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堪稱網路懸疑短劇的爆款頻出之年，多部懸疑短劇成為熱搜榜、朋友圈最高頻討論的對象，在收穫熱度的同時，也因為電影級別的主創團隊加盟製作，讓這批作品獲得了極高分的口碑。
近日，懸疑短劇《摩天大樓》引發「全民追兇」熱，該劇上線騰訊視頻兩周，多次登陸熱搜榜，豆瓣愈8萬人打出了8.2的高分，成為今夏網劇市場又一匹當之無愧的黑馬。
《摩天大樓》現在豆瓣評分是8.1分。
該劇由曾執導《記憶大師》《催眠大師》等經典懸疑電影的導演陳正道聯手許肇任、吳中天操刀，郭濤、楊子姍領銜主演，楊穎特別主演，講述摩天大樓內發生一起離奇命案，揭開大樓中暗藏的不為人知的秘密。該劇風格獨特，融合阿加莎式古典推理，兩集一個單元，深度開掘每個「嫌疑人」的人生，人物的命運反轉、人性的複雜，把觀眾捲入燒腦懸疑的漩渦，女性視角打造的懸疑，也直切當下備受關注的女性話題。
導演陳正道執導過《記憶大師》《催眠大師》等經典懸疑電影。
在吸晴的懸疑包裝之下，該劇也引發眾多好奇的目光：「全員劇本殺」「追兇版羅生門」設定並非首創，《摩》劇怎麼完成新的實驗並吸引觀眾？電影人跨界入局網路短劇賽道，如何在熒屏中帶來電影級的視聽享受？除了話題人物，眾多演技出彩的大戲骨和小戲精，他們如何組局成功？女性議題近年爆火，《摩》劇如何抓準時代的疼點？南都記者近日專訪《摩天大樓》導演陳正道，為觀眾解開這些實驗背後的謎題。
專題采寫 南都記者蔡麗怡 實習生談綺甜
實驗1電影質感
全員劇本殺，如何完成一個在電影院里完成不了的故事？
劇集開篇就是摩天大樓住戶鍾美寶被發現在家中遇害身亡。
摩天大樓停電了，C2003住戶鍾美寶被發現在家中遇害身亡。大樓里各路人馬粉墨登場，從保安、建築師、建築師妻子、房屋中介、中介情人、女作家、保潔阿姨、鋼琴家、鍾美寶的繼父……每一個人都和美寶之死似有關聯，每一個「嫌疑人」又有自己的故事，通過他們或真或假的講述，真相變得謎雲重重。
陳正道執導過《重返20歲》《催眠大師》等優質電影，愛情片與懸疑片是他的金字招牌。他此前執導的《記憶大師》等電影展現了他對懸疑燒腦故事的嫻熟把控，為何這一回他選擇了網劇《摩天大樓》，並說「想挑戰一個在電影院中完成不了的故事」？
陳正道對南都記者說：「近年世界的潮流在變，很多我崇拜的導演都紛紛推齣劇作，一種是不甘心沒能上電影院的作品；另外一種是非常打動我，只能在流媒體上說的故事。這種故事有幾個特點：第一我們不能決定觀眾的觀看速度；第二我們必須給觀眾更多元的觀看角度；第三假設觀眾不是全程關注的情況下，他能夠被故事抓住。就像大衛·芬奇導演製作的《心靈獵人》，Netflix的《難以置信》。」
《摩天大樓》採用多人觀點、多角色敘事的手法。
在最傾慕的幾位歐美導演的啟發下，陳正道用《摩天大樓》完成了一次自己的實驗：多人觀點，多角色敘事，網路觀眾雖然會分心，但他儘可能用多元類型的故事抓住觀眾。「《摩天大樓》前八集，我以非典型的本格派推理入題，接著來一點輕喜劇，再來一點家庭倫理，甚至大膽啟用動畫元素，直到觀眾拿到各角色的拼圖，我建立起一個又一個設定或誤導之後，下半場才是真正電影的開始，我把觀眾拉進一個關於女性悲劇的犯罪案件。《摩天大樓》最過癮之處，它真正做到一個跟電影不一樣的創作」 。
「全員劇本殺」「追兇版羅生門」，在外劇甚至國產網劇並不乏見，《摩天大樓》不敢說自己「反套路」，但陳正道認為這並不重要，「它就是一種遊戲體驗的方式，真正解開這個套路的，是你到底要表達什麼樣的情感？《摩天大樓》不是在破解一道數學算式，讓人覺得你好牛，觀眾真正被打動的是情感。」
實驗2 光影實驗
成都取景，卻要阿加莎古典推理登場的即視感
第一集開始就運用了電影的拍攝手法。
《摩天大樓》的鏡頭運用、影像風格、布光和色彩的層次，都呈現給觀眾一種大銀幕的質感效果。從第一集開始就很明顯，猩紅地毯上一架黑色鋼琴，鋼琴家的曲聲漸密，畫風從不同人身上瞬息流轉，大樓保安的愧疚痛哭、建築師的疾速奔跑、女作家將手稿拋出窗外……這組鏡頭切換得異常瀟洒，帶出了一種情調，懸疑感一直神展開。
陳正道說：「《摩天大樓》本質上就是照著電影的質感來拍的，它跟我的《記憶大師》《催眠大師》所有主創團隊是重疊的，除了配樂不同，以及拍攝時間比較趕。在美術置景上，我想在成都這個取景地融合一點古典式風格，我很喜歡《利刃出鞘》和BBC的阿加莎系列劇，我們故意要做出一種『殿堂級推理即將登場』的感覺。」
劇迷留意到，導演用獨特的布光、特寫鏡頭來展現人物的細微情緒，鏡頭好像一隻探入人心的手；「摩天大樓」內的布景與色彩，採用極強烈的表達方式，地毯、壁紙、瓷磚都有誇張的紅色設計，體現出一種大膽、虛實交織的追求。有人說，這部作品「get到了阿加莎式古典推理的魂」。
陳正道感嘆說：「當時我跟美術說，要在成都拍出古典阿加莎的風格，大家都覺得挺難的！沒想到出來的效果沒有太違和。我跟美術、攝影、燈光一直在調，在內景搭建上儘可能往古典戲走，外景所選的火鍋店、咖啡廳甚至馬路，我會盡量把一些招牌、文字、甚至車上的顏色抹掉，換成更簡單的色彩，這戲好像沒有花大錢做大特效，其實我們在特效上做了不少減法，以符合我們的審美。」
《摩天大樓》將電影的手法極致地運用到網劇拍攝中，為觀眾帶來了一場視聽盛宴。
實驗3 動畫亂入
破次元壁，實驗精神大於實驗結果的一次嘗試
網劇用國漫形式來講故事，算是一種新嘗試。
影像上的創新，往往比內容創新更直觀、更具衝擊力。在《摩天大樓》作家吳明月的單元中，導演運用了大篇幅的動畫去呈現吳明月筆下一部玄幻小說的內容，雖然這段「亂入」的動畫與鍾美寶的人物命運有高度的重合性，觀眾乍看還是有「走錯片場」的感覺，破格的手法引發觀眾熱議。
陳正道大笑道：「用真人拍的話，我當然想以高規格拍，但萬一我拍不出來，觀眾可能會更齣戲！」他當時靈感一閃，想到以國漫的形式呈現，「我想打破次元壁。因為近年國漫的崛起非常震撼我，古裝玄幻是華語創作者的強項，於是我找了我喜歡的動畫團隊來聊，做出來的效果個人非常滿意。我覺得這個實驗的結果我可以承擔，因為實驗精神比實驗結果更重要。」
動畫里男主角被美化了。
動畫「破次元」進入《摩天大樓》所產生的效果，既是主題的隱喻，也是殘酷的消解。陳正道剖析道：「鍾美寶童年遭受的家庭暴力是一個蠻殘忍的故事，當我們用動畫去表現它，顯得沒那麼殘忍，甚至有點浪漫可歌可泣，當觀眾被這個動畫吸引，覺得魔岩有點像《五十度灰》男主格雷，這是『霸氣魔王愛上我』的時候，我們正好可以刺破觀眾，因為在潛意識裡的犯罪就已經被激化了。」
動畫的選擇，團隊糾結了很久，陳正道一開始提出這個創意時，播出平台「一臉懵」，完全想像不出它會讓一部電視劇看起來是什麼樣子，過往案例中完全找不到參考，但平台支持導演按自己想法做了，在國產劇中這是一次前衛的嘗試。「我們試圖在國產劇中找不同的出口，打破次元壁是下一個50年影視創作者一定要用到的，它是一次有趣完美的實驗，我蠻感謝平台支持我做這件事。實驗結果，不能說所有觀眾都接受，但對後面的創作者會有影響。」陳正道說。
實驗4女性議題
融入社會議題，導演靈魂拷問：女性受害者是否必須完美？
變裝
偷窺
《摩天大樓》有多元社會話題的融入，從PUA、職場壓力、性別歧視、家暴、性侵、出軌、偷窺、社恐、變裝到斯德哥爾摩症等等，這些話題順著大樓里每一位住戶若隱若現的秘密，被恰如其分地融入故事中，使觀眾產生共鳴。
作為一部女性向的懸疑推理劇，《摩天大樓》在案件偵查過程中提供了一個女性化的視角，鍾美寶之死勾動了觀眾的追看欲，但「誰是兇手」並不是最終最大的看點，「《摩天大樓》是一個在女性困境上表達多人觀點的戲，我想講述女性的掙扎與痛苦，女性團結與女性自我覺醒。這個世界，不該再有下一個鍾美寶。」陳正道坦言創作的初衷。
「《摩天大樓》讓我想到，這些年社會上一樁又一樁案件，案件本身善惡分明，為什麼下面的輿論留言卻偏向一些個人批判或對受害者的質疑？很多年前我就聽過一些家暴事件，有人說：『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如果那個女的被打，她肯定有做得不好之處，她可能是一個不夠盡責的妻子、母親。』我甚至看到新聞下的留言，說過癮、她活該被打，幾百個贊。這是這部劇我最想探討的原始命題：受害者的完不完美，應該跟犯罪切開。」
近日，《摩天大樓》已直通大結局，這場密室殺人案的結局，引出的是一個女性互相救贖、互相慰藉和幫助的故事。劇中有不少反轉，在「誰是兇手」上，一開始每個人都有嫌疑，而隱藏在每個人身上的不同秘密，最終又是一個個為保護美寶而撒的謊言。
建立這樣的反轉再反轉，在敘事邏輯上容易產生BUG，懸疑短劇最被觀眾熱議的話題——結局如何不爛尾？陳正道並不害怕面對，他說：「你知道我們在剪完最後一集的時候，我跟另外幾個編劇吵得有多凶，爭論起來你一句我一句的！但我覺得，這個劇如果向大家傳達出女性在犯罪事件中有時候是弱勢的，有時候輿論對她的制裁甚至超過了法律，其實不只是這樣，我希望女性能夠互相幫助和體諒，我希望她們可以自我認同、自我勇敢，並且尋找接納自己幫助自己的同伴，如果這幾個立意被觀眾感受到，就算有BUG，我也全然接受。」
實驗5 演員組局
話題性主角+演技精湛的戲骨+格外出彩的小演員
《摩天大樓》中出現的13位主要演員，也給觀眾留下深刻印象。男女主角郭濤與楊子姍，一個老練篤定，一個天真懵懂，將刑警隊長和職場新人的人設演繹得十分到位。作為特別主演，楊穎兼顧了自己的美貌與演技表達，鍾美寶豐滿的人物故事和性格特點給了Baby更大的發揮空間。導演還用心選擇了十餘位實力派演員，包括呂聿來、鄭人碩、劉丹、倪虹潔、孔雁、焦剛等得獎無數的戲骨，還有王聖迪等天賦童星，他們的同台飆戲，成為《摩天大樓》一大看點。
陳正道說：「我們以後的短劇如果能每次在16集體量中提供8個主要角色，他們能夠在單集中演主角、能夠飆戲，身為導演我會覺得很幸福，觀眾不用千篇一律的看幾個主角，我們也不用來來回回拆CP組CP了，《摩天大樓》創造了一個蠻完美的演員模式。」
來聽聽導演如何評價這次的演員——
楊穎（飾鍾美寶）：「一開始選baby的時候，我不是沒有面對過一些負面的討論，可是我跟baby見過面後，我覺得她是演鍾美寶很好的人選，她不就是在輿論漂亮女生與自我認同之中掙扎的女性嗎？我拍她的第一場戲就是電梯那場戲，我跟她提出不要化妝，而且她第一個對手是話劇女王孔雁。但身為女性，baby的情感調動是非常真摯和充沛的，我在現場是被感動到的。」
郭濤（飾鍾敬國）：「郭濤是我最早選定的演員。從杜琪峰導演的《盲探》里，郭濤老師的樣貌和狀態就一直進入我對鍾敬國的想像之中。」
楊子姍（飾楊蕊森）：「我很喜歡與楊子姍合作。在這16集里，子姍做出了一段很完美的弧光，她把一個女警探的講話方式、她的慢慢成長，到她最後下定決心，包括她身為女性的感情用事，又被郭濤的角色影響需要做正確決定的這個價值觀，掌握得很好。」
40+姐姐倪虹潔、劉丹、孔雁：
「我對倪虹潔的表現很滿意，我是第一次跟她合作，她的演出充滿能量，她的表演分不出是商業片還是文藝片的演法，既放又收，既粗又細，讓我非常驚艷。」
「我最感動的一場戲是劉丹老師和小孩火車送別，我剪輯的時候看得蠻感動的；我個人邊拍邊哭的一段，是劉丹跟倪虹潔在舞廳跳舞那一段互相救贖的戲，她們在哭，我也在哭，剪輯的時候還在哭。那段戲很重要，它不只是愛，它還有接納、挑戰社會世俗道德，很多不同的意義在裡面。」
「倪虹潔是從廣告與喜劇出來的，劉丹是從正統藝術片里出來的，孔雁是孟京輝帶出來的話劇女王，她們三個給我印象最深刻，她們在一起組角，我感覺好像拍了好多部電影，合作得非常過癮。」
王聖迪（飾童年鍾美寶）：
「有一個現象我必須說，本世紀出生的年輕演員在這兩年與我的合作之中，好多人震撼了我。00後他們見過世面，自我認同高，對演員與表演的信息接收很全面。我覺得很驚訝：怎麼每個00後小朋友們都演得這麼好？王聖迪從《秘密訪客》到《隱秘的角落》，再到這部戲，我可以開玩笑叫她王老師！每個角色她都可以成熟地與我討論：導演您想要的是什麼？我是不是多做？我要不要少做？甚至在最難演、我們表現得很隱晦的那場戲裡，我都沒想到她能表現得那樣好，還幫我跟弟弟講戲。王聖迪就是王老師，是挺成熟的演員，不是童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