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奇缘2》: 万物皆变下, 什么是真实和永恒?

《冰雪奇缘》回来了。

六年前,该系列的第一部电影以大破大立的姿态,创造了非典型的迪士尼公主Elsa和Anna。王子的负面形象、女性拯救国家的情节、一闪而过的同性恋人,强调“勇敢做自己”的插曲Let it go给这部电影贴上了“女权主义”、“LGBTQ”“少数派赞歌”的标签,使其在全球范围内狂揽票房的同时,也受到了经久不息的讨论与解读。

(《冰雪奇缘》塑造了具有颠覆性的独立公主形象)

六年后,Elsa和Anna重新回归人们的视线,带着更美的战裙,更飒的动作,更深切的姐妹情,更无吸引力的男主角,和让所有人都屏息的精美画面。但六年后的观众严格了许多,《冰雪奇缘2》在海内外的口碑评分都有下降。六年磨一剑的《冰雪奇缘2》,似乎依然没能逃脱迪士尼的“续集魔咒”。

但我们仍然需要注意到的是,在晶莹剔透的冰雪世界外,这部电影带来了一些更加复杂和沉重的东西,评论中的“毫无惊喜的合家欢”并不足以概括它。抛开那些绚丽的特效画面和逗趣场景,我们或许可以用一种成人式的视角来重新审视这部电影,它包含一些失望、一些思考、一些社会性的回顾,还有一些回顾后的更为深层的正面情绪。

迷雾森林

对历史、真相、族群和自然的隐喻

比起第一部,《冰雪奇缘2》看上去更少一些明媚的亮色。第一部因为对人物颠覆常规的塑造和对冰雪世界的初构给人带来了大量惊喜,而第二部中,迪士尼开始试图回答一些关于世界和人物的谜题。

影片从又一次危机开始,Elsa感知到了来自远方的未知呼唤,神秘的自然力量令她不安,同时给国家带来了混乱。主人公需要一路向北,走向迷雾重重的魔法森林,开始面对有关另一个族群、政治争斗和历史谎言的故事。

在Elsa父王的讲述中,阿伦黛尔王国和居住在魔法森林的北地人曾经相处和谐。为了表示友邦的善意,阿伦黛尔为北地人修建了水坝,但战争突然发生,魔法森林从此被迷雾笼罩。在Elsa父亲对于那段种族冲突的历史陈述中,阿伦黛尔无疑是正面、先进、友善的,却遭遇了北地人莫名其妙的攻击。

而当Elsa一行人来到魔法森林,与被困在其中的北地人和阿伦黛尔的士兵相遇,另一种历史的真相逐渐开始显现。

(前方剧透预警!!!)

原来,Elsa的爷爷老国王从来就不相信能够跟北地人和谐相处,被包装成“礼物”的水坝实际上对森林的生态有害,“友好之行”不过是一场征服异族的外交辞令罢了。在北地人的首领产生怀疑后,老国王亲手杀了他,战争开始。最终,浓雾锁林,两国被困在森林中的人逐渐老去,对抗却从未停歇。

儿童眼中的刺激冒险故事,却不难看出一些近代社会历史的影子。当北地人出场的时候,少数族裔特征极其明显的外貌和服饰跟Elsa的祖辈们自然地形成一种区隔。他们对自然神灵的崇拜和原始的游牧习惯很容易令人联想到社会中的原住民群体,而手持冷兵器、能够修建大坝的阿伦黛尔人则代表更为先进的西方近代文明。

(《冰雪奇缘2》中的北地人和阿伦黛尔士兵)

阿伦黛尔人以修水坝为名进犯魔法森林,实际上意味着一种族群上的压制、侵略甚至杀伐。带来厄运的水坝是现代科技的象征,却破坏了北地人生活的森林,魔法元素紊乱造成的灾害又给阿伦黛尔带来威胁。这难道不是我们熟悉的人类科技破坏自然环境和原始文明并遭受反噬的情节吗?人类通过科技对自然母体的对抗,权力强势族群对于原住民的压制和自然文明的破坏,曾经在不同社会的历史中不断上演。

18-19世纪的美洲大陆上,美国人用现代兵器一路西进,开发西部的同时展开了对印第安人的大量屠杀。比这更为恐怖的是对于这段血腥历史的美化和伪饰,不少言论抹杀掉对立和冲突,并把这看作是原始部落现代化的必然途径。如同Elsa父王的模糊记忆一样,历史的谎言隐蔽了真正的穷兵黩武之人。

(反映美洲大陆上的印第安人被后来者屠杀的漫画)

这同样也是人类社会中的变与不变,“历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历史的说辞总在变,但是真正不变的,是自有万钧之力的真实。对此,电影主创者借由地精的话表达了关于历史真相的看法:“如果历史的真相无法还原,那也看不到未来。”

被扭曲的历史正如同森林外的迷雾,而人类需要做的是认清真相与错误,才能拨云见日,重新达成族群的理解和共处。

而在倡导和平的现代,没有了种族屠杀,政府开发的掘土机仍然在碾向原始的森林和部落,自然与人的矛盾、文明之间的冲突依旧存在。

电影中的驯鹿部落“北地人”被很多人认为是对现实中居住在挪威等国的“萨米人”(Sami,又称拉普人)的映射。萨米人同样与驯鹿为伴,他们天性和平,语言中甚至没有“战争”的词汇。1979年,挪威计划在阿尔塔尔河修建河堤和穿越驯鹿放牧区域的公路,遭到了萨米人的强烈反对。这无疑是对影片里的战争和水坝事件在现实中的强烈对照。

(一位萨米人和他的驯鹿)

影片最后用Anna毁掉水坝的方式来消弭冲突、重新恢复森林的美好。这当然是一种简单粗暴的解决方式,被许多影迷批评,认为其是强行在环保和发展中做出决裂。

但是,现实社会的难题毕竟不是魔法和童话能够解决的。对于社会中的环保和种族议题,《冰雪奇缘》只能给出幼稚但美好的答案,它对于现实的隐喻和反思亦只能止步于此,仍然像迷雾,没有清晰的政治和社会运动的思想,而只是一些隐隐绰绰的历史映像和真相反思。

流变与不变

真正的成长烦恼和解药

作为影片中最大的耍宝担当,Olaf却在第二部中担当了一个体验式的提问者。“世界上有永恒不变的东西吗?”,它在一开始向Anna提出的问题,影片在最后才给出答案。

作为雪人,Olaf对热情拥抱的渴望本身就是一种变与不变的矛盾。魔法让它能够在温暖的世界里保留自我,但是对“可能会消失”的担忧和疑虑也让它不断提及变化和长大的话题。在走进森林后,一个平常以欢乐到有点神经质的耍宝形象示人的Olaf说出一句“听说在魔法森林里,万物皆变。”这样的话,或许就暗示了它的生命中变化的必然发生。

(渴望温暖拥抱的雪人本身就是变与不变的矛盾)

当魔法失效时,Olaf再一次消失,“我好爱热情的拥抱”话音落下,又四散成雪花。抱着它的Anna也再一次感受失去朋友的心碎,亲人可能会受伤,朋友可能会离去,王国遭遇危险,一直缺乏安全感的她,一开始没有回答出Olaf的问题,也注定承受变化带来的痛苦。

某种程度上来说,Olaf和Anna就是不断在成长中遭受离别和变化的我们。在火炉边拥抱雪花就是成人世界里的幼稚幻想,承认这一点让我们沮丧且心碎。

但好在,展现这由变而生的痛苦后,迪士尼没有忘记给我们留下一些解药。随着魔法的回归,Olaf再次重生,并且因为“水是有记忆的”,所有的情感都得以保留。通过努力,Anna和姐姐得以重逢,一切都被修正和补偿,而亲情和友谊得到了更加笃定的证实。

“世界上有没有可以永恒不变的东西?”

迪士尼说:“有的,爱和记忆。”

现拥有的一切都可能瞬间消逝,但是只有爱和记忆永恒,只有值得被记忆下来的情感,是永不生变的。

对于变与不变的命题,曾经在《寻梦环游记》中出现过,“只要不被人们忘记,你就永远存活在另一个世界”。而在《冰雪奇缘2》中,迪士尼再次给成年人的生活加注了一点小小的勇气。

勇敢地去面对人生的离别与变化吧,就像Olaf唱的那样,“Time’s moving fast it’s true, some things never change, and I am holding on tight to you.”

“续集魔咒”背后

迪士尼的改变困境

尽管可以对这部电影做一些稍微深入和丰富的解读,但我们也不得不承认,《冰雪奇缘2》的确无法带给我们第一部的那种惊喜和触动。不少人批评它,认为第二部在情节上太过平稳而缺乏新意,某种程度上来说,《冰雪奇缘》也成为了因循守旧的不变者。

这并不是《冰雪奇缘2》独有的困境,实际上在迪士尼的续集作品中很少有超越前作的案例。《花木兰2》、《小美人鱼2》被粉丝排斥在公主系列之外,《沉睡魔咒2》被调侃“看片5分钟,沉睡2小时”。对于具有广泛认知度的经典进行续写,本身就是难度极高的创作,在《冰雪奇缘2》这里尤为如此。

在六年后的今天,当越来越多的独立女性的角色和反传统童话叙事被我们所接受,当我们已经见识了《海洋奇缘》中的Moana深入大海、拯救族人,已经欣赏了《无敌破坏王2》中的公主集体自嘲,便很难再对Elsa和Anna的独立坚强的形象感到巨大的新鲜感。我们开始希冀更彻底的变化,甚至有人呼吁迪士尼在《冰雪奇缘2》中对Elsa的性向做出他们期望的“明示”。

(《无敌破坏王2》中,迪士尼公主对自己的“人设"进行了集体自嘲)

但这种持续性的颠覆并不是迪士尼想要的,迪士尼在续集里设定的目标,是将前作里的引子写成一篇完整的故事,让在第一部里构建的世界更具合理性。显然,解释一个世界比创建一个新世界要无聊得多,在大家眼中也无趣得多,这大概也是迪士尼更愿意拍真人电影,而不是拍续集的原因。

但好在,第二部中的Elsa依旧自由且飒,并回归了真正的自然归属,Anna依旧勇敢,并且承担了一个女王的责任。有些东西从未改变,不管我们是否为它感到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