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字长文:专访郑宜农与制作人Chunho:关于责任、下一张专辑、台语与声响设计

娱乐头条 8885℃


【 写在前面 | by小樱 】


影响我们最深的,一是李宗盛“细腻温柔但严肃无情”的《无责任乐评》,以及马世芳“我想要问出让音乐人思考两秒钟才能回答的问题”的《音乐五四三》。万字长文的传统,其实在《乱弹山》创建之初就立下了。虽然我们产量很低,但如果你恰好有需要检索到我们谈及的音乐人的资料时,我相信《乱弹山》是你绕不过去的坎。在每天都有新的浪潮覆盖旧的浪潮的流行音乐里,《乱弹山》之招牌访谈想要留下来真正意义上的“史料”。


2017年,对郑宜农的专访是我跟iphen一直以来的引以为豪。我记得最早是我给宜农经纪人发去邮件,我们先做了一个简短的邮件采访。然后是宜农去香港参加小呼叫音乐节,iphen接力,欣然前往,进行了1v1的对谈,最后我们完成了两篇充满份量的稿件。在可以自由行走的年代里,iphen在友友区看了宜农的《趋光》(他回来告诉我身边还有农的her天团);也在禁足的时候在电脑前看了《完人live》(完了,那天直播我还在加班,是我粉丝纯度不够);我前阵去大港开唱,iphen嘱咐我留意能不能现场逮到宜农,这怎么可能;待到宜农这次再访香港,iphen终于做了充足的准备,在短短的45分钟里,准备了一期信息度如此密集、输出如此猛烈的访问,不愧乱弹名宿之名。


无可否认,郑宜农是近期华人独立音乐最受关注的明星。《新造的人》给郑宜农带来的跟她个人主线表达毫无关联的巨大流量,虽然对她会有困扰,但泥沙俱下之后,定会有真正的沉淀;《边走边唱的女子》则是郑宜农口中“现阶段我终于有能力可以把我心里面长期关心的,然后困惑很久,也花了很多时间碰撞的议题,用一种很理想的方式,也是符合我个性的方式,呈现出来”。在访问里,郑宜农披露了她宏伟的野心,譬如要做一个全是女性创作者的音乐节等,她虽然并没有跟我们吐露在其他媒体访问里会聊到的“阴性创作”这一类说法,但iphen也挖掘到了另外一个属于郑宜农当下重要的特质:身为“创作者”的郑宜农,和身为“娱乐人”的郑宜农之间的关系。


在我们日常的语境里,“娱乐人”是一个不常用的名词,我姑且将它等同于“娱乐行业从业者”。过去半年,郑宜农给我最强烈的观感,确是她越来越地努力做好“郑宜农”这个角色。如同《边走边唱的女子》里,郑宜农所展现出来的“笑”。


郑宜农曾在《冬眠》里唱到:“你笑的时候,我也跟着笑了,接着败在那笑颜枯萎的瞬间。”“爱笑”似乎是郑宜农的标志,但她也从来没有像《边走边唱的女子》里这么爱笑过。后来,iphen翻出了这段文字给我看,来自于郑宜农的书里所写:


“我本应是个爱笑的孩子,开心的时候笑、好奇的时候笑、犯蠢的时候也笑。露齿笑是我浑然天成的能力,它帮助我度过了不少感觉受伤困惑的片刻。反正遇到不懂的事就先笑,通常你笑别人也会跟着笑,笑过以后事情就变得不那么难了。


刚进国中的时候,剪去留了十二年的头发,穿着配色不好看而且过大的制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开始明白什么叫做“不喜欢自己的样子”。


很快地牙套拆掉了,我变得很常照镜子,在还是有些左右不均的脸上,练习新的微笑方式。那是一段心思复杂的时光,孩子们在小型社会的磨练下长出了各自残忍的面向,校园生活成了求生演练的开端。我在心里默默决定,新的笑容必要带着一种高冷,一种不可亵玩的距离感。如果孤独是一种必然,那我也要孤独得让人钦羡。


随着年龄增长,经历了各个时期的探索,一边是胶原蛋白在流失,另一边却是愈来愈从灵魂长成一个自己的样子。现在我重新成了一个喜欢露齿笑的人,并且发现自己那样笑着的时候,其实,真的很呆。


不过,我好像不是很在意。


有一天意识到自己走在路上,已经不会再看着车窗时,我还真的自己在那边大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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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段的自述,不仅解答了我一直困惑郑宜农的“笑”为何如此特别,更可映照回郑宜农当下的状态。她在《边走边唱的女子》里为何总是带着一种少见的固执,去问坏特是怎么饰演坏特的,去问9m88是怎么去呈现属于9m88的形状的。她有一段话我印象很深刻:作为一个表演者,需要有一个类似灵魂出窍的视角,抽离出来,看你自己的表演。我并没有指责郑宜农的笑容是自我规训或是自我的保护色,实际上她跟新垣结衣有着同款笑容,你看她的嘴角和眼睛,我相信她是真诚的,但也埋藏了她的决心,她想要成为“郑宜农”的巨大的使命感。


在这一次的访问里,你能看到郑宜农已经可以精准地、无负担地,在很多的语境里,熟练运用起“郑宜农”这一第三人称。这是相当不容易的事。哪怕如我这样厚脸皮之辈,当我非得要说“如果邹小樱要怎样怎样”的时候,我是心虚的,“邹小樱”似乎不足以被这样从我身上单独剥离而拿出来讨论。可是,现阶段的郑宜农,以“娱乐人”为目标的她已经可以举重若轻了。尤其是当你听着访谈录音档的时候(真的太可惜了,iphen老师说还是要保护宜农,不适宜公开给大家听),郑宜农在其中的努力以及她所取得的阶段性成果,让我感受到欣慰。她坦诚地面对自己的野心,她把自己的“成功”归结于“世代交替之前的积累,以及之后还可以撑住”,她告诉我们“我有点着急了”,她想要在自己“降落之前”赶快地运用自己的影响力,去完成她想要做到的事。很多人都会主动宣称自己的真实,但我从不相信100%的真实,我却会相信郑宜农带着倔强与宽容的笑容。


请大家今后还是要多多支持郑宜农。


(以下为iphen的正文。感谢他为我们带来了近年来关于郑宜农最好的访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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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月13日,宜农与玛丽羊羊在香港湾仔修顿场馆演出punch live gig音乐节


距离郑宜农上一次来香港演出已经过去了7年。2017年,宜农应小呼叫音乐节的邀请在仅容纳400-600人的九龙湾国际展贸中心music zone演出,那时候她刚刚出版专辑《pluto》,一起同来的还有康士坦的变化球、法兰黛、苏佩卿。7年后,music zone停业,香港能办演出的地方越来越少,世界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但再来香港时,宜农已经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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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晚演出的观众人数是三天音乐节之最(图片提供:边走边听)

专辑《水逆mercury retrograde》,让宜农在“金曲奖天后”的名单上留下了名字,同时也引起了不仅仅是台语文化界的讨论;从最初在几百到1000人左右的livehouse演出,到开启在天母体育馆3000人规格的《给天王星》演唱会,再到台北流行音乐中心6000人规格的《新世纪的女儿》演唱会,还有在音乐节上担任压轴表演单位,跨界尝试音乐剧,为电影创作主题曲等等。


▲ 结束了香港的演出后,宜农本周将会在马来西亚和新加坡继续春季巡演


身为“娱乐人”的宜农,毫无疑问,是处于上升阶段的。上升必然伴随着降落,“一个艺人不可能永远在上升,我要趁大家还愿意听我说话的时候,善用这个影响力”。对于外显的成绩,宜农始终保持清醒,她更在意此刻身上的责任,籍由为个体或某个族群的书写去关怀她在乎的人,还有那些正在她身上经过,或她观察到并挺身而出为之发声的议题。


punch live gig,香港新冒起的演出及音乐节主办单位。音乐节选址湾仔的修顿场馆,一个容纳2000人的场地,香港老牌的室内体育场(追溯历史,修顿在50、60年代就建起,直到80年代交还政府后重建才有了今天的多功能室内场馆)。宜农与香港本地电子音乐单位玛丽羊羊(merry lamb lamb)组成了音乐节第三天晚上的演出(前一天晚上的演出单位是白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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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2年玛丽羊羊就在facebook上感谢宜农担任活动dj时播放了自己的歌(图源:玛丽羊羊facebook截图)


宜农与玛丽羊羊是“网友”,2022年宜农担任kkbox的节目《潮流新声rising star》的客席主持时曾推荐过玛丽羊羊的作品,但一直也没有见过面。因为这次音乐节的演出,两人才开始有了信件的来往。


当晚的演出,宜农在唱自己的台语作品《街仔路雨落袂停》时,玛丽羊羊惊喜现身,并用自己写的粤语词替换了歌曲原本台语rap的部分。玛丽羊羊后来和我说,她和宜农在演出一周前才决定要合作这首歌,台语也是那时候开始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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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宜农为当晚的演出准备了75分钟的歌单(图源:歌迷提供)


不论是长达75分钟的歌单、歌曲上的小设计、歌单里国语与台语歌的平衡和搭配(这次香港演出的歌单有别于刚刚结束的大港开唱及近期在台湾其他的音乐节)、演出后的签售,这都是一直细心体贴的宜农对于大家的心意。


演出前一天,在宜农一行下榻的酒店,我和宜农、制作人chunho做了以下的访问。重大且美好的消息,就在不久前,他们终于决定了下一张专辑还是一张全台语的专辑。台语歌这件事,宜农还有没说完的话。


#1

关于《边走边唱的女子》

对于一些议题

我终于有能力用最理想的方式呈现出来


去年4月份,宜农在社交媒体上宣布,正式成立自己的品牌公司“边走边听”,以一个创业者的身份走进了产业。


▲ 宜农在社交媒体上宣布自组公司


两个月后,台湾文化部影视及流行音乐产业局新一年的“流行音乐产业行销推广补助案”获补助名单公布,边走边听有限公司提交的《郑宜农2023年度行销推广计划——金黄色篇章》进入了名单。在计划里,既有日后金黄色三部曲的单曲出版、巡回,也包括了自制线上影视节目《边走边唱的女子》。


《边走边唱的女子》由宜农担任主持人,邀请十位女性音乐创作者,边走边聊,交流女性创作者彼此内心深处的探索与成长,以求将创作者的焦虑与挣扎,完整呈现。嘉宾名单包括安溥、9m88、洪佩瑜这些和宜农同世代的创作者,也有如桃子a1j、那屋瓦少女队、凹与山这些年轻新鲜的名字,每一集宜农还与嘉宾合作演唱自己或对方的作品(p.s.宜农真的很爱feature)。在这篇采访文章发出的时候,节目已经播出了九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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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节目《边走边唱的女子》拍摄花絮


i:hi,宜农,能为我们介绍一下这个节目整个事情是怎么样发生的。


宜农:最早是在2022年的时候,当时我就开始意识到,演艺人员的舞台并不是永久的。那个时候《水逆》刚出版,还没有奖项这些事情之前,专辑的整体概念和语言结合这件事情已经有造成一些讨论。这些讨论也间接让我感觉到音乐是有它的影响力的。而我要怎么善用这个影响力,是需要思考的。那个时候我也意识到,在大家还愿意听我说话的时候,要赶快使用这个影响力。因为我知道,这一行总有会降落的时候,这很正常,而且我其实也很期待这个起飞与降落的感觉。总之那个时候我就开始有点急了,于是就想要创办公司。


i:但我们都知道,从《给天王星》专辑开始,你的事业就很明显处于上升期,为什么还会有这样的“害怕”。


宜农:我其实不觉得这个是“害怕”,反而既有上升也有降落的过程才是正常的。现在整个音乐市场的汰换率很高,每一天都有大量好的作品出现,你可以感觉到每一个人都很努力着希望被听见,被记住,这是困难的。我们这一辈算是比较幸运,我们刚好处在这个业界改变之前,有一些累积,改变之后我们也能撑住。在这过程中,我也看到了各式各样的升起与陨落,我就觉得总有一天要面对这个陨落的部分。我从小对所谓成功的定义都比较模糊,慢慢进入社会听到很多人说的话之后,中间曾经有一度想要去符合或了解那个所谓的成功是什么,我也很努力想要做到,但做着做着我就觉得这东西好像没什么意思,后来不再去想那个事情,身心也就变得比较健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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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宜农在2024高雄大港开唱的女神龙舞台压轴演出


i:你是如何敲定节目嘉宾的呢?


宜农:我是一个一旦想到就一定要做到的人,生成这个企划之后,就开始兜资源,以及写意向书给各式各样我想要邀请的人。经历了一个漫长的设计,最后资源都到位了,人也找到就开始了。所以去年一整年,除了我自己的表演跟创作和发表单曲之外,忙的都是这个。实际上,大家都很希望可以遇到好的对谈,因为大家都是创作者,都有很多创作和生活面上的细节,也有很多一时半刻没有办法很快速整理的东西,也不是每个媒体都适合这样子慢慢讲。我自己可能深有同感,所以希望可以创造一个空间,大家可以在里面自在地聊创作。


嘉宾选择的部分,我有画一个线条,就是关于不同样貌的女性,她们的年龄分布,领域分布,同时我也想要有不同的观点存在。


比如属于年轻一代的桃子a1j,她就是一个跟我们完全不同世代的代表;至于跟我同世代的代表又有不同的形状,比如说9m88,还有坏特,她是一个很努力地在经营人设的人,然后她也很大方地在面对这个事情,这是有趣的。像怀特是一种表演者,像9m88又是一种表演者,还有苏佩卿,她是一个母亲,她音乐上的经历,也不是我们一般人会经历到的。


这些东西其实都有想过,就是希望可以尽量地让每一种创作跟人生的面向都能补足。既需要像那屋瓦少女队这种很新的单位,也需要有宣传力的,如果她说的话又真的可以影响大家,会带给大家更多的人,那就太棒了,所以我们就找了安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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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节目第九集的采访嘉宾是安溥,安溥曾经在专辑《pluto》为宜农做配唱制作人(图源:预告片截图)


i:节目的企划执行层面,最大的困难在哪里?


宜农:讲的不浪漫一点,最大的困难就是资金。虽然有获得一些补助,但我提的案子实际上写了很多要做的事情,这只是其中一点点,所以基本上是自费。这也是一个经验了,一开始资金上面没有想得很详细。我真的很不喜欢大家为了理想,压榨自己的时间和力气,当然理想很重要,可是我也希望和我一起工作的人能有很好的经济上的收获。这次还是有点遗憾,朋友们都进来了,大家也很累,也花了远超他们收获的更多的心力,所以希望第二季的时候能补回来。


i:现在已经有在制作第二季了?


宜农:现在在努力的筹措资金当中,但我们的目标是如果第二季不是一个更健康的状态,我们就不会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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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年,宜农发表了金黄色三部曲首支单曲《金黄色》,宜农形容《金黄色》是与自己和解之作


i:所以这次的节目在公司发展的计划里会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呢。对于艺人、创作者郑宜农来说,它的意义又在哪里。


宜农:比较务实层面的话,首先第一年,有几个大企划的诞生,对公司的品牌建立是很重要的。同时也让公司跟业界的连接度有建立起来。第一年我们做了我个人的《金黄色三部曲》,是我个人形象的营造,公司品牌形象的营造就是用这个影像节目。同时它也表达了我们的开案能力和企划能力,还有我们的心意。这个心意是很重要的事情,我设立这个品牌本身就不只是单纯地想做娱乐的事情。它其实也是一个宣告,告诉大家,我想做成这样子,大家有类似的事情我们也可以一起玩。


实际上,我对自己的经营也是蛮有意识的。这也是当老板之后最有趣的题目。很多人问我,怎么经营自己。从品牌角度,郑宜农这个人也是个商品,这档节目对这个人的形象而言,当然有很多的帮助,同时也让这个人想要做的事情被看见。在节目里,大家会看到,原来郑宜农会主持,原来郑宜农可以讲这么多话,原来她跟不同的创作者聊天的时候,会展现不一样的样貌。那当然也会带来更多的机会,可能有包括商业的机会。确实有一些商业品牌因为看了节目,更积极的想要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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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黄色三部曲最终章演唱会现场(图片提供:边走边听)


至于对于创作者郑宜农,或者站在舞台上表演的郑宜农来说,现阶段我终于有能力可以把我心里面长期关心的,然后困惑很久,也花了很多时间碰撞的议题,用一种很理想的方式,也是符合我个性的方式,呈现出来。它还可以带给业界其他人更多东西,然后大家一起来玩,这是一个很快乐的事情。


#2

 属于郑宜农的责任

我要面对的责任来自不同的族群

音乐圈给我的责任反而最小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如果以《pluto》作为一个起点,这7年里,郑宜农已经不是一个“单任务”的singer-songwriter。通过节目,她向更多人介绍凹与山、那屋瓦少女队、桃子a1j这些后辈们;在演出的舞台,社交媒体,对与自己合作的创意单位不吝感谢与推荐之情;像justfont(新世代中文字型设计与字体教育团队)、fantimate(音乐人电商)这些好朋友的创业公司提出的想法,宜农总是鼎力相挺。宜农知道自己有责在身,业界对宜农也有很多的期盼与寄托。


i:我特别想用你在节目上问坏特的问题来反问你,当所有事情自己都有办法掌控之后,你会感觉到更累,和压力更大,对吗?


宜农:物理上,体力当然更操劳。我每天一起床,就是和工作伙伴互传信息一整天,因为很多资讯要处理。这些资讯量不仅仅很大,还很复杂,需要耗费很多的脑力,但我也觉得自己有变聪明(笑)。反而在精神上面,我喜欢有压力。我是需要有压力的人,虽然压力很大但是是开心的。我常常会觉得如果我的努力只让我一个人开心,那会很无聊。


i:你如何看待现阶段身上的这些责任,是自己给自己的,也有业界对郑宜农开始有了更多的期待和寄托而产生的吧。


宜农:我觉得我要面对的责任是来自不同的族群,反而音乐圈给我的责任是最小的。如果我要单纯做很酷的音乐,大家也会觉得很棒,也是有很多交流的空间。我有一群朋友,都是博士生,文人等等,我们三五时聚会的时候都会讨论自己的所学和社会的关系。有一次我的朋友就很犀利的问我一句,你终有一天要决定你是要做一个单纯的娱乐人,还是跨足当一个文化人,这两者是冲突的。但是如果你想要找到这两者之间的平衡的话,你要花大力气。


但是我就有点不甘愿这是一个如此二元的事情。所以我也有一个目标,我还是想要同时是个娱乐人,但是我也可以,现在还不敢称呼自己为文化人,但会想往那个方向前进。所以我做的每个事情都是在思考这个。比如说我在文化这个领域里我可以建立一些什么,我可以做到一些什么。比如像台语歌这件事就很明显。这个责任非常非常的大,也让我的创作没那么的自由,伴之我每一次出去的企划和论述也变得没那么自由。但我也正面看待这件事,因为它确实有让我进步,我必须要很认真的思考如何去做这个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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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黄色系列巡回海报主视觉


i:所以是在某个时间点,决定把台语歌这个责任往自己身上放的。


宜农:我知道我的专辑影响了一些人,让一些人重新看待我们和这个语言的关系,并且是用新世代的角度去看。这很重要,它会让这个语言有更多的延展性和未来性。我发现我们做到了这个事情,但是一旦你做到了,它也会变成一个诅咒。因为你做到过,你要让它延续,就必须要有更多的作品让这个东西更完整。我们前阵子就刚刚决定,好吧,我们就再来做一张全台语的专辑。但其实在我们做这个决定之前,我已经写了差不多八成的华语作品,但我还是决定把它们先放着,我们就从头再来,这都是明确感觉到有一个责任在那里。


i:从制作人的角度,俊苇是如何介入台语这个事情。


chunho:这个部分其实我不会介入太多,通常宜农会把demo给我先听一下,我会回复说这个词写得不错,很有画面,我大概会给出这样的意见,又或许会建议她可以再往内心写一点等等。


对我来说,我不会特意去对语言进行划分,都是用感受来看待她的作品。至于在台语的发音和咬合部分我们找了ciacia老师(何欣穗)帮我们处理这个问题。在当时我们就很明确地说要做出我们认为能表达这个语言的歌曲和音乐。音乐上,我并没有受到太多的限制,我反而希望这些音乐能让这个语言有更多的色彩。


我在做整张《水逆》的编曲,都是以这样的角度去思考,希望能与传统的台语歌有不一样的面貌,然后用音乐去辅助这个语言让大众可以更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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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unho早在2020年初就收到宜农想做台语专辑的想法(图源:火气音乐)


i:像林强这一辈音乐人其实在很早的时候就已经试验过电子音乐和台语的融合,你在制作《水逆》的时候,有去参考或刻意不沿着前人的路子来走吗?


chunho:并没有特意去想这个事。有一个重点是,已经有这些前辈做过这样的事了,所以即便我们今天怎么做都不至于太过前卫,因为他们都替我们试验过了。不管成功还是失败,我们只是想要做到我们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i:所以关于语言这一题的压力都在宜农身上了,会对于自己被与某个语言、某个文化划上了等号这件事有抵触的情绪,想要挣脱出来吗?


宜农:除了语言这件事,我不确定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身上的议题是复杂的。包括我父亲的关系,或是我过往参与过的各式各样的活动,还有我自己的人生经历,再到现在。我知道有各式各样的议题从我身上经过。那这些东西我努力把它们转化成正向之后才再回到社会,那也确实带给了一些人鼓励。当这些鼓励越来越多,它们被传送出去后,自然又回到我这边。我也会意识到,我要方方面面对自己严厉一点。后来又加上语言这一题,大家好像已经觉得,郑宜农这个人是可以有议题在身上的,这是一个很自然的事情。郑宜农做了语言这一题,她就是有议题的。大家就会根据这个事情做更多的讨论。


我不会抵触语言这个事。这个事情有一些优点,但它也有很多我必须突破的地方,就是我觉得我不能只是跳进去。比如说,在2023年的时候,我发了《金黄色》和《diminished》,两首都是国语,我在拉一个平衡。我需要这个平衡,我也很明确感觉得到,我在做不同语种的创作的时候,我人的状态是不一样的,我写出来的东西也是完全不一样的。只有在我做到让这两者(台语和国语)都同时存在的时候,我才会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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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逆》之后,对于什么主题是特别适合用台语述说,论述又是什么都是宜农一直在思考的问题


i:的确,在金黄色三部曲里,只有最后的《咱》用上了台语,所以《水逆》之后,现在的你是如何去思考,国语与台语创作的关系,他们是否有一个明确的先后顺序。


宜农:其实我现在面对台语这个创作还是很开心的。但我需要先有主题,先有概念,先有我要传达的事情我才会去写。回到用国语写歌,我会有更多的自由。金黄色三部曲的第三首歌,其实一开始并不是台语歌,而是一首很开阔,很明亮,叫做《边走边玩》,它是一首玩心很重的歌。但是从去年开始,世界的氛围是复杂的,有很多很多的议题在发生。在台湾,像metoo事件,及其他的议题,每一个都很大,很重。于是我那时候就开始意识到,这不行,这个结尾不应该长这样,它不应该是欢快的。我要去面对这份复杂和沉重,我要用自己的创作去表达这个东西,所以最后才决定是个台语歌。


#3

边走边唱的女子

问边走边听的宜农

我没法绝对,始终保持对任何事物的怀疑

在《边走边唱的女子》的节目里,宜农总是能问出很好很好的问题。有些问题她问得“很大”,有些又能从嘉宾很小的一个切面或细节出发延展开来。也因此我很想知道,那些由宜农问出来的问题,她自己又会如何回答。


i:在洪佩瑜的那一期,你说如果没有外界的期待和声音,你是会站在原地不动的人,但当有人告诉你可以怎么样的时候,你就会全力以赴去符合别人对你的那个期待。所以你现在是在往自己喜欢的方向前进吗?有怀疑过这个事情吗?


宜农:大概在朋友问我是要当一个娱乐人还是文化人的时候怀疑过自己吧(笑)。但我确实知道娱乐和文化的重点不一样。娱乐甚至让我们先不要想那么多,我们先抛开一切。所以当娱乐人很快乐啊。


同样一批朋友,我最近有和他们聊一件事,我写歌的时候,有时候写出来一些东西之后就常常去想,这首歌对于这个世界而言有意义吗。是的,我会去思考这件事。如果它没有那么有意义,只是让自己开心的话,我们花那么多资源产出它,这真的可以吗。我常常会陷入这个矛盾。但我的朋友有给我一个结论,我觉得蛮好的。她说我只是在习惯这件事情的过程中,证明我进步了。当我很自然地去写一个东西,因为我这个人进步了,所以我的观点也不会那么地针对个人。当有一天我适应到一个程度,我就不会去想这件事了,虽然现在有时候我还是会怀疑。但我也做过任性的选择,比如像《金黄色》,我就真的没想那么多,就是想写自己很私人的感情。可能我的创作能力真的进步了,即使不用想那么多,我也能写出不错的东西(笑)。


i:我们在做《pluto》采访的时候,你说“当写歌的进程改变之后,出现的人格也会不一样”。你提到的这份怀疑,会是你跟这个世代沟通连结的一个方式吗。你认为现在的郑宜农处在一个什么样的创作进程里。


宜农:我觉得是。因为我们曾经走过一段“虚无是主流”的时期,可是在那之后,我们每一天都在面对一个和我们自己很有关系的事情在发生。大家已经没有办法一直活在虚无状态。这些事情可能都离你很近,比如metoo事件,可能就是你身边的朋友会遇到。所以,不止是我,大家看到的很多创作者,作品跟社会都更接近一点。我现在的状态,我的思路真的没有办法很简单。每写出一首歌,它都会生出一个企划、一个论述或者一个视觉的感受,它要主打的是哪一群人,该说些什么话等等。可能接下来的专辑会有些机会,让我可以单纯的玩一下,其他一些歌则是功能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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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年下半年,宜农启动了“金黄色的种子校园讲唱巡回”计划,去了13家大学与年轻人们分享自己的创作和观点


i:曾经《pluto》是一张充满纠结感的专辑,某种程度,我会说这是一张有酒精感的专辑,它也代表了那个阶段的你。我们现在听你的新作品的时候,有时候都会怀念《pluto》时期的你。到了《给天王星》、《水逆》和最近的金黄色三部曲,能听得出来那种纠结感消失了,酒精感也消失了。但是更明媚,更开阔了。在苏珮卿的那一期,你问她,如果有那么一天,什么都看开了,所有纠结都没有了,那写歌的动力来自哪里?回到郑宜农的话,你达到那个阶段了吗,你现在的纠结会是什么。


宜农:我现在的生活,非常的健康,规律,并且充实,就是一个拥有自己事业的人。我更喜欢自己现在的状态,因为健康是快乐的事。


但我倒是觉得我现在的纠结换了另外一种。我现在的纠结不是对于存在的纠结,我现在的纠结是我怎么样能让我身边的人更开心,我的纠结可能是生命这么短暂,我看着我的父母老去,我感觉到了他们曾经那么能干,现在却变得无助,这些事真真切切的在发生。


在下一集的节目里,就是安溥那一集,她有提到一个让我印象很深刻的观点,就是未来对于她来讲是什么。她说,未来就是好好地跟事物和跟人说再见。我觉得我也到了这个阶段了,所以我的纠结肯定是来自于这些。然后,还有对于我观察到的事情的纠结。我觉得纠结是不会停止的。如果还有感情,无论是对于人还是事,或是对音乐有感情,比如下一张我要做的有多电子,或不要做的那么电子,这都是纠结,而这些都能带给我灵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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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宜农的新尝试,参演音乐剧《摇滚芭比》


i:在yoyo岑宁儿那一期,你问她,你目前是怎么看待这个世界的。这一题很大,当初是怎么想到的,那宜农现在又是怎么看待这个世界的。


宜农:就是一个直觉吧。如果可以,我想要对每个嘉宾都问这个问题。怎么看待世界,会回来关系到自己的创作,以及身为一个artist的选择。我想从这个问题引回创作本身。那我自己的话,我觉得我要持续保持没有那么正面的看待这个世界。当然它不会是负面的,但也不是很正面。我始终没有办法绝对,我发现这可能是我的优点。没有那么绝对这件事,如果好好运用它的话,可以为我的创作,或想做的事情带来更多的观点,更多的可能。所以我始终保持对任何事物的怀疑。


#4

chunho谈声响设计

宜农的音乐为什么需要我这个人存在

这是我一直思考的


宜农与chunho已经合作了五年,chunho最为人熟知的昵称是“小青蛙”,那是他在南瓜妮歌迷俱乐部担任吉他手时用的代号。也从那个时候开始接触到合成器和声音处理的软体,慢慢地发展成自己的“独门武器”。


早在2017年,宜农想要为《pluto》找到懂把电子乐和摇滚乐做结合的乐手,chunho进入了宜农的视野,后来便陆陆续续地与宜农展开一连串双人合作的尝试,及后到《水逆》,更是把制作的工作全盘接过来,然后再到演唱会、音乐节、线上的音乐会等等,chunho深度参与了宜农自《pluto》后音乐上的进化。如果有一个叫做“郑宜农的电气化进阶工程”的话,chunho就是那个工程师。


i:宜农的下一张专辑,你会做出与《水逆》完全不一样的东西吗?


chunho:应该会蛮不一样的。当初做《水逆》的时候,我们还只是纸上谈兵。当时只有一首成型的歌,我们就整张专辑要走什么样的感觉做了很多画面的幻想。下一张专辑,宜农开始有了蛮多的想法产出的。对于她想要表达的事情,对于音乐的颜色、氛围等等,这是有趣的事情。我其实是十分希望在这个过程中,宜农可以参与得更多,不管是和我一起玩合成器,或是做些各种有的没的的编曲,我觉得我们的气质不会改变,但内容,尽管我不知道最终是好是坏但可能会碰撞出很多不同的火花。


宜农:我们最近的确有经常把自己做的一些东西丢来丢去,我自己会尝试把一些歌先编出来,而且是蛮完整的样子。但他最后可能会大改动。像《pluto》那一整张就是我自己在家里玩出来的。最近在自己玩的过程中,我发现撇开歌词先不讲,我对声音方面的处理胆子其实是非常大的。在编曲的当下我就是在玩,而且我很享受这个过程,我应该会持续保持这个“玩”,反正他会帮我重整。


万字长文:专访郑宜农与制作人Chunho:关于责任、下一张专辑、台语与声响设计 - 陆剧吧

▲ 宜农与chuno一同出席台湾金曲奖颁奖典礼


i:如果有一个叫做“郑宜农的电气化进阶工程”的话,那谁会是主导的那个人。


chunho:她当初其实没有刻意要电子化,是我一直在旁边怂恿她。


宜农:我觉得都是他在主导啦。反正我就表达我想要的声音,他就直接做一个新的音乐给我,他就是用音乐本身来说服我。通常他做出来后,如果我最后要改动什么,也只是针对功能上,而不是美感上。


i:你和宜农合作了五年,从演唱会的音乐制作总监、音乐节演出,到线上音乐会、专辑的制作等,这几个与宜农共同创造的音乐场景里,你是怎么设计声响部分的。


chunho:举个最明显的例子,当时我们做“完人线上音乐会”(2021年),我们的设定就是想要大家用耳机去听,那也是宜农电气化一开始的前几个的尝试,我们那时候走的是比较ambient的路线,因为这种声音是最没有温度没有颜色的,这个的设定就很明确,我们想要做以耳机为收听手段,想要做声音的环绕,在这样一个前提下去设计音乐会,主题性就很强,也很有意思。至于演唱会的部分,我们其实也做了各种的尝试。像只有我们两个人的音乐会上,为什么需要我这个人存在,而不是其实她放伴奏带就可以了,这件事是必须要去设计的。所以在我们两个人合作的表演上,我会去设计很多明显不是放伴奏带会做到的事情。这是在做两人表演时出发的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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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台北流行音乐中心举行的《新世纪的女儿》演唱会,也是宜农首次挑战3000人以上规格的演唱会


到了在北流的《新世纪的女儿》演唱会,我们是刻意地想要做出极致的电气化,但又是在一个超大的场馆用一个超小的编制来实现,想看看“超电”的是什么样的感觉。因为通常大家遇上大型场馆都想要把编制做得更大,弦乐管乐这些都要加进来。所以当时我们在实验的过程中,就想知道如果把这个东西放大会怎么样,把场馆变成一个舞厅,一个club,就像一场dj show,这些乐手有没有你都不觉得有问题,所以是在这样一个概念下执行。所以那时候我要求乐手一定要执行我想要他们弹的东西,那一次的冲击性蛮大的,在这么大的一个场馆,然后演出一些很ambient的东西。我记得那一场演唱会之后有人和我说,宜农竟然唱得进去。所以北流这场演唱会,我们都觉得是一个蛮大胆的尝试,我们用了很多idm舞曲,你很容易就能感受那个律动。


到了金黄色三部曲,我们就想要电子乐和原声乐器更好地结合起来,所以稍微把编制又扩大一点。当时宜农和我提出这个想法,我也很有兴趣想要试试看,也许我们在接下来的专辑会做这样的尝试,就是很强烈的电子,和很复古色调的乐器,这样的搭配和冲撞看看是什么样的感觉。这样各种各样的尝试也让我们知道,那些乐器会在怎样的配置中会被吃掉,那些才是我们真正很需要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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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unho享受与宜农探索不同乐队编制的试验


i:除了宜农的事情,你自己有个人创作的计划吗?


chunho:其实是有了,但宜农的东西我还是会比较优先处理。我会尝试做一些beat给她,她可以自由发挥,也可以慢慢累积。和宜农合作很有趣,反正有时候我讲什么她都ok(笑)。我们的合作也很多元性,我也有机会尝试在不同的编制下,如何和乐手们互动,如何整合一个音乐,包括新专辑也是有很多空间可以去尝试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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