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谢明宏
编辑|李春晖
怎么又是抓小三。当有识之士发出此类吐槽,也必须承认,要不是有那人嫌鬼厌或别出心裁的小三,这个剧集热梗都挤不到咱眼前。这年头宣发经费有多缩减、炒热一个剧梗有多难,小三一个人背了太多kpi。
于是国剧有了一种家庭描写的范式:妻子睡眼惺忪地起床,细心的丈夫已为她准备好冰美式(中式早餐问就是不会),女儿嘟囔着要爸爸送去学校。妻子又开启了美好的一天,却意外在丈夫的衣物里发现一根不属于自己的头发,而西装革履的丈夫刚出门就发出短信:“老地方见。”
至于后续展开无论是抓小三还是家庭妇女再战职场,都是顺理成章。当国剧把镜头对准幸福的婚姻、体贴的丈夫,创作者一定秉持着撕毁它的信念。唯有破坏伪幸福,才能创造真幸福。而破坏的最好方式,就是给这个家庭加入编外成员。
刚收官的《如果奔跑是我的人生》,“老三”楚志娟再次让我们看到了编外成员的威力和必要性。一句“你真是饿了”,成为饥不择食的代名词。更不用提“奶酪味儿”的调情场面,多么震撼观众心灵。凭此热梗,该剧直接打开了在短视频的局面,“老三”威名四海传。
老baby的出现,也给国剧渣男实现了解套翻案。面对她,许幻山表示“轻舟已过万重山”,陈俊生表示“这个老三不一般”,秦峰则疾呼“奶酪味的我喜欢”。横向对比,发癫之中也颇有解放意味。要的就是打破刻板印象,要的就是深挖人性痛点。
要硬糖君说,国剧里最不容或缺的角色就是小三。男女主角的感情和行事,总碍着一些纯爱幻想、总端着几分礼教人设。而小三与出轨者既然已经决定怎么爽怎么来,其反映的反而是最原始的欲望、最真实的人性,并能激起最朴素的道德讨论。
也正是在对小三的不断讨论中,人们重新凝聚着对亲密关系、对婚姻制度、对女性选择的自我认知与社会共识。在如今这个道德恐慌期,怎么不算是一种重建主流价值观呢。
小三的诱惑
“我就想看看他究竟喜欢什么样的”,这是妻子发现丈夫出轨后的常见心理。不仅是愤怒,更在于通过小三来照见婚姻的问题:我不能给他提供什么,小三能给他提供什么。
以《如果奔跑是我的人生》的楚志娟和秦峰为例,楚志娟年纪比男的大五六岁,颜值也比不了原配安心。但她的出现,疏解了秦峰内心的压抑。安心因为残疾而大耍冷暴力,秦峰整日照顾妻子觉得“好男人”的面具戴得太累。而正好,楚志娟家中也有卧床多年脾气暴戾的母亲,因此两人的境遇是可以共鸣的。
搁以前,这等胡搞硬糖君绝对不接受。但淋雨的一场戏,让人觉得他俩也挺可怜。两个徘徊于久病床前的人,好似在迷雾中找到了同行者。
可以说,国剧中很少有男人出轨单纯为了性,他们更多时候是希望寻求认同,而小三往往能对症下药提供情绪价值。《三十而已》里林有有把许幻山当成大男孩,支持他的烟花梦想。而回到家里,妻子顾佳却不断下达向上流社会攀登的kpi。
顾佳让许幻山晚餐断食只喝蔬菜汁,简直像《甄嬛传》里皇后喊大橘不要喝第四碗老鸭汤。小三的诱惑,本质上是一种向下的自由。在你这儿不让吃不让喝的,人家在小三那里随便造。
人性的弱点,正在于容易被诱惑。那些被老婆限制得死死的部分,在小三那儿一放任是很容易沦陷的。妻子哭诉我对你这么好打点一切,为啥还要出轨?丈夫心里没准还在暗怼,知道为什么觉得小三好吗,因为她啥也不管。
《我的前半生》里,凌玲拿下陈俊生,并不是因为她比罗子君美丽,而是给了对方更顾家更会过日子的“错觉”。他逃离婚姻,是觉得作为一个中产经不起罗子君花钱如流水。却没想到和小三在一起后,对方的经济负担也挺重。日子是更精打细算了,生活质量也实在下降了。
小三和大婆之间,是有情绪逆差的。大婆通常增压,小三一般减压,本质还是所处的位置不同。国剧里也常有小三上位后立刻让男人觉得厌烦的情节,因为她们忽然也有了大婆思维。
总而言之,小三照出了两性关系和婚姻关系的问题,也照出这些问题没有一劳永逸的解决,唯有不断寻求动态平衡。偶像剧永远在回答女人想要什么,而男人想要什么,似乎唯有在小三形象上能窥得一二。
小三与“独立女性”
早期国剧里,除了琼瑶对小三抱有深切同情,小三总是被视为家庭破坏者,是道德的批判对象。《回家的诱惑》里妖冶的艾莉,用尽手段上位却理直气壮。《夏家三千金》里夏友善坚信在情场里各凭本事,并在当三之前做积极心理暗示:“那个杨真真凭什么跟我争,她不过是个卖鸡肉饭的女儿!”
但这五、六年的剧集中,小三的形象在变化,观众的态度也开始暧昧甚至不自觉地有所代入。硬糖君甘冒不韪提问:小三这个经典荧幕形象,与近年备受推崇的独立女性形象,有可能集于一身吗?
《三十而已》里的王漫妮,应该可以算作一个矛盾阶段。她是“被三”的,但在真相揭破后内心有过纠结。她明明嫌弃前男友买不起奢侈品,但在和梁正贤分手时又呼吁纯粹的爱情。这份拧巴在于:和没钱的谈钱,和没爱的谈爱。
林有有则是另一个极端,和许幻山在一起纯纯是恋爱脑。在今天的不少观众眼里,一个女人没有事业心,比破坏别人家庭更可怕。你哪怕是为了捞钱,都还算是个头脑清醒的人。什么都不要上赶着倒贴,王宝钏都要喊一声姐。
比林有有更有癫味的,是《妻子的新世界》里的时悦。和其他千依百顺的小三不同,时悦会折磨男的,让大家知道抛弃原配就得有报应。面对委屈,她从不内耗都是直接发疯。虽然是反面角色,却因为恶人互磨而获得了观众好感。
比较新颖的小三形象,是《如果奔跑是我的人生》里的楚志娟和《好事成双》里的江喜。她们并非全心全意的爱男方,有着更多为自己筹谋的一面,可视为女性形象的进步。
楚志娟是此前少见的独立女性型小三,事业上是秦峰的领导,家庭里独自扛起照顾病母的大旗。如果没有当三,她应该非常符合政治正确意义上的独立女性。更潇洒的是她和秦峰分手时说的话:
“你觉得我比你年纪大,没你长得好,我就应该乖乖地坐在那里,被你的家人挑剔吗”、“抱歉,自从我妈死了以后,我就下定了决心。这辈子绝对不会因为对方是一个长辈,就原谅她所有的过错”、“我不是另外一个安心,我是我自己,我要做我自己。我这辈子活着,不是为了满足所有人的期待。”
抛开第三者的身份,楚志娟这段话真是人间清醒,感觉比主角们的高光台词还好。她没有走上以往小三的老路,变成新的正室,一边洗手做羹汤,一边被婆婆磋磨。当她明确表示“我要做自己”时,就已经完成了自我救赎。
这样复杂的小三形象,也让群众在点评时犯了难。道德上该批判,但从人性角度又难免有认同。这正是国剧需要的真人,是更立体的普通人。只可惜能够按自己欲望本心行事的角色只能是小三,或最终锒铛入狱的罪犯。
小三是一面镜子
“要是她不是小三,真的很洒脱。”虽然网络谅解,并不代表着现实生活中对小三行为的接纳。但小三形象确实能够帮助人们重新审视婚姻,审视自我。
由于第三者的形象处于灰色地带,其话题性能够多方延展,所以一直被国剧视为收视利器。如何拍出有人味、有话题的第三者,硬糖君认为主要有两个方面需要把握:
首先是鲜活的、具有复杂性格的人,人物面对不同处境会产生不同的行动和思考,而非一成不变、非黑即白。《我的前半生》里,凌玲对陈俊生既有爱也有盘算,她的生活需要一个男人去分担经济压力,而陈的出现恰是一个好选择。但我们不能说陈俊生只是凌玲的饭票,因为最后发现陈俊生后悔娶她时,她感到了痛彻心扉的悔恨,并给公司发邮件承认了自己的罪行。
也许第三者最初爱上的,的确是房子、车子这样的物质条件,可在日久天长的耳鬓厮磨里,也难免会爱上男方。《安家》里的知否小姐,不肯归还阚先生的房产,其根本原因不是想捞一笔,而是觉得她的感情受到了辜负。
《好事成双》里的富家千金黄嘉仪,前期恋爱脑不顾家庭反对和渣男结婚,后期发现对方的假面毅然离婚并让渣男净身出户。尤其是刚生下孩子,就有当单亲妈妈的底气和家底,一改过去小三落得凄苦下场的窠臼。这种反转说明了人是复杂动物,小三也是如此,不可能单纯恋爱脑或单纯捞女。
正如前妻林双对黄嘉仪说的,“我们之间有道德上的对错,但是没有输赢,因为我们都得到了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当观众还在诧异大婆为啥不恨小三了,剧集已经拨乱反正在阐释:与其恨小三,不如把矛头指向渣男。
其次,剧集不妨将女性放在更广阔的社会环境中去解读。她们不只是“小三”,也是母亲、是女儿,是有着尊严、平等、自由以及自我实现等权利诉求的个体。
《好事成双》里江西和原配林双合伙搞钱,不失为一种想象性的和解;无独有偶,《灿烂的转身》里苏菲也和小三丁漫漫冰释前嫌,丁漫漫更是亲手提交了男方的犯罪证据完成反杀。在越来越多的剧集里,妻子和小三已经可以结成同盟共抗渣男,而不是搞没啥经济效益的雌竞。
审美应独立,创作需自由。如果说我们从小三形象的变迁中总结出了什么新共识,那便是:专心搞钱的小三人间清醒(《好事成双》),只要爱情的小三人人喊打(《三十而已》) ,恋爱脑已经处于鄙视链的底端,婚姻制度的优越性是越来越难挖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