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丑》| 蛆虫领袖的浪华悲歌

在礼崩乐坏的时代,

还有一些规矩要尊重,

还有一些至美要护守。

《小丑》是一部R级片,因此对于观众的心智成熟度和辨别能力都提出了要求。

“小丑”亚瑟并不从属于任何漫画,导演托德·菲利普斯坦陈自己并未从漫画书中汲取灵感,而只是根据自己的认知和体验,塑造了一个全新的反派形象。

“小丑”恐慌:

小丑脸上用油彩画的微笑,我不知道他们是感到幸福还是要咬我的脸。

——约翰尼·德普

菲利普斯的“小丑”与漫改角色相去甚远,而是更多地参考了历史上的真实人物与事件。

如今,起源于20世纪80年代“小丑恐惧症”已成为一种很普遍的恐惧症,“可怕的小丑”日渐成为流行文化的主角。创作者们时常在作品中探讨我们与小丑的复杂关系以及心理因素,又利用“恐怖谷效应”来增加小丑群体的恐怖指数。

恐怖谷效应:

人类对机器人和非人类物体的感觉的假设。

当机器人与非人类物体越来越接近人类时,我们对其的好感会上升。但当这种相似性超过一定程度的时候,人类对它们的好感会陡然降低,甚至极其反感。

伟大的“惊悚小说之王”斯蒂芬·金在《死光》中创造了一个诱杀孩童的邪恶小丑Pennywise(《小丑回魂》)。

真实的“John Wayne Gacy事件”(身为兼职小丑的Gacy在70年代强奸并杀害了三十多个年轻男子)引发了真正的社会恐惧。

直至2016年席卷美国、加拿大、英国等18个国家的“小丑恐慌”将激烈的社会恐怖蔓延至全球。

John Wayne Gacy:“小丑可以杀人而不用负责。”

正是这种“小丑恐慌”令小丑这个职业落入悲剧的境遇。由于我们无法辨别谁是真小丑谁是假小丑,我们害怕谁都可以套上小丑服走走极端,因此我们对小丑产生了怀疑和畏惧。

席卷全球的“小丑恐慌”

而那些真正的小丑喜剧演员们,却面临了恐吓、挨打,逮捕和嘲讽责骂,就连麦叔叔也遭受到了有史以来最大的无妄之灾。

麦当劳强制所有的麦叔扮演者们不仅必须接受严格的背景和家庭调查,还要接受各种心理测试和演绎培训。尽管如此,麦叔依旧常年被人嫌弃。

亚瑟正是其中的一员。

他尽职工作,却被嘲弄殴打;他努力生存,却得不到平等、爱与善待。

在这个贫富差距悬殊的城市,贫苦的市民和那些成功人士生活在遥远的两端。

亚瑟这样的底层庶民如蛆虫一般苟活于这个黑暗的、暴虐的、赤裸的欲望世界,没有温暖、没有拥抱、没有尊重,最终还要遭受着来自上流社会的嘲讽与厌弃。

观众最喜欢看的、最看重的是电影中那些打动人的品质,是一种与思绪情怀有关的东西。故事只要讲到别人心坎里,观众就会有回应。其实,观众是希望在电影中看到他们自己。

——李安

有如此众多的人能够在小丑身上获得共情,他们为小丑流泪,也为自己流泪。

因为,小丑身上熔铸了诸多的生命体验,是我们这样芸芸众生的典型。所以尽管我们会觉得这个角色过于极端且不那么真实,却又同时能够从他身上获得种种认同,直击每个人心底最脆弱的深渊。

我们都是这个冰冷凶残世界中的泛泛之辈,生活以冷漠的面庞凝视着我们。

眼望天国,身居地狱,苦苦挣扎,便是众人的一生。

“小丑”更像是一面黑暗的镜子,打着玩笑和把戏的幌子,投射出社会最阴暗的一面。

俄罗斯评论家米哈伊尔·巴赫金将小丑称为“人生的面具”,他们是最容易理直气壮地说出真相的一群人,因为他们有着“可以做‘别人’的权利”。

小丑们可以“言之他物”,这样的“出格”,令他们变得神秘又可怕。

哥谭 “黑镜”

我死在街边,你们看都不会看,我每天经过你身边,你们从来就没有注意过我,而那几个人渣只是在电视被市长哭诉了几句,你们就关心了……

——亚瑟

在导演菲利普斯的改写下,《小丑》和漫改系列的关联之处好像就只剩哥谭这座城市了。

这是一个极端社会的想象与映像,这里倒戈政治与秩序,这里没有文脉与礼教,暴力凶猛异常。

哥谭为电影提供了一个哥特、暗黑的空间背景。这里有盘根错节的腐败网络、巨魔群舞的罪恶天堂,反派穷凶极恶,英雄功利所迫。这里是施暴者的天堂,是无辜者的地狱;是疯子的乐园,是平民的噩梦;是怪物的摇篮,是和平的禁地。

菲利普斯坚持表示自己并未从原漫画中汲取更多,而最大的灵感来源其实是马丁·斯科塞斯的现实主义神作《出租车司机》《愤怒的公牛》和《喜剧之王》。

除此之外,“杀人小丑”约翰·韦恩·盖西和纽约地铁“伯恩哈德·戈茨枪击案”为其提供了现实素材。他更多地是将现实社会底层的笑脸和哭声投射在大银幕上,从而展现真实生活中的丑陋与野蛮。

《出租车司机》

小丑病了,癫笑难抑。

疯癫拉近了他与恶的距离,向恶坠落,跃向深渊。希斯·莱杰的小丑说:Madness is like a gravity. All it takes is a little push.(疯狂就像是万有引力,让一个人陷入疯狂只需要轻轻一推。)如同“Leap of faith”一般。

哥谭有责,重病在先。

在这个城市,一面是光荣与梦想,另一面则是肮脏、罪恶、贫穷、不公与卑劣。正是这片极度失衡的土壤孕育了小丑,更孕育了那些千千万万的追随者。

在《蝙蝠侠》中,小丑将哥谭作为人性的实验场,那些极端又残暴的抉择是他的罪恶培养皿和人性放大器。可悲在于,善恶的天平果然在他的掌控之中。

《小丑》之所以让很多人有代入感,是因为其中那些被遗忘的底层,被抛弃的边缘地带,被矫饰遮蔽的真相,与主流相左的价值观背后,正是苦痛沉默的大多数。当这些凝结成了哥谭这朵恶之花时,我们谁都摆脱不了干系。

希斯·莱杰的小丑不讲道德,没有计划,因为他憎恨阴谋家。他只想要这个世界燃烧,打乱既定的秩序,然后重建规则——公平。

因为在一个重病的世界,道德和法律已无法伸张正义,反而变成了枷锁。

嘴上说的善良,永远抵不过行动带来的伤。在“双船实验”中,恶煞的囚犯成为沉默的君子,而井然的平民却成为“行不义”的野兽。

胡适的日记里面写到:一个肮脏的国家,如果人人讲规则而不是谈道德,最终会变成一个有人味儿的正常国家,道德自然会逐渐回归;一个干净的国家,如果人人都不讲规则却大谈道德,谈高尚,天天没事儿就谈道德规范,人人大公无私,最终这个国家会堕落成为一个伪君子遍布的肮脏国家。

哥谭,就是骗子和伪君子的合谋。一边呼唤爱、信仰与荣光,另一边却把苦难源源不断地推向底层的贱民。亚瑟们在深渊中仰盼天国,却始终与摩登时代遥遥相忘。

“每一次故事的重写,背后都是时代的怒涛”。哥谭的疯狂,明显带着二十世纪中后期西方社会精神危机的烙印。

特朗普的成功,正是因为青年人期待重建秩序。德国十年间的实质薪资收入没有超过1995年,日本在1996年后的薪资也仅增加1%。《金融时报》援引国际劳工组织近年来数据则显示,近十年来,大多数发达国家的薪资事实上已陷入停滞。

“肉食者谋之,肉食者肥之”。对于底层来说,全球化的负面效应要更加明显且真实。钱都被上层精英团体挣去了,而“我”反而要承受全球化带来的种种负面影响。

这就是为什幺小丑会被那么多人追捧封神,随之引爆社会的重疾。

无因的暴戾

艺术作品一直有暴力元素。圣经里就有暴力,荷马史诗也有,莎士比亚作品也有。

——库布里克

《小丑》的上映令全球戒备,是因为现实比电影更残暴,比“小丑恐慌”更加极端可怖的是“无差别暴力”。

正因如此,影片一出世便集赞誉与恶评于一身,截然不同的评判与读解使其尴尬又神秘。评论的善恶较量自会碰撞出真理,而呈现在我们眼前的是,一桩桩无差别攻击因此而起。

“无差别伤害”时常是电影对暴戾蔓延的茫然与质问:《热血高校》是童话寓言,《邦妮与克莱德》是战后阵痛,《格斗术》是弱鸡逆袭,《蛇信与舌环》是离经叛道,《发条橙》是快意恩仇。

历史将人类的暴戾、凶残与杀戮呈现给世界,“尚武”的民族为一场又一场“人祸”埋单。

然而,人生而偏执。人其实是很不理性的动物,容易被欲望和压力带着走。我们都常常会进入那种“整个人失了控”的状态。

因此,日渐被怨念填满的蛆虫犹如一只只隐忍的困兽,忍让有限,突破可待。长期的压抑迟早会成为变态的屠戮。

小丑这只身陷狭小囚笼中的困兽,终究被邪恶所侵占,为这座堕落的城市革新法则,美其名曰“以暴制暴”。

小丑说,“我希望我的死亡,比我的人生更有价值”。他无意间代言了未来这场自毁和狂欢的风暴,他那生命的余烬仍会闪烁着凶残的光焰。

“无政府主义” 回魂

战争不是从暴力开始的,而是始于误解和偏见。

——《羞耻》

“还魂”,往往不是什么祥兆。

“小丑”,是无政府主义理念的绝佳体现。

然而,严肃的无政府主义理论其实并不是一味鼓吹纯粹的无序、虚无与混乱,而是诉求一种由每一个个体自愿结合,以建立互助、自治、自由发展的社会。

但是,这一理论从诞生起,便时常被反政府者利用。无政府主义的追随者们往往只是发泄他们对建制、规则与秩序的不满,叫嚣着要求重建秩序,却只是力图破坏,破而不立。

面对黑暗的现状,“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改造社会、消除不公、反对压迫,这是“革命者”。

面对黑暗的现状,自暴自弃,随波逐流,打砸抢烧、奸淫掳掠,并以“现实黑暗”为自己堕落的借口,这是“流氓无产阶级”。

历史证明,没有组织、没有秩序,现代社会寸步难行。一味的破坏,一味的纵欲,是灾难性的民粹主义陷阱。这样的无政府主义不是解药,而是毒药。

心不会崩坏,脸才不会崩坏。

当亚瑟发现,他的人生是一个谎言,他的存在就是笑谈本身的那一刻,便撕裂了道德的枷锁,撕碎了伪饰面容。

莫瑞之于亚瑟,最初是父亲般的存在。然而当他发觉这位“精神之父”同样是在消费他的荒诞人生时,他瞬间便被仇恨占据了。

此时亚瑟眼中的莫瑞,是义正言辞的滑稽,一本正经的做作。充实又空洞,熟悉又陌生。

昆德拉在《生命不可承受之轻》里写道:生活时常会让我们感到艰辛,并会让我们无数次目睹生命在各种重压下的扭曲与变形。

生活就是这么残酷,而你只能战斗。直面艰辛,远离深渊。

在礼崩乐坏的时代,至少还有一些规矩要尊重,还有一些至美要守护。

希望每一种恶都付出代价,希望你我的每一个早晨都像是一个愉快的邀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