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阿勒泰》热播,她也被人看见

电视剧《我的阿勒泰》热播后,很多人记住了那个一头红发、率直勇敢的哈萨克姑娘“托肯”,也记住了托肯的扮演者,来自阿勒泰的哈萨克族演员阿丽玛。

托肯的意外走红,让阿丽玛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这位毕业于上海戏剧学院、很早就离开家乡、拍了十几年戏、喜欢躲在角色背后的女演员,最近变得异常忙碌,片约、采访接连不断。阿丽玛最初有点不适应,“我不想太多地去消费这个角色、消费这部戏”,后来她的想法逐渐改变,“你可能有了一些曝光度之后,才能接到一些好戏,大家才能看见你,它们是相辅相成的。”她说。

这种“被看见”,也包括她的家乡阿勒泰。让阿丽玛印象深刻的是,她和《我的阿勒泰》剧组一起参加戛纳电影节,当“我的阿勒泰”五个字出现在戛纳主会场电影宫的大荧幕上时,她泪流不止,根本抑制不住对家乡的自豪感。

近期,阿丽玛接受南周文娱专访,以下是她的自述:

01 托肯

我刚开始接到这个剧都是保密阶段,不知道剧本,只知道李娟的《我的阿勒泰》这篇散文,我当时收到了二三十个朋友给我发的组训——招募演员的时候会有一个组训,说现在有这么一部戏要开拍了,我就拜托我的经纪人把我的信息发过去,当时也是通过一个姐姐(演员热依扎)的引荐,导演看到之后觉得好像还挺合适的,就让我录了两个试戏片段。我录的那个试戏片段是我在全剧的第一场戏——到小卖部找穆拉提,让穆拉提跟我回家。试完这场之后,导演很快就定下来了。拿到剧本是到了围读阶段了,我们到乌鲁木齐去围读的,然后整个托肯这个人物的形象才到我的生活里。

我很喜欢这个人物,很纯粹,敢爱敢恨,又很善良、直接,这些都是我特别喜欢的性格特点。而且我觉得非常难得的是,其实托肯在剧里是遭受了比较多的痛苦的一个角色,但是她表现出来的却是一种乐观和坚强。我觉得这也是我们想要去传达的一种心态,也是整部戏的一个中心思想——再颠簸的生活也要闪亮地过。

可能我在现实生活里的性格跟托肯一样,也是比较直接,经过社会打磨之后稍微好了一点,有时候太直接了也不是特别好的事儿,但是我现在越来越想追求自己直接一点,真诚一些,真实一些。

很多人喜欢托肯和文秀之间的女性友谊,对托肯来说,文秀最大的吸引力,就是她说出了托肯想说但又说不出来的话。文秀在我看来是个很有文化、读了很多书的人,我想让我的女儿也这样,有很多方面加在一起,她们就会递进地成为闺蜜。

关于托肯到底是什么时候爱上朝戈的,这在剧里是一个留白。因为托肯不是最主要的主线人物,所以很多地方都留了白。但是我当时去找导演聊的时候,我就说我希望有一个充分的理由能说服我,为什么托肯要在穆拉提去世一周年之后就改嫁给朝戈。我的价值观是,如果我陷入到一个很不幸的婚姻里,然后这个家庭也让我很难受的话,可能我会缓两年。我看到身边的女性朋友在经历类似事情的时候,都会缓个两三年,再重新出发。托肯的情况还不一样,她丧夫,还有两个孩子,还有很多东西都会束缚到她。我就说一定要有一个充分的理由告诉我,托肯为什么一定要跟朝戈在一起?他是个非常细心的、在很多小细节上很能照顾到我的一个人。那就得展现出来,对吧?不能凭空跟你们说,我得让观众看到,她不是单纯地想离婚,我觉得这个家不好,我要嫁到别的一个家去。我觉得托肯不是这样的人,托肯是有自己想法的。

当时我在飞机上,我就一直在问自己这个问题,为什么会喜欢朝戈?等到我想到护手霜这个情节的时候,我觉得应该成了,下一步就是找导演去聊。导演听到这个之后就觉得是一个很好的点,并加到了戏里。

到了结尾,托肯要跟着朝戈去县城了,她其实经历了一个巨大的心理状态的转变。刚开始时就是想改嫁,赶紧离开这个家庭,等真的要离开的时候,其实是百感交集的。人在跟自己的过去告别的时候,是很难受的一个状态,因为她不单是要跟婆家说再见了,她还有十年青春都在这个家庭。我觉得人最难改的是习惯。托肯已经习惯了这个家庭,习惯了洗衣服,习惯了做饭,习惯了每天的这个生活。只是她想说,我要为我的将来考虑,我要为我孩子的将来考虑,然后现在又有一个这样很爱我的男生,我和他一起再组建一个家庭会很好。但是他也不妨碍我继续为我要离开的这个家庭而难过。

最后杀青的时候,我们都很难受,因为可能这辈子这一撮人在一起再拍这样一部戏的可能性没有了。而且我离开的时候,我还有一个对家乡的道别,和对我小时候一些事情,包括我的回忆,包括我的一些东西的道别,有很多情感掺杂在里面,就会更难受。我一直在哭,我同事就一直在帮我递纸巾,递了半包纸巾。包括我的头发,我进组的时候本来是黑头发,托肯是红头发,我那个黑头发是染的黑,只能用漂的方式,我弄了9、10个小时,才呈现出最后大家看到的那个红颜色。最后杀青的时候,因为我后面还有别的工作,我就得把那个头发染回黑色。我当时还发朋友圈,我说:染回了阿丽玛的头发,我就正式跟托肯告别了。

02 阿丽玛

因为我没结婚,也没小孩,托肯对于孩子的情感就是我妈妈对我的疼爱。我是早产儿,7个多月的时候,我妈妈就把我生下来了,身体很多机能还不是很完善,我妈说那会我的手像鸭蹼一样,皱皱巴巴的,所以小的时候妈妈对我是很疼爱的。哈萨克族人喜欢用小动物来形容自己的宝贝,“博它”就是小骆驼,“火龙猫“就是小马驹,利用这些小动物来形容自己的孩子。我记得我都好大个了,快20岁了,我回家,爸妈还会叫我“火龙猫”。所以托肯对两个孩子这种情感上的东西,就是依托于我爸妈对我的这种感情,然后去表达出来。

剧中演托肯妈妈的,就是我的妈妈。那个时候我在西安拍一部电影,叫《长安》,妈妈陪着我去了西安。那个戏我的戏份很重,一个剧本100场戏,我有96场,妈妈就每天监督我吃两颗鸡蛋。那部电影有一场戏是要有妈妈的一个戏份,刚好那天妈妈到现场去,被导演看到了,导演跟制片人说,你看一看阿丽玛的妈妈是不是能演她妈妈?然后我妈就当了一回特别演员。我妈可认真了,每天拉着我对台词。

到了《我的阿勒泰》的时候,妈妈也回阿勒泰了。回去之后,副导演当时跟我说,演你妈妈的人我们还没找到,你之前的那个戏是不是你妈妈演过?我说对,他说,不行你让妈妈再过来演一次,三天的戏。就这样,刚开始就只是说我妈的事,我说好好好,我说跟我妈说一下,刚说完,又说奶奶也没有找到合适的,然后我说奶奶有没有词?刚开始还跟我说没有什么词,坐那就行,我说那我把我二姨叫来,结果二姨来了有词,然后说那个爸爸我们找了一下也不合适,就这样把我家里亲戚全招呼过来了。我的家人们都不是专业演员,他们能记住到台词就已经不错了,还要带情绪,每次但凡前面一个人没说,他们就会说,到你说了!然后就得重来,因为在镜头里。就这样闹了好多笑话。

小时候,妈妈不愿意我走上文艺道路,她一直试图改变我,包括她怀孕的时候都不愿意在单位待着,怕我培养出音乐细胞,她自己跑到离单位特别远的一棵大树下坐着看书,想让我以后多看看书,说这个孕期的胎教很重要。结果我生下来8个月,听到音乐就开始舞动,跳得可嗨了。我妈气死了,一点都不夸张,她说她是个低血压,看到我那一刻血压都高了。我两岁多的时候,我们那个百货大楼门口就会放有一个当时特别流行的音乐,我只要听到这个音乐,不管我在干什么,都会停下来把这个舞先跳完,等到音乐结束我才走。我爸爸就拿小细条打在地上吓唬我,让我走,但我根本不care这个事儿,继续跳我的舞,跳得贼投入。我妈就是一边欣赏着我的舞姿一边生气,欣赏是因为她觉得那个舞蹈动作跳得挺好看的,生气是,为什么那8个月胎教没有任何作用?后来就根本管不住了,管来管去好像更加促进我想干这个事儿,最后就变成了完全支持。

我记得我从上海戏剧学院毕业回到新疆的时候,有点难受,新疆没有那么多演戏的机会。我想走的时候,我妈妈就说,你不要在这里磨磨唧唧的,你要想走,你现在收拾东西,明天赶紧就走人,你年轻就冲一冲呗。我妈给我说了很多很有哲理的话,我记得有一次我们到牧区,我妈就拉着我去挤牛奶,她说你去学一下挤牛奶,万一以后要演一个牧区的角色呢?她说,如果连生活都不会,你怎么演戏?我真的是那个时候才知道挤牛奶时要先拿小牛去骗牛妈妈,让它放松,它才会有奶,小牛拿头顶一顶,母牛的牛奶就下来了,然后赶紧把小牛牵走,趁着那个时候赶快挤,要不然母牛很快就把奶锁起来了。

接下来我还会有几个戏,一部是《长安》,一部是讲述聋哑人的电影,我在里面演了一个白族姑娘,还有两部爱情戏,陆陆续续会和大家见面。因为托肯,有很多人认识我阿丽玛了,但我也不觉得有了这部戏我就能怎么样了,只是可能经纪公司在推戏的时候会更好推一点,以前要推这个演员,大家会问,这谁?演过啥呀?现在有个代表作了,叫《我的阿勒泰》。但是对于以后接戏的状态或者说工作状态,我不太想改变,还是像以前一样,就是多接好戏,我也不想太定类型,还是希望大家能以一个正常演员的状态来对待我。

03 阿勒泰

我说我回去家乡拍戏是带着使命感回去的,那种使命感就是让更多的人能知道这个地方,能知道哈萨克族。当然我的力量是非常非常渺小的,但是每个人如果都这么想的话,一定能让大家看得到。所以最后我们带着《我的阿勒泰》去戛纳的时候,当“我的阿勒泰”五个字出现在电影宫大荧幕上时,我泪流不止,根本忍不住对家乡的自豪感。

我还有一个很深的感触是,我觉得这部剧非常不一样,就是我们以前看到的所谓时代的故事,总是所有人都离开了、远离了、分散了,但是这部剧的结局是,所有人都回来了,他们围绕着阿勒泰去建设它、发展它,我们都用某种方式与自己的家乡、与自己的父辈母辈达成了某种和解,然后找到了我们新的自己。

我自己的状态其实也是这样。不是说我现在就一定要回到我的家乡去,然后我要为家乡做什么,但是我在外面拍了一部戏,叫《我的阿勒泰》,让更多人知道了,包括我可以稍微用一点我自己现在小小的知名度,去宣传我的家乡。这些也是我跟家乡的一个连接,并不是说我离开那里了,这个地方就跟我没关系了,不可能,它是生我养我的地方呀。

你们现在看到《我的阿勒泰》里呈现的都是比较美好的一部分,其实冬牧场还是非常严峻、残酷、寒冷的环境,小孩在冬牧场上学也是很不方便的。以前经常会有亲戚住在我家里,就是因为他们家的小孩要上学,放假的时候再回去。我姥姥家也会住着谁家的孩子,就是他们的父母去了冬牧场,比较远,他们要让自己的孩子在县里上学。城市生活当然便利多了,所以有很多人会选择去城市生活,游牧的生活自然就没有以前那么多了。我觉得观众是有辨别力的,你不能说看到了《我的阿勒泰》里的美好之后,就忘记了它残酷的一面。你要去接受事物不好的一面,才更能承载它好的那个部分。

一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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