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影迷来说,这周海南有件事儿不得不关注。
第二届海南国际电影节在那里正式开幕了。
每天靠阅片过日子的毒药君怎能错过如此良机?
买票走起~
如果你关注过上一届电影节,会意识到金主爸爸多么的牛逼。
今年这届也特别彪,请来的个个儿都是电影圈儿的风云人物。
演员方面,有于佩尔阿姨这种国宝级演员(同时也是本届主竞单元主席)出席。
还有美国实力派演员伊桑·霍克亲临助阵。
导演方面,组委会这次除了请来法哈蒂(《一次别离》)和关锦鹏(《阮玲玉》)。
最让我惊喜的,是邀请到了日本著名恐怖片大师,黑泽清。
▲黑泽清(左)和贾樟柯(右)
不同于清水崇(《咒怨》)那种玩儿灵异题材的恐怖片。
黑泽清的恐怖片很少见血。
这一点连他自己本人都吐槽过:
“我对满是鲜血的场面比较不擅长。电影中出现血真的非常反感啊……”
黑泽清的恐怖,最大特色是擅长从氛围刻画和影像符号着手,从而制造一种心理层面的恐惧。
之前给大家推荐过的《X圣治》就是典型代表。
后来有段时间因为连续拍类似的题材拍得有点儿乏,他决定转拍别的类型。
于是也就有了今天要说的这部,会在此次电影节上重映的经典——
东京奏鸣曲
Tokyo Sonata
片名听起来是不是和柏格曼的《秋日奏鸣曲》特别像?
甚至在海报的设计上,13年由著名片商标准公司推出的修复版,还制作了神似《东京奏鸣曲》的海报。
当然,这只是一个巧合。
题材上来说,两部电影探讨的是完全不同的东西。
《东京奏鸣曲》这部电影,刚才说了,是导演的“转型作”。
影片曾获得戛纳“一种关注单元”提名,并最终拿下评审团奖。
按黑泽清自己的说法,他只不过想拍一部反映当代东京家庭日常生活的作品,完全不会考虑加入恐怖色彩。
但等到你看完全片,会发现影片的底子,依旧透着浓浓的恐怖气息。
其实,这不怪导演。
黑泽清并没有撒谎,他的确拍了部反映日本家庭的生活片。
但聚焦的,却是相当扎心的话题——中年失业。
不得不说,影片的上映有着某种冥冥之中的巧合。
因为在其开拍的次年,也就是2008年,就发生了令人恐慌的金融危机。
影片开场简单明了:
在全球化经济的大背景下,中国廉价劳动力的诱惑,让男主人公龙平面临了被淘汰的命运。
尽管已经为公司贡献了大半辈子。
但上司还是以其能力不足为由,逼其离开了公司。
都知道,曾经的日本职场文化提倡终身制。
不出意外,一个员工应该在进入一家公司以后从年轻干到退休。
但这样的情况正在成为过去时。
前段时间朋友圈疯传的一篇网易裁绝症员工的文章,其实也充分印证了如今全球就业环境不景气的现实。
这种不景气,在片中的呈现方式令人绝望。
失业后的龙平本想在事业后赶紧找平级的工作,然而失业的长队,却长得似乎没有尽头。
加之日本“男主外、女主内”的“优良传统”。
失业后的龙平,并不敢第一时间把这个坏消息带回家。
连进门都不再从正门进。
心虚的他,在丢失掉经济来源后宛如一个“贼”。
同样的境遇还发生在他的熟人身上。
因为担心被人发现失业的事实,对方甚至会定期设置闹铃,假装接通电话,来打发周边人的顾虑。
可现实是残酷的。
谎言一旦被戳破,一些家庭最终将遭受致命打击。
对龙平来说,他一方面要承受自己失业的压力。
另一方面,还要承受家庭亟需自己支撑的赤裸现实:
家具坏了,得买;
儿子的兴趣,得照顾(尽管他拒绝了);
妻子的驾照,得有货真价实的汽车来证明其价值。
影片前期用非常压抑的基调,刻画了一个普通日本工作族在失业后面临的窘态。
可即便如此,为了不至让自己在家中颜面扫地,进而丧失权威。
龙平依旧每天西装革履出门,假装一切如常。
尽管,他已经沦落到不得不和流浪汉和老人一起领救济粮的地步。
可不要单纯以为这是日本大男子主义才会催生出的魔幻场面。
去年由安托尼·鲁斯巴克执导的《工作的人》,也反映过同样的问题。
两部影片都看准了中年失业背后潜在的危机——一旦真相曝光,丢的可能不止工作,还极可能丢掉家庭。
讽刺的是,在这样的状况下,龙平依旧不愿意放弃自己在家中的地位。
面对两个孩子的愿望(学琴、当兵),他不但粗暴拒绝。
更令人无法接受的是,他还喜欢换上说教的嘴脸对别人的选择指指点点。
自己失业隐瞒不说,却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要求小孩应该对自己说实话。
对应其自身处境,影片关于大人“当面一套背面一套”的反讽意味昭然若揭。
说到家庭,《东京奏鸣曲》对龙平之外的其与家庭成员亦有画龙点睛式的刻画。
影片厉害之处在于,它通过这些人物,点出了日本社会存在的种种弊病。
比如龙平的妻子,身为家庭主妇,在丈夫有工作以前,她一直任劳任怨操持家务。
但自己的努力并没有获得丈夫的认可。
相反,在她需要帮助时,丈夫总是处于消失的状态。
影片后期,黑泽清用一个小偷入室行窃的段落,把妻子的真心话“偷”了出来。
在发现丈夫隐瞒失业的情况后,她说,之前的一切是梦该多好。
其实,这句话就已经委婉表达了妻子对这段婚姻的不满。
随后被绑架到沙滩上,那一望无垠的黑色地平线,更是加剧了她对无法改变自己命运的恐慌和无助。
眼前的漆黑一片,就宛如她婚后失去自我的过去一样。
想到已被家务掏空,当场崩溃自然也就在情理之中。
可是,对家庭主妇来说,嫁给丈夫即是嫁给家务已成为无法扭转的事实。
这个意义上而言,《东京奏鸣曲》在澳洲剧作家Max Mannix的原始剧本基础上进行的本土化改写相当聪明。
对妻子戏份的增加,让观众看到了日本妇女家庭地位失衡的残酷现实。
此外,透过龙平的两个儿子,电影还让观众看到了日本社会的冷漠和其尴尬的国际地位。
小儿子在学校因为犯错被老师惩罚,一气之下,他把老师的糗料抖了出来。
随后同学们的起哄让小儿子意识到了错误。
可他的道歉却得到老师的如下回应:
课堂上的摩擦被带到了课外。
老师用自己的行为,把课堂上传授的礼仪亲自否决。
教育层面尚且如此,在整个资本导向论的社会,这样的冷漠同样无处不在。
前一秒还身处同种境遇的沦落人,下一秒却可以成为招呼也不打的路人。
人情冷暖,在龙平惊讶的神色中已经说得清楚明白。
另外,关于龙平的大儿子参军的段落。
他参加的可不是自卫队,而是美军。
这说明了啥?日本自二战以后一直是美国的小弟。
不光甘愿当它的看门狗,它还主动贡献本土未成年去帮助美帝当世界警察。
而这种“靠抱美国大腿获得本土安全”的思维方式,已经如癌细胞一般,根植于日本年轻人的大脑。
年轻人如此依附强权,国家又该何去何从?
《东京奏鸣曲》曾两次用“船”这个意象来表达对个人前途以及国运的担忧。
一次是和龙平同时面临失业的友人拿船作比。
他说:
“我觉得我们好像沉默中的船只,救生艇早已渐行渐远。明知求救无望,却还在盲目寻找出口。救生艇已经开远,上面只有女人、小孩和年轻人。”
这种看不到希望的“盲视”,在龙平妻子和小偷的对话中再次被提及。
在那一刻,看不见的船已经不是具体的所指,而是一种对前途希望落空的焦虑和失望的隐喻。
尽管黑泽清用一个光明的结局治愈了看不到船的黑暗。
但对现实中的大多数人来说,片中反映的问题却依旧存在。
这是这个时代的不幸,也是这个时代的悲哀。
恐怖不需要鬼怪的惊吓,当你身无分文,那就是最大的恐怖。
而这样的恐怖,只要你不是公务猿,每天都可能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