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重逢唐鶴德
1982年12月9日，香港麗晶酒店。
在張玉麟夫人的壽宴上，26歲張國榮重逢了24歲的唐鶴德。
他們兩家是世交，從小就認識，曾經一起打鬧，但張國榮13歲去英國留學之後就沒再聯絡過。
多年未見，唐鶴德已經變成身材高大、相貌英俊的青年，他風度翩翩、低調儒雅，給張國榮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在重逢唐鶴德之前，張國榮是個不折不扣的異性戀者。
他小學就開始暗戀同班的女生鄺滿賢，初戀是中學時和同班一名姓黃的女生。20歲入行之後也交過毛舜筠、倪詩培兩個女朋友。
▲張國榮最為人熟知的一段戀情就是20歲的時候追求17歲的毛毛。
大概他也沒想到自己會喜歡上一個男人，但是對唐鶴德竟然總是揮之不去，才隔了20天，張國榮就找了認識的朋友又撮合了一場聚會。
1983年1月2日，他和唐鶴德正式成為了朋友。
很多年後，公開戀情之後，張國榮在接受採訪時被問到同性戀的問題，他開誠布公：「準確的說我不是gay，就是說我不在意對方是異性還是同性，兩種我都可以愛，只要我喜歡。為什麼只能愛一種不能愛另一種呢？應該允許戀愛的空間宇宙更寬廣一些。」（志摩千歲—《張國榮的時光》）
那時的張國榮，已經出道6年了，他在麗的電視台當主持人，拿著勉強能支撐自己生活的月薪，同時拍一些影視作品反響平平，唱歌的時候還會被台下的觀眾噓。
▲1983年的張國榮。
張國榮是家裡最小（排行第十）的孩子，與父母關係疏離，從小就不曾在一起住過，與他最親的是自小照顧他的傭人六姐，經濟拮据時都不會想要和家裡要錢。
而當時，只有那個剛剛在銀行界起步的，叫做唐鶴德的人肯支持他，幫助他，把積攢大半年的工資獎金一分不少地全部主動借給張國榮，幫他渡過難關。
張國榮說「我那時候沒有名，沒有利，只有他。」
這個令張國榮不顧世俗愛上的唐鶴德到底是怎麼樣的一個人？
唐的高中同學，後來成為娛樂大咖的林超榮在文字中這樣描述：
「當年的他（唐鶴德）是班長，亦是校隊籃球明星。他身高六呎，樣貌俊俏，梳前面babyface，笑起來有些似八十年代的玉女徐傑，但是打起籃球來健步如飛，身手了得。平時都非常斯文，對著一班波牛、反斗星，他最純品，有時，也得顯得寂寞。雖有朋友，但混得熟的知心友卻不見得多，常常在二樓圖書館的欄杆遠眺，仿似文藝小生。他衣著入時，我常常想不明白，他白衫白褲白鞋永遠都是乾淨整潔，打到汗流浹背，白鞋也不會有點污漬。」
1983年5月，《風繼續吹》正式面世，讓張國榮有了一些名氣，專輯裡面有一首歌《片段》，歌詞是張國榮自己寫的，這首歌是他和唐生感情的寫照，裡面還有一段旁白：
我仲記得我問過你:知唔知世界上最貴系埋野?
（我還記得問過你：知不知道世界上最貴的是什麼）
你捻都無捻就答:真心
（你想都沒想就答：真心）
無錯!就系真心
（沒錯！就是真心）
如果問張國榮和唐鶴德之間，最能打動對方的是什麼？那肯定就是真心了。
十幾年以後，張國榮在談到他的這段感情時依然一臉甜蜜：「我時時感到現在的甜蜜，不記得當初為什麼只要撿起《片段》這首歌，一切都回想起來，我們開始時是那樣的，這樣控制不了，像沒談過的傻子。」
那時張國榮和美國回來的鄭佩佩拍一部姐弟戀的短劇《女人33》，拍戲之餘忍不住和她傾訴，講他和唐生之間的感情。他覺得佩佩姐是美國回來的，不會和其他的中國人一樣會帶著偏見去否定他不一樣的感情歸宿。但是，當時他也有點鬱鬱寡歡。
儘管兩個人之間感情篤定，但是在當時的社會對同性愛情很難容得下。剛開始在一起的第一年，他們倆就經歷了第一次分手。
02 分分合合
也許是因為年輕氣盛，性格還在磨合，也許是因為張國榮在娛樂圈中嶄露頭角，偶像的身份讓他們開始有所顧忌世俗的觀念。
那年張國榮正在拍《楊過與小龍女》，因為唐鶴德和他分手，他從片場哭著回家，開著車，車裡播著當年流行的《舊夢不須記》，一邊聽一邊流淚，回到家被他媽媽撞見，他也照哭，真是個傲嬌的小王子。
▲1983年，拍《楊過與小龍女》的張國榮和翁靜晶。
兩個心裡都有對方的人，卻不是那麼容易分開，他們很快就又和好了。
那些年，香港的狗仔隊還沒有那麼猖獗，那時的藝人也願意誠懇地和媒體掏心窩子說話。
和唐鶴德在一起之後，每次采被問到戀情，張國榮都會說自己已經有對象了，「但是不能告訴你們他是誰」。
他從來不諱言自己現在其實有一份很固定的愛情：「兩個人在一起很久了，我甚至可以說，我生命中唯一可以確定的一件事情，就是我愛人對我的愛。」
他一直稱唐生為「愛人」，也只稱他一個人為「愛人」。
早在1981年，張國榮和倪詩蓓有過一段情。隨著走紅，又被媒體翻出來炒，越傳越猛。
▲張國榮和倪詩蓓曾經是麗的電視台力捧的金童玉女。
張國榮和媒體抱怨，現在的另一半為此吃醋：
「總之也不知是哪個壞人在害我，累得我被他罵了一頓，大發雌威一輪，我還要拚命解釋。他並不是醋罈子，但最近和倪見面機會多了，他才懷疑。」
「我和他感情很好，雖然不會太早結婚，但只要我們中間沒有問題出現，便一定會相處下去的。」
張國榮是娛樂圈中人，和很多女明星都有接觸，各種緋聞滿天飛，對他和唐生之間的感情多少還是有點影響。
加上那時候，他和唐生的感情被家裡知道了，保守的父母當然反對。張國榮不顧家裡的反對，表示就算離開家庭也要堅持，但是唐生為了他，卻退縮了。這令哥哥覺得對方沒有他勇敢，不夠誠意，因而在84年至85年間，再次分手。
▲1985年的張國榮和譚詠麟是香港最炙手可熱的男歌手。
「我很渴望別人的寵愛，但對愛看得很淡，可以說十分矛盾，我曾經嘗試過他人喜歡我，就全心全意投入那份愛，就算是離開家庭，可惜卻碰到釘子。別人沒有我那份誠意，我覺得很不公平，但其實所謂不公平，是因為我同年時環境造成，我沒有對也沒有錯，只不過每人的出身環境有異而已。」（1985年《城市周刊》訪問。）
分手的那段時間，張國榮有了另一段感情，那就是和英皇集團老總楊受成的女兒楊樂詩。
楊樂詩十二三歲的時候就在一場藝人籃球賽上一眼看中了張國榮，成為超級迷妹。
19歲那年，在國外留學的她回來度假，有一天傍晚，領著張國榮回家吃飯，兩人便談起了一場短暫的跨國戀。
香港80年代的很多雜誌，都流傳著這個「楊家有女初長成，暗戀多年成正果」的故事……
不知當時張國榮是否走出情傷，也不知道唐生面對張國榮與楊大小姐的新聞心中是何滋味。
但是不管如何，這場跨國戀很平淡又很快就結束了。
1985年，張國榮宣布和楊樂詩從戀人變兄妹。
▲張國榮和楊樂詩後來成為了好朋友。
後來，楊大小姐嫁給了著名導演張堅庭。
分手之後，楊受成還去讓張國榮把女兒追回來，他是真的想讓張國榮當他的女婿。
但這個時候的張國榮，已經是「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了。
尤其是經歷了楊樂詩，他知道自己最愛的是誰。
03 為愛告別樂壇
1985年，張國榮發布新專輯《為你鍾情》。
就在專輯將推出的時候，唐先生送了他一枚代表愛情友情和忠誠的卡地亞三色戒指。
張國榮開心得飛起，本來新專輯的封面已經拍好了，他一定要戴上戒指再重新拍一個。
在那一年，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張國榮的母親潘玉瑤認了唐鶴德為乾兒子。
也就是說，在與家庭的抗爭中，哥哥贏了。
隨之而來，張國榮的事業一飛衝天，奠定了天王的地位，兩人感情也更穩定了。
1986年至1988年，每一年年末的音樂頒獎禮，張國榮拿獎都拿到手軟，《無心睡眠》《有誰共鳴》《貼身》《沉默是金》每一首都是經典。
▲1988年，張國榮作曲、許冠傑作詞的《沉默是金》大受歡迎。
每次出席頒獎禮，台下都有唐先生坐在不起眼的角落裡為他鼓掌。
那時候香港四大天王還未崛起，張國榮和譚詠麟是最紅的兩個男明星。所有的獎項幾乎都是他們倆在爭，粉絲也打得不可開交，罵對方罵得特別難聽。
當紅的張國榮每天工作繁忙，連軸轉的工作接個不停，還傳出了和賭王千金何超瓊的緋聞，張國榮和唐鶴德面對外界的壓力也越來越大。
在1989年初的頒獎禮上，唐生缺席了。
張國榮領獎時直接說，拿了獎也不開心，因為自己忙於工作冷落了朋友。
結果沒過兩天，他就飛去三藩市找「朋友」了，待了兩個星期，過了春節和情人節才回香港。
那一年，張國榮做出了一個重大的決定，準備告別樂壇，並且要在香港一連開33場的告別演唱會。
張國榮的偶像是日本的女性山口百惠，她在21歲最紅的時候，選擇和三浦友和結婚退出樂壇，回歸家庭生活。
他很欣賞她這種人生態度。
在告別演唱會之前，張國榮接受採訪：
「曾經有一段時間，我們的感情瀕臨決裂，因為經常被人注視。」
她會來看你的演唱會嗎？
「會，但你們不會知道他是誰的。我們已經認識很多年，但曾經分過手，不過我相信與他是有緣分的，在我的演唱會上，他會出現，我已經預留了座位給他，留足了33場的門票。」
記者問是不是楊受成的千金？
哥哥回答：「我知，他知，其他人不需要知。」
但是他透露了，「我女朋友屬狗的，短髮。」（唐生就是屬狗的。）
還說要考一考記者的眼光，看能不能碰上他的女朋友。
記者問，「是不是你女朋友已經給了你最後通牒，要你退出娛樂圈？」
「沒這麼嚴重，我自己決定要走，是想到自己再做下去就不會放棄演藝圈的工作，這樣下去就沒了朝九晚五的正常生活方式，我實在不想人家起床了我才睡覺，這種生活我過得太多，想要過普通人的生活，總之我退出也不是為了結婚。」
當年張國榮的退出樂壇讓很多歌迷不舍，作為張國榮的超級迷弟，著名作詞人林夕在演唱會上痛哭，並且一路哭回家，那時他還沒給張國榮寫過幾首像樣的歌詞，有太多的遺憾。
04 離開香港的日子
1989年，張國榮正式退出樂壇，移居加拿大。
唐鶴德申請了去加拿大工作，兩個人一起走。
他們在加拿大各自有房子，相隔車程不到5分鐘，張國榮與姐姐同住，但是每天下午唐先生下班都會陪他跑步，哥哥白天上電影課，周末還會去鎮上看電影。
張國榮和唐鶴德在加拿大的家中
當時很多香港娛樂圈的明星都移居去了加拿大，包括哥哥的前女友毛舜筠，就是在加拿大，第一次見到了唐鶴德。
毛毛對張國榮說：「我很嫉妒,他(唐鶴德)真是太好,你知道嗎?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心裡真的不是滋味！他是什麼人物？後來在溫哥華花園見到他，就知道他是好人了……」
那是他們最幸福的日子，可以手牽手出門，一起到處去旅遊，去看尼亞加拉大瀑布。
在《春光乍泄》中，黎耀輝自己一個人去看瀑布，「我終於來到了瀑布，我突然間想起何寶榮，我覺得好難過，我始終認為，站在這個瀑布下面的，應該有兩個人。」
所幸，現實中的張國榮和唐鶴德兩個人一起去看過了瀑布。
但是漸漸的，張國榮就懷念起香港來了。
▲這是張國榮在溫哥華愛去的地方，凳子上還刻有他的名字。
剛開始到了加拿大的時候，他覺得這裡真是天堂啊！別墅就在山上，每天醒來都可以看到雲海，很是激動。過了三個星期後，看到有隻小鹿走進花園吃他的花，感覺很新奇，過了幾天，小鹿又來了，他才發現，原來這邊的生活是這樣哦，又覺得好像少了什麼，像是在這裡等死似的。
「我才三十三歲，躲到鄉下還太早了。這樣的『享受人生』，對我來說是一種奢侈。就像《生命無法承受之輕》里所說，生活得太放鬆，人生存在的價值就太稀少了。」
張國榮是屬於舞台的，屬於電影的。
1991年，他主演的《阿飛正傳》獲得了香港電影金像獎影帝。
趁著這機會，很多導演又打電話讓他趕緊趁機回去拍戲。其中就包括陳凱歌的《霸王別姬》。
1991到92年間，張國榮到內地拍《霸王別姬》，唐生還在加拿大，那時他每天都會自己掏錢打幾個小時的越洋電話。
相戀快十年，他們之間的感情絲毫沒有變淡。
哥哥說：「我好中意談戀愛，我覺得戀愛是會令一個人靚，一個人閃亮。」
唐生就是那個可以讓他靚的人。
雖然那時還沒到公開戀情的時候，但是他從不在採訪中說謊：
「我雖然有許多「衰」新聞，但我依然可以生存，或者，有人會欣賞我是個真是做事的人。」
「我只可以說，人在性方面只有兩個preference（選擇），一是男人，一是女人。如果你不去愛一個女人，便只有愛男人，對不對？沒有值得旁人談論的，這也不是一件很不對的事。」
1993年，《霸王別姬》入圍奧斯卡，頒獎典禮結束後，張國榮和唐生夜遊，巧遇記者，他大方請客吃宵夜。
小小的日本料理店，他為唐先生夾煎餃，倒溫熱的日本清酒，事後大家道別沒有去記這件事情，後來香港狗仔跟拍到他和唐先生在香港牽手的照片，才發現唐先生就是當年那位斯文的男士。原來他們的感情可以維持這麼久。
1994年，張國榮在內地拍《風月》，唐先生偶爾也會去探班。
「我時常不在香港，是在是難為他，有時候覺得對他不公平，公開我們的關係，或者有些幫助，起碼感覺會輕鬆一些，要玩的時候都玩過了，在一起十多年並不簡單，尤其是我們這一行的人，況且我們現在還對彼此這麼好，他時不時都會來大陸看我，感覺還是很甜蜜。」
「我不是很介意公開，三十八歲的我已經不是青春派，到了這個階段，有什麼好隱瞞，時代不同了，觀眾要看的是一個真正的藝人，和藝人的私生活無關」。（《愛情沒有什麼需要隱瞞》）
2000年，張國榮在《奇蹟》中，請好友林夕作詞，寫出了他和唐生一路走來的不容易。
多少心酸不可告人
多少光陰都只有等
陳年夢想終於可成真
才能共他分享這半生
多少艱苦不可告人
多少哀傷刻骨銘心
才能換取今天的情感
兩人才會如奇蹟那樣襯
張國榮談起當年和毛舜筠拍拖的時候，她同時有幾個男朋友，但是他沒有心思找其他的女孩子時說，
「我沒有辦法同時和幾個人，我只能和一個人，如果講到愛情，我只會為一個人的。」
再次回到香港時，他一直想要公開和唐生的這段戀情，給他一個名分。
（未完待續……）
註：本文首發於公眾號：張不一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