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剧《繁花》讲述了一个贯穿始终、刀光剑影、形同武侠的壮怀激烈的大时代冲突戏,吻合上了当代历史中曾经真实发生过的路程与过程,为现实存留了一份真实的发展实录。
相比之下,小说里却显得王顾左右而言它,对书中涉及的事实,不断进行弱化、虚化、魔幻化,甚至人物的动机与心理,也无从捕捉,相比电视剧里的人心的敏感、纤细、针尖对麦芒,小说里的人心则是粗砺的,矛盾的,虚置的。
这主要原因,是小说《繁花》的叙事主要是通过对话来完成的,而人在说话的时候,因为自己的立场、所在位置的不同,往往会偏离真实性,任意改变事实的原来发生顺序,从而使得各人的主观叙述并不是真实的历史事实。
从某种意义上讲,历史就是由不同的观看方向组成的并由话语权最为强大的一方统一成一个并不代表真相的权宜式文本。
俗说中的“历史是一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正是对此的真正揭示。
小说《繁花》中,作者捧出了各色各样的基于个人立场的观点、看法、经历,但是,这种个人的话语,在另一种语境下,很快被另一种话语颠覆。
作者有意追求这种话语的投机与利已性,但导致的后果,就是小说里描写的事实,被作者的这种不确定性给毁灭了。
我们不妨看看。
小说里在描写沪生与阿宝及梅瑞之间的三角恋的终结的时候,前面有一个客观叙事的版本,是说梅瑞自从认识了阿宝之后,突然主动与沪生分手了,但阿宝并没有什么反应,所以梅瑞只得嫁了那个本来要结婚的男人。从这里可以看出,是梅瑞见异思迁、另攀高枝才使得她的爱情不顺利。
但是在接下来的由陶陶转述的梅瑞与阿宝分手的原因之中,却变成了“阿宝是滑头角色,不冷不热,结果,梅瑞只能跟北四川路男人结婚了。”原因归因于阿宝。
之后,梅瑞更在小说里现身说法,在与康总密谈的时候,直陈沪生有生理问题,阿宝有心理问题,把自己打扮成一个被忽悠上当的姑娘。
由此可见,小说里的叙事真实性,被这种对话体给分解得扑朔迷离。
还有一个典型的是小琴对三年困难时期的血泪控诉。
小琴讲的一个故事,近似于余华“活着”主旨的一个魔幻故事,说的是她的小叔,因为在饥饿年代死去,便化成鸟,每年除夕闯入家中。但后来据小琴的日记,这不过是她胡编的一个博取同情的故事。
作者设置了一个控诉,紧接着又由笔下的人物作了否定,可见作者玩弄的是一种闪烁其词、无从落实的近似于造谣的创作机制。
这种真假难辨的历史事实,一经人物嘴里道出来,便成了一种传闻,一种脱离了事实的虚假事件。其中,还有作者在小说文本之外才加以否定的事实,但用在小说中,却没有对这些事实进行考究。
如小说里提到“抄家时,一幢大洋房里,抄出六个小老婆。(p175)”,这是文革期间流传的一种口头文化,并没有事实来佐证,但小说里写到人物的嘴里,却成了一种信不信由你的历史事实,你想否认,作者会说,这是人物说的,与他无关,但小说里的这种隐隐约约的把传闻记录下来的事实,却成了作者变形旧有时代的一种攻略武器,他把所有的真真假假的传闻,都塞入到人物口头,去营造一个他所想象与定性的旧式时代,伪造一个他自己落实的历史过去。
小说里作者有时候还引入魔幻的手法,使自己的虚拟不确定性变本加厉。如蓓蒂与阿婆变成了鱼,汪小姐肚腹里的婴儿的怪物特征,都不是现实情景下才有的存在,但是作者却大加渲染,以使小说达到一种所谓的先锋意义。
小说里的这种不确定性,作者也知道,会导致自己整个叙事大厦的倾圮倒塌,使小说里几乎没有一点真实的信息与价值,所以,作者也会对部分信息采取笨拙得失去真实性的方式加以固化。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小琴的真实思想。小说里在前面的叙述中,把小琴一直描写成一个温柔体贴的小三形象,对陶陶不求名份,只求拥有,可谓是百依百顺,简直像一个天使。
如何揭示出小琴真正的“里子”?
作者已经没有其它更有效的办法,最后炮制了一个小琴的日记,来把她固定在口蜜腹剑的耻辱柱上。
在日记里,小琴把她的欺骗陶陶结婚的阴谋揭露得体无完肤。
但是这“可能吗?”
可以看出,作者模糊化的地方,是人的生理部分。而定性化的部分,是人的心理部分。
前面所说的采用魔幻技法的段落,如蓓蒂化鱼、汪小姐腹中怪婴,都是生理上的可见可触摸的现象,用虚化与魔幻手法,严重乖舛人们的现实认知,以挑战人们的认知传统,从而产生一种强烈的文本超现实氛围,达到作者所需要的先锋性。
而到了人物心理部分的时候,作者却不得不借助“日记”这样的铁证,锁定人物的心理动机,这在小琴的段落,可以强烈地看出作者的用心。
作者这种虚虚实实的手法,本质上为自己变形时代作出了铺垫,同时,也为自己设计了一个坐实造谣、虚无历史的逃脱机制,让自己加冕上悖离茅盾的现实主义精神后的救赎捷径。
这种小说文本上的内在自我颠覆、自我涂抹、自我改口,到了电视剧里,必定难以转化为可见可视的现实影像,所以,电视剧版另起炉灶,炮制了一场交杂着恩怨情仇的股市大战,串联起了小说里精选出来 的人物姓名,另组了一个吻合时代节奏的商战故事,本质上,就是对小说里的所谓没有土壤、松动枝叶的文本作了再一次颠覆性夯实,使得电视剧里奔涌着时代的巨澜,也因而荡涤了小说里的躲避在时代蜗壳里的语言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不确定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