘭幾乎一生的謎團後,立刻去給常孟蘭掃墓燒紙,並且激動地對常孟蘭的墓碑說道:「連長找到了,您的任務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