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牙,“一日三遍刷”是受以前的同事宋元影响。
多年前我们都在文新集团38f之新民周刊特稿部供职。午饭毕,总看着他敲着牙刷去盥洗室,人或背后说他“洁癖”,我倒是大为激赏,想那口腔晨起盥洗后,直到晚上睡前才再来一遍,起码十五六个小时的“藏污纳垢”,残渣加持,胃气熏蒸,多少缝缝隙隙,多少菌群作祟,有道是“破山中贼易,除牙中贼难”,只有一法,刷。
“一日三刷”一晃多年。小宋已成“老宋”,但牙齿依然雪白坚挺,白厉厉作噬人状。我可不行,右颊种了三颗,左颊种了1颗,人或夸我的牙,算是同龄人的“小康”,才窃喜了没几天,左颊发难了,左下“第一前磨牙”近来动辄肿痛。冰敷,无效。嚼蒜,无效。试试清洗,一碰就疼,去医院,只一个字:拔!
拔,容易。但尽信医,不如无医。有的简单事实,还得独自想想。
那“第一前磨牙”,虽然肿痛非常,但丝毫不晃。坚如磐石。那么这“肿痛”就不像是牙根处的炎症,如果是牙尖炎、牙周炎,则除了痛,还会“摇”。于是为了杀灭一切口腔害人虫,我每天服用甲硝唑,据云是所有厌氧杆菌的终结者。
问题是,此药副作用太大,服用不久就强烈恶心,厌食,口中有金属味。
只好再去医院。已经是第三次做全牙床ct了,医生仍说看不出任何异物,就是牙周炎,建议仍然一个字,拔!
我坚决不从。人牙微毒,烧存性(碳化),麝香少许,为末吹之,治乳痈(乳房急性化脓性疾病)如神,本草纲目尊称为“佛牙散”,还能治漏疮恶疮痘疮(天花),说明人牙是有灵性的好东西。不可轻弃。
一周后,患处肿如花生米,但仍岿然不动。去医院,又称他们不引流的,我酒精消毒了,自己开干,引流后有血水汩汩而出,红肿立刻消退。
隔几天,它又肿了,大如蚕豆,感觉就在牙龈表层。我始终不信炎症在深处。好在我的右颊部早已启用,所有食品加工统统归右。
继续“一日三遍刷”。甚至漱口水也加入,一天漱五六遍,使口腔常常接近无菌状态。一天早起,拿起牙刷又往患处轻轻拖拉,忽觉有异,第一前磨牙的牙龈怎么“毛拉拉”的有如“硬痂”,像装了拉链似的。伤口结痂了?用手指一拨,居然有小小“骨片”露出牙龈,一如矿苗。
我大奇。疑心是牙骨碎裂了,表层的骨组织剥落了。闯祸了。一天天地拖延,终于拖出了祸祟……
事已如此,索性捏住梢尖,像拨弄闹钟背后的快门似地用劲一拨——隐约“橐”的一声,“骨片”颓然滑出,大量血水涌出,但肿如蚕豆的患处立刻为之一瘪,一松,牙龈马上恢复了原状。
放大镜下,“骨片”呈方方的一个“m”,一面似有珐琅质,一面毛坯状,但一定不是我的牙组织,因为一夜之间,患处收口,车钳刨铣,“第一前磨牙”立马恢复了它强大的碾压力。
作为戏剧性的证物,我把m形“骨片”标好日期,收进了袖珍收纳盒。它最初可能是鸡胸骨,也可能是甲鱼骨,总之,基本是一次饕餮后的孑遗,悄然深耕,又悄然冒泡,我拿了它找医生求解。医生照例将我牙床又ct了一次,说话倒还诚恳,1,人体有自愈功能,这颗牙,“瞎眼小鸡天照应”,自救了,祝贺侬!2,倘若当初拔了,因为肇事者是隐身的“小骨片”,不是牙齿,所以牙龈将继续肿如“蚕豆”,植牙不能,假牙不能,若强行种牙,不但原来的牙齿白白牺牲,新种之牙也会失败。多少冤假错案都是这个理。3,“一日三刷”希望继续。4,今日全程免单。
我想,牙之医案载入古籍的不多。一个重要原因是很多古人尚未活到满口闹牙就死去了。几百万年的进化史里,人类的平均寿命也就20来岁,据林万孝的《我国历代人的平均寿命和预期寿命》,夏商时的“人均寿”不超过18岁,周、秦时期20岁,汉代22岁,唐代27岁,宋代30岁,清代33岁,民国时期约35岁。
好了,按造物主的设计,我的“第一前磨牙”早就超限服役,过了保质期了,想想家里的食品、冰箱、手机、电脑,请问哪一件没有使用年限呢?
超时享用,该感恩才是。对吧。(胡展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