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視網消息 (記者 孫曉媛 張恪忞 張琪 弟辰晨 /製圖 石天馨):漫長的隔離,使我們開始重新思考人生的意義。如果不是這場緊急的「戰事」,或許我們未曾意識到,人與人之間的聯繫是如此密切,個體命運與國家力量是如此關聯;或許也未曾意料到,那些很平常的日子,某一天會突然變得不再平常。
央視網記者採訪了8位新冠肺炎感染者,他們有的已經從危重症轉為輕症,有的治癒出院進入隔離觀察期,有的已經完全康復回到家中。他們是這場疫情的親歷者、見證者,他們的經歷與感受,亦是作為一個普通人,對於這次重大突發公共衛生事件的微小記錄與反思。
以下為採訪對象口述:
活下去!
哪怕只有一根救命稻草,我也想緊緊抓住。
林文玉(化名) 52歲 自由職業
如果沒有這場疫情,我們一家四口春節是打算一起自駕游的。然而疫情來得太快,容不得我反應,家就被撕扯得四分五裂。
我老公是公交車司機,接觸的乘客很多。為了防止被傳染,我每天用84消毒液拖地,家人外出穿過的衣服、鞋子都放在門外,但病毒還是防不勝防。
1月28日,他回家後感覺身體不舒服,洗漱完就早早休息了。誰知第二天早上就呼吸困難。我和兒子、女兒趕緊送他到醫院,但最終還是沒有搶救回來……
後來我和孩子們做了CT檢查,女兒和我都被感染了,兒子倖免。2月2日,我突然喘不上氣、四肢無力,想打電話求救卻連手機都拿不起來。3日,我住進了醫院,用上了吸氧器。當時一位護士幫我掛的號,後來也沒有收錢,這些我一直都記著。
剛入院的幾天,每天都在生死線上徘徊,一口飯、一口水,都難以下咽。當時想的更多的是孩子。如果我沒了,他們怎麼辦?
那個時候,特別想活下去,哪怕只有一根救命稻草,我也想緊緊抓住。
萬幸的是,全國各地的醫療隊馳援武漢,國家來救我們了。女兒後來被收治到了方艙醫院。我的主治醫生告訴我,她也曾感染新冠肺炎病毒,自己居家隔離已經治癒。她用自己的經歷給了我希望。
醫護人員們對我百般照顧、不離不棄,不停地鼓勵我:「阿姨你要堅強,你還有親人。」看我情緒低落,廣東醫療隊的小護士們學著說武漢話逗我開心。
醫生要跟我握手,護士要喂我吃飯,可我是一個病人啊,我特別怕傳染給他們,我讓他們離我遠一點。他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還有很多病人要救。那個時候,就希望快點好起來,早點出院,把病床留給需要的人。
入院第8天的時候,我感覺呼吸慢慢順暢了,身體可以活動,也有些食慾了。後來出院的時候,也是醫護人員找車把我送了回來。現在再看電視里的報道,那些場景都是自己曾親身經歷過的,很容易就流淚了。
救我的人,我都看不到她們的臉,但我會記得她們,希望疫情結束後她們都能平平安安的。
急診 「疾」症!
當概率只能是0或1的時候,盡最大努力,做正確的事情。
柯舜 32歲 急診科醫生
如果沒有這場疫情,春節期間我應該還在上班吧。節假日的時候,急診室一般都很忙。
現在回想起來,我應該是很早就被感染了,畢竟工作需要接觸大量發熱疑似病人。不過我自身抵抗力還行,所以一直沒有住院,靠藥物在隔離區扛了過來。
之前一個月做了四次核酸檢測,都是陽性。有過煎熬,甚至自我懷疑,因為這意味著後面可能會出現任何未知的情況……但作為一個醫生,我還是很快調整了心態。工作的時候,我曾通過自學考過心理諮詢師,所以非常明白,這個時候焦慮往往是無用的,反而會影響機體免疫力。隨後的一次核酸檢測開始轉陰,2月22日第二次檢測也轉陰了,這對我來說是個好消息。
我們這批80後還是有一些醫學情懷的,醫生可以救死扶傷,那個時候報考醫學院就是這麼想的,不單純是為了能有一個養家糊口的飯碗。
參加工作後,在重症醫學科室和急診兩頭跑。見了太多不可預期的死亡。很多時候醫生往往拼盡全力,但結果卻不盡如人意……我們可能會比家屬更難受。我們也想給他用最好的葯,上最好的治療設備,但現實很複雜。要麼是病人身體狀況無法承受,要麼資源緊缺,我們也得考慮其他的病患需求。
面對死亡誰都會怕,這也能理解。曾經我有個接診的病人,從武漢市下級醫院過來,一開始就說自己沒有發燒,矢口否認有過相關感染癥狀。直到看了片子,他才承認自己撒了謊。
急診室,本就是一個比較複雜的環境,再出現一個未知且移動的感染源,那情況就更糟糕了,有的輕症最後可能會變成急性重症。人的求生欲是很強的,但是人與人之間的信任更應該加強。
國家管控後,情況比我們預期要好很多,防治救治工作正在有條不紊地快速推進。但是如果有新發現的感染者,就說明還有到處流動的感染源。現在疫情防控進入到了關鍵時期,稍有鬆懈,就可能使大家辛苦築牢的防線被豁出一道口子。
現在我只希望平穩度過醫學觀察期後儘快返崗。當概率只能是0或1的時候,我們還是要盡最大努力,做正確的事情。
甩下去的安全感
平日那些你覺得理所當然的事,換成自己時也未必能做到。
李鳴(化名) 59歲 公務員
說實話,我這個人是從小受過苦的,沒什麼怕的,但那段時間病情加重導致上不來氣,大腦一片空白,心情真的很糟。
剛開始測體溫,家裡常用的水銀溫度計,甩兩下,水銀就下去了。但是後來連續甩四下,也甩不下去,因為渾身沒有力氣,一直低燒不退,完全不想吃東西。但是不吃又不行啊,得增強免疫力。那幾天吃飯完全就是整塊兒整塊兒硬往下吞,不想在嘴裡多停一秒,吞下去吐,吐了又吞……
這個病發展得太快了。我哥是家人中最先發病的,4天後就走了。他本來就是肺癌患者,送進醫院後診斷肺部有感染。在普通人看起來,肺部感染跟肺癌似乎有著因果關係,所以我們都沒太重視。
安頓好哥哥的後事,我開始低燒,這個時候已經有點警覺了,就去醫院檢查,結果顯示新冠病毒的特徵。在等咽拭子檢測結果期間,我一直在家裡隔離。其間,我的姐姐和妹妹也相繼出現了感染癥狀。
後來通過社區救助,我住進了醫院。感覺無望的時候就開始琢磨遺書,因為當時也找不到筆和紙,就在心裡想了一遍又一遍。
情況好轉也是從量體溫開始的,那天早上我試著甩了兩下胳膊,溫度計里的水銀居然下去了,有點激動。果然,檢查後發現病灶正在吸收,18天後,我正式出院了。
人只有經歷過一些事情,才會發現平日里那些你覺得理所當然的事情,換做自己也未必能做到。
住院期間,有一天我看見一個護士坐那兒有點不舒服,就問她怎麼了,她說很餓。為了減少上廁所的次數,她們一直都吃得很少。
我們病房有一個75歲的老頭,病得有點重,大小便不能自理。有一天大便拉到了床上,屋裡臭氣熏天,但是來了幾個醫護人員,很快就清理換洗掉了。
感動,確實感動……尤其是當你身處這種環境的時候,體會更加深刻。
「僥倖」之幸
照顧好自己,就是對身邊人最好的負責。
王賢辰(化名) 28歲 藥劑師
現在想想,其實有一瞬間,當你真正要面對生死問題的時候,還是有很多放心不下的事情。
去隔離前,我跟我愛人說,我先把銀行卡密碼跟你講一下吧,她說講啥呀,你還有一屁股貸款沒還呢,然後我們倆都笑了。
我是2月1日晚上開始發燒的,十點左右,睡了一覺起來準備去上夜班,起床後突然頭暈,全身乏力,量了一下體溫,38.5度,心裡就咯噔了一下。因為過年那幾天一直在醫院值班,平時工作時防護措施做得也比較到位,但是不知道什麼時候,通過什麼途徑就被感染了。
第一次檢查顯示肺部有陰影,第二次顯示病灶蔓延,擴大到了40×10mm,但除了輕微咳嗽,沒有其他不舒服的癥狀。現在想想很大程度上是跟個人身體免疫力有關係。
可能是對自己的身體狀況比較有信心,感覺自己一直都有僥倖心理吧……雖然看得開,要說不緊張那也是假的。
隔離的那段時間,盡量不讓自己想太多。每天早上醒來後,先趕緊下床走兩步,深呼吸幾次,再伸展身體,看看是否哪個地方不對勁,或者動不了了。如果一切都正常,接著就是量體溫,每天三四次。另外我還給自己做了備忘錄,記錄每天的身體狀況。如果今天檢查一切都好,感覺就又挺過了一天。
住院期間,時常會想起父親。他是一個不善言辭、比較冷淡的人,像中國的大多數父母,愛孩子,但不會表達。他一般不發朋友圈,可能朋友圈都是熟人吧,心裡有障礙,但是他會發抖音。隔離期間,我有一次刷到了他的作品。視頻拍的是他過年時候給新婚的我們準備的紅包,紅包上面都寫好了我和我老婆的名字。那一刻,心裡突然很難受,很牽掛……
父母現在都還在黃岡老家,不知道我感染的事情。幸運的是,我已經出院了。沒有什麼比健康更重要的了,照顧好自己,就是對身邊人最好的負責。
絕處逢生
最好的好消息,有時候只是從一間房換到另一間房。
邱軍 36歲 物流工作者
2月19日,對我而言,是振奮人心的一天。我從ICU轉入普通病房,從危重症轉為輕症,這意味著離康復也越來越近了。
回想起來,初次感覺身體不適是在1月24日睡午覺起來,體溫38度。因為擔心去醫院被傳染,所以自己在家吃藥,奧司他韋、蓮花清瘟,並與家人開始隔離。後來就開始出現咳嗽、頭痛、拉肚子等癥狀,直到5天一盒的奧司他韋吃完仍然沒有好轉,於是去醫院就醫,CT結果顯示雙肺感染,有磨玻璃影。
打了幾天吊針沒有好轉,上樓開始喘氣,每上一層都要喘幾分鐘才能再上一層。
2月8日,我的母親凌晨三點起床到醫院發熱門診排隊取號,為我爭取核酸檢測。當天,我的病情惡化,下午已經開始咳血。
次日凌晨1點多,我老婆和母親堅持送我到醫院過夜,擔心病情繼續加重我無法行動。打針吸氧,在急診大廳的椅子上坐了一晚上,祈求手機里有可以接收住院的消息傳來。中午時分,終於有了住院通知,辦理手續入住ICU。
住院後,醫護人員讓我非常敬佩。如果說疾病是惡魔,那奮戰在一線的醫護人員就是天使。他們照顧病患非常細心,打針、喂葯、做記錄、真正地在治病救人。他們讓我感動,也給了我力量。
一場「逃荒」
他們的名字我記得,他們的樣子,我還要回來再看看。
陳女士 72歲 退休老人
從ICU出來那天,幾位年輕的護士把我送到普通病房,零碎的東西多,我開玩笑說自己就像個「逃荒的」,大家聽了,笑倒一片。
來醫院之前,我開始只是低燒,之後就沒力氣走路了,再後來便血,就被送到醫院了。
來到武漢市中心醫院後湖院區,當晚我就確診了,之後轉到ICU病房。住院的第一天晚上,我有些焦慮,整夜沒怎麼睡。耳邊呼吸機規律地發出嗤嗤聲,監測設備不時嘀嘀作響,能聽到身邊醫生護士在搶救病人……說不害怕,不可能。但是,我已到古稀之年,搶救好,我感激不盡,沒搶救好,也無所謂,我看開了。
我算是比較聽話的病人,除了有時候胃口不好,吃不下飯,醫生給的其他「任務」基本都能完成。醫生護士給我治療,我就跟他們說:「我不怕,你們這樣搶救我,我感激不盡。」
醫生護士很辛苦,我都看在眼裡。這些年輕的「戰士」都是別人家父母的寶貝,他們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來救我們。我本來是很開朗的人,每次看到他們搶救病人、給病人倒便盆,我自己就流淚,不是為我的病流淚,是覺得他們真的不容易。
我還算挺幸運的,2月24日就出院了。但是同病房30歲的小翠(化名)情況不是很好。她在接受高流量吸氧治療,無法下床,每天吃喝拉撒都在病床上。她這麼年輕,不能有事啊,不然太可惜了。我每天都給小翠打氣,跟她聊天,有時她想聽歌,我就給她唱歌。我告訴她,一定要振作起來,跟病魔抗爭到底。
「唱不完的是感激,說不完的是謝謝!只把那白衣戰士對病人的愛,餘生中永遠記心懷......」這是我在病房改編的歌曲,我給它取名叫「醫患情緣」。
我有個心愿,等疫情過去了,一定再回到這裡。我要見一見並再次感謝那些曾經給我治病,照顧我的醫生和護士們。現在我看不到他們的臉,但是我知道他們的名字,他們的衣服上都寫著呢。
靜亦是境
當你什麼也做不了的時候,就先讓心靜一靜。
楊先生 68歲 退休老人
人活一輩子,最重要的就是身體好、心態好,其他都是次要的。
我年輕的時候,有時間就會出去玩,海南、北京、西安、上海、杭州……國內的城市幾乎都去過了。現在年齡大了,身體一年不如一年,想去哪兒也去不了。
這次,我是真沒想到我去了趟鬼門關又回來了。因為本身就有類風濕和糖尿病。平時就全身關節疼痛,睡不好覺,又得控制飲食,很折磨人,跑了好多醫院都沒法子啊。這次疫情來得太兇猛了,沒想到我也被感染上了。
但好在2月1日我就住進了湖北省中醫院,當時發燒39度,咳嗽、胸悶、乏力。因為有很多基礎性疾病,而且年齡又大,醫生用的中西醫結合治療,感覺對我個人而言效果還是很好的。
可能我平時比較關注醫藥學這塊兒,自己每天也都會看新聞,治療越到後期,心裡越有底。每天給老伴兒發個消息或者打個電話,講講今天的狀態怎麼樣啊,吃飯怎麼樣啊……
不管怎麼樣,我覺得還是要保持平常心吧,不抱過高期望,也不想最壞打算。因為這個時候你也做不了什麼,唯一能做的就是相信醫生,在專業的治療面前,靜下心積極配合。
或許是心態好了,治療效果也越來越明顯,病情一天比一天好轉了。連續兩次核酸檢測為陰性後,2月14日,我治癒出院了。臨走前和醫生護士們來了一張合影,留作紀念,真的打心眼兒里感謝他們。
年輕的時候,有事情做就是快樂的,老了以後,就想把自己的身體照顧好,不麻煩別人,不給別人添負擔。
愛是被需要
別放棄,還有很多人在等著你。
安平(化名) 38歲 金融從業者
如果沒有這場疫情,或許我還是會下班跑跑步,晚上回家陪孩子玩會兒,再看看球賽……
我是一個比較戀家的人,這是我人生38年以來,第一次在外面過年,而且又是在醫院以這樣的方式……別人都高燒發熱,而我發冷,冷到一直哆嗦的那種。喝很多水,蓋了好幾床被子也不出汗,以前沒睡過電熱毯,那個時候都用上了,依然不出汗。
最開始是在家裡的車庫支張床,自我隔離。後來醫院通知去隔離點,我就過去了。因為疫情暴發突然,多數隔離點都是臨時設置的。我去的隔離點是由一個老年公寓臨時改造的。第一天晚上沒有熱水,沒有葯,我裹著被子,眼淚不由自主就下來了……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熬過去。那會兒黃岡還不是很冷,但病痛的那種冷我到現在都忘不了。
到了第二天,治療條件很快跟了上來。醫療設備、藥品以及醫護人員陸續補充進來,心裡突然踏實了很多。再後來就轉到了醫院,剛去醫院第一天,依然缺葯。
家裡人去藥店買了1萬多塊錢的葯,有增強免疫力的,還有各種抗病毒的,後來都用上了。但我知道這些葯買來不容易,這是我愛人和姐姐半夜開著車跑了三四個小時十幾個藥店才買到的。
讓我欣慰的是,跟我有過接觸的家人朋友一切正常,沒有人被感染。否則,我真的會很愧疚。
想感謝的人很多,特別是一位姓豐的醫生,她休息那天還專門為我跑到醫院去找資料。感覺醫護人員太不容易了,有的女孩可能在家裡還是小公主,但是到疫情一線都能獨當一面,承擔了醫護、保潔、心理諮詢師,甚至快遞員等多個角色,沒有任何怨言。
我父親臘月二十九那天晚上冒著大雨給我送來了雞湯,整個人都淋濕了。家人和朋友打電話,發消息,都說等我回去再補個年夜飯,女兒一遍又一遍問爸爸什麼時候回來……很牽掛,從未感覺到如此被需要,那麼多人都在等著我回去。
現在精神好了,感覺生活又有奔頭了。國足與馬爾地夫、關島的世界盃預選賽即將舉行,作為資深球迷,還是期待中國男足能順利突圍40強賽,衝進世界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