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齐与我同年同月生,他比我小一天,我5月20日,他5月21日,这区分出两个性格不同的星座,我金牛,他双子。
我们是山西矿上的邻居,一排平房,没产权,油毡顶,通自来水,电从边上铸造厂接过来。他总喜欢端着碗跑到我家吃,我也成天跑到他家玩。他家有电视,可以看《射雕英雄传》。他的三个姐姐有黄蓉那么好看,名字很好听——君贤、君丽、君芳,大概他父母有了一个儿子后才感到满意,单取一个“齐”字。
我父母很注意跟他父母的关系。我们都在子弟小学读书,我的书总是卷边或破页,经常要去借三个姐姐留下来的旧课本。我去不好使,总得我父母张嘴给人家父母添麻烦。罗齐的书保存得很好,我总疑心他根本没怎么翻开过,不像我的书被啃过那般。到了三年级,他总不及格,他爸和他一样有股轴劲,不托关系也不找人,他又读了三次才升到四年级,我已初一了。
我们每个假期都在一起,我不常回我家,跟他挤在他家。他家两室一厅,父母一屋,三个姐姐一屋,他的单人床只能置放在窄条阳台里。我们形影不离,我却无法洞悉多出来的这三年时光魔法作用于他身上的情形,只知那之后他要成为一名作家的志向非常坚定。我想这不难,他有三个姐姐,不缺好素材,他热爱生活,玩牌、打台球、游泳……样样精通,而且他凡事要么不说,说了就一定做到,从不食言。
我上大学那年,他初中毕业,永远离开了校园。他已十七岁了,喜欢上了预制厂厂长家名叫颖儿的姑娘。颖儿爱看书,喜欢作家,这更坚定了罗齐要成为作家的决心。颖儿妈妈常叫我去给她补习英语。她父母对我们很放心,盛夏,我们被单独留在房间里,分坐在写字台旁的直角两边。我去之前或刚进门时,她总是刚洗完头或正在洗头,她穿着碎花短裙,甩着散发着香味的头发,在斑驳光点里歪着头看我。她澄澈的眼珠子乌溜溜闪动,使我感到罗齐喜欢她是很值得他感到幸福的。
我的大学离矿上1400公里,颖儿常给我写信,说罗齐去了包头,因工作关系不便与我们多联系。我心里一直挂念着他,大三时,我跟颖儿通电话,她提到他依然抱有成为作家的愿望。挂了电话我涌起一点失落,从小跟我形影不离、分享秘密和梦想的伙伴,这么久没跟我联络了,长大真令人伤心。他不联络我,那我也必不联络他。9月29日那天,我也有了女朋友,往后很少与颖儿通信,也没有了罗齐的消息。我结婚时,没邀请他。姑姑告诉我,他爸说跟他一起在包头的小伙伴跟别人起了冲突,还好他没事。颖儿也成家了,她成为了一名教师,教她从小就喜欢的语文。
姑姑说,罗齐后来从包头回到矿上,常常垂着手站在以前我们住的平房对面的路边张望。我心里泛起忧伤,又有一种无比肯定的确凿,他张望着的,一定是我给颖儿补习时也常常望出去的那个窗口。
往后多年我没有回过矿上,年少时的那些梦像谜一样悬停在我的心里。又到了我的生日,一路上走散的小伙伴像火车一样呼啸着撞进我的心底。我再也忍不住,拨通电话给颖儿,她说罗齐在小车班开车,在工作和艰辛生活的夹缝中写出了一本书稿。他果然说到做到,我的心感到澄澈清明、踏实欣慰。这个消息是我收到最好的生日礼物。第二天是5月21日,也是他的生日了。
我们在命运滂沱的大雨中错过了那些错过的,也在沧桑的成长里成就了想要成就的,圆了自己的梦。(张晓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