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越南,就想到杜拉斯的情人、想到西貢、想到河內、想到潮濕悶熱的天氣、想到滿大街的人力車。
而提到越南電影,想到的則是《青木瓜之味》、《三輪車夫》、《夏天的滋味》,以及下面這部電影——《戀戀三季》。
影片於1998年發行,由美國與越南合拍,也是越戰後第一部全部在越南攝製完成並全部使用越南語對白的美國電影。
導演是越南裔美國人裴東尼,編劇則為裴東尼與裴林。
越南的南部有著雙季特點,即雨季和旱季。再加上裴東尼對祖國心念展望的季節——希望之季,由此拍攝了他的處女作《戀戀三季》。
當然,也有人說,三季是指雨季、旱季、涼季,這裡我們採用第一種說法。
片中,導演裴東尼通過描繪三組截然不同的人物在越南社會中,所經歷的各不相同但又彼此牽連的故事,著力刻畫六個人物背後想要體現的主旨——傳統文化的傳承、底層人民的生活狀況、歷史遺留問題,這些都在影片中通過三個故事有著或隱或顯的表現。
故事背景是在20 世紀末的越南,經過戰火洗滌獲得得民族獨立,並進行了 10年革新開放後,終於逐漸步入正軌,成為亞洲最具活力與發展潛力的地區之一。
第一個故事:
原本高大英俊的詩人杜老師,在23歲時因為一場嚴重的麻風病從此失去了手指和容顏。自此以後,他將自己封閉在荷塘中央的寺廟裡,再不見人。
幾十年後,年輕的採蓮少女欣在一片碧綠和荷葉和純白的蓮花中唱起了兒時母親教給自己的歌謠:
「有誰知道米田有多少莖?河有多少灣流?雲有多少雲層?有誰可以掃清森林的落葉,誰可叫風兒別再吹動樹身?蠶蟲要吃多少桑樹葉,才可造成古色古香的衣服?天上要下多少雨,才可避免海洋因流淚而泛濫?月亮要等多少年才會蒼老,才可在深夜透過來在附近駐足?能偷去我的心的人,我會為他歌唱,願他青雲直上。」
接天蓮葉、水搖漿聲、水鄉女子、風拂蓮動......再加上欣恬靜樸素幾近天籟的歌聲,這一切彷彿就是周邦彥的那首詞里的畫面:小楫輕舟,夢回芙蓉浦。
又亦或是:採蓮南塘秋,蓮花過人頭。
這歌聲同樣傳進了久居深宅的杜老師耳里,這是他兒時聽過的一首歌謠。
有人說,越南人對於四樣東西的喜愛是非常深切的:越南長袍、魚露、水煮空心菜,剩下一個就是歌謠。
也正是因為這首歌,兩人成了忘年交,欣成了杜老師的眼睛和手——幫他看世間的一切美好,幫他記錄下那些絕美的詩句。
彌留之際,杜老師唯一的願望,就是再聽一次那首歌。
於是,清亮的歌聲又一次在黑暗的廟宇與荷塘之間蕩漾了起來。
第二個故事:
海是一名貧窮的三輪車夫。
他安靜,總是在其他人聊天的時候,拿出一本破舊的老書躺在車上看。
他善良,遇見被人追的小男孩就停下來載他一程。
突然有一天,他在人群里看到了蓮。
一向沉著的海此刻突然慌亂了起來,他載著她穿行在胡志明市的大街小巷,上車下車時貼心地為她放低車身。
甚至,當蓮抵達了目的地後,他依舊長久地在外面守候,只為能再載她回家。
但蓮不是普通的女子,她是一名妓女——這個世界上最古老的職業。
每回海載她,要麼是在去酒店的路上,要麼就是在離開酒店的路上。
蓮漂亮,總是化著濃妝,穿著時髦,像大城市的女孩子。
她也爽朗誠實,會對海說:
「……你進去過那些酒店嗎?酒店內是個完全不同的世界,裡面的人都不像我們,人生觀不同,談吐也不同。旭日是為他們東升而非為我們,我們活在他們的陰影下,……那些從玻璃前門出入的人,看看有多少人像你一樣?有一天我會留在那個世界,成為他們的一分子……」
即使海什麼都知道,依舊每天送她進酒店,在門口等她到晚上出酒店。
蓮從來都不在酒店過夜,她不願意那樣做。但她也不想像她母親那樣,苦了一輩子,最後累壞了腰。
蓮過一夜的錢是50美金,這是海要拉無數次三輪車才能賺到的錢。但在一次比賽中,海贏了200美金。
然後他買了蓮一夜。
在那個夜晚,他訂了一個最舒適的房間,有空調,有柔軟的大床,他還為蓮買了一件潔白的連衣裙讓她換上,要求是要卸妝。
在蓮換上那件衣服之後,他便坐在椅子上,安靜地看著蓮入睡。
她說她想在柔軟的床上睡一覺,然後開一整夜的空調,他就幫她實現了願望。
她中暑了,他就幫她刮痧。
她說她懷念童年時璀璨的紅花,他便在一片紅色的鳳凰花海中向他求婚。
影片最後,車夫海把蓮的雙眼用紅布蒙著,用車載到一條紅色鳳凰花飛舞的路上。
當蓮除下紅布後,下車站立在路中間,與漫天紅花融為一體,彷彿又回到了純潔的學生時代。
海對穿著白色連衣裙的她說:「你可以堂堂正正地生活了。」
接著,便把書遞給了她。
而滿樹火紅的鳳凰花還在不斷落下, 阻住天空大片的陽光,將那光分成一束束撒下來。
這時,他們的臉上都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沒錯,蓮最終沒有成為某個富商的妻子,而是嫁給了體貼的海。
這個故事像極了中國古代小說《賣油郎獨佔花魁》,都是淳樸貧窮的男子娶了貌美如花的妓女。
消費主義最終沒敵過古老的品質。
第三個故事:
美國退伍老兵詹姆士又一次踏上了越南的土地。
這一次不是為了殺戮,而是為了找尋當初與越南女子所生的女兒。
陰差陰錯之下,他在酒吧里遇到了掛著木箱子賣貨的孤兒伍迪。
伍迪在這裡遺失了自己賴以生存的貨箱,只得不斷在街頭流浪,尋找詹姆士,以及他的箱子。
又是一次偶遇,正當詹姆士在歡場之上醉生夢死時,他看見了自己的女兒,她正在一個猥瑣男人的懷中賣笑。
這一刻,詹姆士流淚了。
最後,兩個流浪的人都找到了自己的心愛之物。
詹姆士找到了女兒,伍迪找到了自己的木箱子。
這三個故事並非毫無關聯,人物其實交錯縱橫。
欣曾贈送過海兩支白蓮花,詹姆士也曾在欣這裡買過一束花送給自己的女兒。
本片並沒有統攝全片的人物或是故事,但有一樣東西貫穿了始終——白蓮花。
這是越南的國花,串連起來三段故事所蘊含的忘年的友情、貧窮的愛情和疏離的親情。它同樣也是越南人傳統精神和性格的象徵,是愛與希望的象徵,是一切美好之所在。
導演毫不吝嗇地將最美的畫面獻給了白蓮花。
那個水塘,那一次次出現的聞花香的場景,觀眾的視覺、嗅覺和觸覺也一次次被調動。
這是一部有香味的電影。
「少女與詩人,妓女與車夫,美軍與孤兒,三種被遺棄的情感關係,一個不想忘記過去的新生代。」——這是《戀戀三季》的推介詞。
「新生代」指的是百廢待興的越南。
裴東尼是越南電影的新力量,他與移民法國的陳英雄齊名,也同時開始了關於越南的記憶與講述。
雖然外籍身份的他們都並不能夠成為真正意義上的越南電影的代表,但多元的身份也能讓他們更好地審視越南的過去和現在。
無論是在《青木瓜之味》中還是在《戀戀三季》中,我們能夠看到兩種力量的對比:傳統和現代,越南和西方。
雖然以美國為代表的西方勢力從經濟、思想及文化上滲透到了越南的各個角落,但越南人民仍借著詩歌、花香、與綠色植物完成了愛的追尋與感情的洗滌,使我們在炎熱、動蕩的現實之外,又看到了一個寧靜、悠遠、詩意的越南。
雖然有苦難,卻給人以希望。
採蓮少女欣繼承了詩人的遺稿;海和蓮結了婚;美國大兵找到了他的越南女兒;孤兒伍迪抱緊了他的小箱子——無論那些富麗堂皇的酒店建得有多高,塑料蓮花賣得有多好,越南始終是越南。
那個滿是香氣的,那個飄揚著歌謠的,那個身著白裙站在火紅的鳳凰花下的越南。
一個新生的越南。
(電影爛番茄編輯部:毛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