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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命题材的文艺作品经过了早期纯粹的宣传阶段、神话阶段，近年开始有所转变，从写伟人变成了写同仁，从写革命到写革命者的爱情、亲情、友情，后来还出现了一些具有缺陷的英雄人物，比如电视剧《亮剑》中的主角。除了英雄化、平民化之外，我们是不是可以进一步挖掘革命中的人性复杂度和人性深度？”在新编现代京剧《浴火黎明》的研讨会上，上海戏剧学院教授张仲年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近日，《浴火黎明》在上海天蟾逸夫舞台上演。这部作品以1948年初至1949年建国前后的重庆为时代背景，刻画了一群正值青春年华却身陷牢狱、坚守革命信仰的共产党员群像，由曾经创作过经典新编历史京剧《成败萧何》的编剧李莉执笔，上海京剧院一级导演王青担任导演，上海京剧院一批优秀青年演员领衔献演。
新编现代京剧在进行历史叙事时应该追求怎样的文学性？历史真实与艺术真实如何融合？艺术的创新和探索在革命题材创作中要把握怎样的分寸？在寻求戏曲与现代观众的对接时，如何体现剧作精神的现代性与现实性？这部革命题材现代京剧的上演，引发了评论家的多次讨论。在上海市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办、以“革命题材文艺作品的文学性——从京剧《浴火黎明》谈起”为主题的研讨会上，汪涌豪、杨扬、汤逸佩、张祖健、胡晓军、石俊等专家、学者发表自己的见解。
“最近这几年里，我写了12部大戏，6部是现代剧，6部是古装剧，写了这么多作品，得了很多的奖项和好评，但我最看重并且最在意的，恰恰是《浴火黎明》，因为它涉及到我在创作观念的一些困惑和问题。”在研讨会上，李莉这样说。她向评论家谈起自己在创作时最大的困惑：在戏曲创作的观念上，在革命英烈题材上，创作者究竟能不能突破二元对立的态势，刻画塑造一些既非完人、又非恶人的形象？
在研讨会上，李莉介绍了自己的创作历程：“当时，上海京剧院委托我写‘红岩’故事，把‘狱中八条’结合进去，我就把从建国到现在所有关于‘红岩’的影视片看了一遍，看完之后非常感慨。我觉得，这个题材写了这么多年，我们也在舞台上塑造了各种各样的艺术形象。然而，从文学的意义上来讲，这些舞台形象还是一直停留在原来的艺术水准上。在这一点上，戏曲是否能走入当代人的心里，现代戏或主旋律作品如何把握分寸继续前行，如何在艺术创作中释放个性、关注人性以及人物与政治、道德、环境的关系，这不仅仅是创作者们的困惑，也是许多戏曲人共同面对的问题。”
经过反复打磨，最终出现在《浴火黎明》舞台上的，既有怀有身孕却英勇不屈的邵林，她以女性特有的细腻与宽厚拯救一度动摇的战友；也有与敌人斗智斗勇的许志烨，带领狱中同志展开积极抗争。而其中最受关注的人物角色，无疑是范文华：他曾因盲目崇拜上级刘国定而意志动摇，一度迷失，但最终被狱中党组织感召救赎，在其他共产党员的帮助下重拾信仰。在从来都是“非忠即奸”的京剧舞台上，这样的人物没有出现过。
“我们看了太多革命题材的舞台作品，英雄的形象永远那么高大完美，不容置疑，而敌人永远十恶不赦。所以李莉的开掘角度，确实是在一石激起千层浪。”上海京剧院院长单跃进表示，“虽然这个作品本身并不完美，对人性复杂性的推敲和表现依然需要增加，但我觉得，中国京剧现代戏创作的文学观念，如今远远落后于中国现当代文学发展的潮流，也落后于大家对文学创作的渴望和审美。在这样的阶段拿出一个案例供大家讨论，是有意义的。”
《浴火黎明》在人物形象和题材创作上的探索，获得了专家的肯定。“《浴火黎明》体现了一位剧作家的独立思考和大胆探索。如果说传统文艺需要实现当代化，那么革命文艺同样需要思考当代人的思想、情感和审美取向，挖掘人性和透视人心。革命题材既要尊重历史，遵循革命传统，也要与时俱进，创新发展。”上海市文联专职副主席、秘书长沈文忠说。
对人性的深度挖掘和深度阐释，也是戏剧追求文学性的体现。“文学性是现代革命题材创作非常重要的一个理论点。此前，京剧的样板戏把什么东西都符号化了，而文学是不允许符号化的，文学要写活生生的人物和故事。所以，如果再用原来那套创作理念来进行现代舞台的创作，显然是抓不住现代观众的。此外，前两年，革命题材的文艺创作还有一个娱乐化的倾向，特别是电视剧，把革命当做卖点。在宣教和娱乐中间，我们是不是应该让文艺作品回归到它的本来面貌？”上海戏剧学院教授丁罗男表示。
革命题材的戏曲创作如何更文学化？“在目前的情况下，革命题材作品要加强文学性，主要就是要在表现革命者或者非革命者的人生道路、革命道路之外，揭示人性的变化和人性的深化。在这一方面，苏俄关于革命题材的作品已经早早走到前面，但我们现在基本上还没有走到这一部，所以《浴火黎明》走出这一步是有勇气的。”张仲年说，“但有勇气走这一步，和艺术地走好这步之间还是有一定距离。当我们用现在的眼光去进行用历史叙述时，必定要用符合当代人心理的文化观念，否则，这个作品在当代是没有价值的。在《浴火黎明》中，其他共产党人对范文华的教育和挽救，帮助他重建了信仰，这恰好是符合一个当代人需要的。在当代社会，我们需要面对的一个重要问题就是重建信仰。”
研讨会上，也有专家对《浴火黎明》提出了进一步打磨和提高的建议，比如，如何让范文华的重拾信仰在事件发展中具有更坚实可信的心理基础等等。而这样的建议，可以给后来的创作者以借鉴。“《浴火黎明》扩大了现实题材的创作视野，作者的创作不是对现实生活的照搬，而是对寻求独特视角有追求，追求的是塑造有灵魂的人物形象，而且融入了自己的思考，所以它体现出来的文学意义也不同于其他的作品。它的出现，为当前如何写现实题材、如何写革命题材、如何写现代戏做了探索，写现代剧时要提防出现什么样的偏差，它为我们提供了模式、经验和教训。”评论家方家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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