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丑》影评: 观众在黑暗中找寻微弱光芒, 才造就这部所谓的经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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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丑》(Joker)好不好看?杰昆·菲尼克斯的演绎没令人失望,他的形体、声线和情绪都能把观众勾入这个可怜人Arthur的内心世界,同情地看其疯魔之路。至于是否同情那仇富的骚乱,就视乎观众本身对秩序和权威的立场了。

不是示威者受这个“小丑”启发而上街抗争,而是(戏里的)示威者不割席,才包容了自言对政治没有兴趣的“小丑”,视他为同路人。政府的腐败、富人的专横,“小丑”天天在街头亲睹、晚晚在电视目见,却未有多大的义愤,甚至低头避谈、默默忍受,只一心发展事业(却没有真正才华) 、希望母亲平安(不知曾受虐待和洗脑)、暗恋新来邻居(但原来只是幻想曾经亲密)、期求偶像认同(终可怜地被对方出卖),既受欺骗又复自欺,是先天不幸也是后天悲剧。

可是导演在病理的爆发、命运的摆弄、社会的压逼之间摇摆不定,而且不尽不实,避重就轻,结果只是一片虚无与浑沌,只是时代昏暗,观众在黑暗中各自找寻微弱的光芒,有意地撷取可堆砌意义的符号供传播,无意识享受着暴力的影像以自慰/启衅,才造就了这部所谓的“经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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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这“小丑”是怎样看待这世界的呢?他对心理辅导员说对方“不明白”其笑话和思想,一如在原子化社会中孤独的我们,总有心伤不被了解、遭制度忽视的时刻,因此观众自伤其情,推之为影片“金句”之一,问题是,其实“小丑”并不明白眼前的世界,而导演也不明白他的内心。

都说导演参考抄袭马丁·斯科塞斯(Martin Scorsese)的杰作,可是在《出租车司机》(Taxi Driver,1976)中,主角虽然不群于世,他由始至终是真诚的,他约梦中情人去小影院看色情片,将自己的习惯、嗜好以及长久的寂寥的生活方式坦于人前,并不以为这有什么不妥,终可怜地被女方唾弃,他其实未必完全不知道这举动在道德上或人际相处上的不合情理处,然而他只衷心希望将真正的自己交给钟爱的人,斯科塞斯这儿将主角的思想与性格的真实、单纯、脆弱、偏敝处掌握得很透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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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小丑》中,主角去听栋笃笑,煞有介事地摘录笔记,自言自语讽道原来荤黄笑料才是必胜手段:

一、他出道当小丑应该有一段日子了,年纪也不小(戏中目测比“出租车司机”大),难道现在才知道黄色笑话最受欢迎吗?他对这行业如此无知,不太可能是因为创伤失忆(那是小时候受虐待的事),也没证据是精神病的影响,只显出编剧之不慎。

二、他似乎鄙视咸湿题材,也许对“性”有洁癖(倒也不像,至少他想像中就会闯进邻居家求爱,而他见到地铁有女士被贱男调戏,也只是被动地抗议,没有见义勇为),但这也表示他心目中对表演的内容早有计划,而那与一般喜剧表演或栋笃笑并不相同。那么“小丑”希望表演什么呢?他为什么想当小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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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丑”想做小丑,但他其实从来没有因为令人欢乐或发笑而喜悦过,即使是开首在公交车上对小女孩做鬼脸,也不过是人皆有之的自然逗乐欲望,而不是对此有特别的理想。小丑的各种专业技法或肢体艺术,也不是他的欣赏对象和追求目标。

“小丑”没有父亲,失去母爱,交不到朋友,那么他是否想透过小丑表演,得到他人的认同和关注?可是他并不像斯科塞斯的“出租车司机”或“喜剧之王”般,即使思想和情绪都颇复杂混乱,仍可感到其人本有强烈的意向,包括对政治和社会的看法,一直未表达出来;“小丑”的栋笃笑(还有想像中获偶像在节目中称许而对观众发表的感言),不过是反复诉说自己的生平(而且是遭蒙蔽的扭曲版本),以为大家听后会给予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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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掌声”才是他真正索求的,他喜欢被簇拥,就像在医院里获孩童们欢迎一般,但可悲的是他不知道永远不可能获得真正的掌声,那并不是因为没有机会或才华不逮(尽管他确实未达专业小丑或司仪水准),而是他一直仰慕的掌声,都不是来自身处的真实——他爱看歌舞片,每晚看综艺节目电视直播,那背后的笑声掌声有一半都是“人工”、“虚假”的后制效果,即使他在大剧院里见到权贵们因为《摩登时代》(Modern Times,1936)中查理·卓别林的滑稽舞步而大笑不已,又或在酒吧里听见观众为台上表演者的啜核笑话而高声欢呼,大抵也有一半是附庸风雅、气氛使然。

换句话说,“小丑”所渴望的笑声与掌声,一直只存在于银幕里,隔着玻璃或舞台,才能收到。电影最后他终于得到万众当面鼓掌,但那不是因为做好了小丑的工作,而是无端被推上“小丑”的角色,成为了抗争(但导演呈现出来的只有破坏骚乱的一面)的符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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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丑”没有表演理想,也没有过人才能,甚至对人生和社会只有很零碎而幼稚的看法。他最后在电视机前所说的一轮批判腐败制度的激昂之言,不像《医生故事》(The Hospital,1971)或《电视台风云》(Network,1976)中对逼人制度的呐喊,不是直抒胸臆的不平则鸣,而是部署已久的背稿表演,而撰稿的取材,也很可能来自街头的示威者、电台报章的时评节目,而非个人的独到分析。

“小丑”真正出于自发、能够自乐的,不是不由自主地发笑(那一半是诃世,一半是病理),而是手舞足蹈,按自己节拍摆动,当中有模仿银幕上不同表演者的童年回忆情结,也可能是那是他最能享受独处并抒发感受的唯一方法(他也许也有读写障碍和过度活跃的先天问题),是以电影中他一而再、再而三孤独起舞;“小丑”在人前做小丑时,从没有那样的写意自适过。

这样说,“小丑”的最佳可能归宿,可想象是自小加入舞团,有良师有同伴地一同挥汗,补足无父无友的遗憾,发挥真正爱好与所长,而非因为种种悲剧原因,只能孤单地扮演他其实不清楚本质的职业小丑,像驴子追萝卜般追寻那不可能的掌声。可是终幕成为了抗争符号的他,以后能再自得其乐地独舞吗?不可能了,他只能继续杀人——是的,除了黄色笑话,他找到了逗人兴奋的另一极端,那就是暴力。即使无人“观看”,他也只能继续以催生暴力为乐、为业;可是,这也反见当初他谓心理辅导员不理解自己一节,其实只是以聪明的对白掩盖剧本的空洞的手段,导演根本没有赋予“小丑”内心实质的东西。

导演“误解”了这“小丑”的内心世界,将他跳舞的原始本能/做小丑的扭曲欲望/博取掌声的空虚需求混为一谈,给了他一把手枪,意外地杀人后(他在戏中一共杀了六个人,虽然各有恶行,但难说罪应判死),就踏进了血腥的不归路,显示“小丑”最后实质拥有的,就是杀戮的快感与被簇拥的虚荣。这不是命运的安排,而是导演的恶意播弄,其行径和“小丑”的衰格胖子同行并无两样——正如导演多次用慢镜夸示“小丑”的舞姿,以为这样能呈现其苦痛,得到观众的同情和共鸣,然而客观的结果,是先设置了“小丑”隔着玻璃看歌舞表演,同时却将观众放在隔着玻璃看“小丑”表演独舞的位置,“小丑”的内心面貌因而遭到“双重”扭曲,不清醒的观众会感到影片气氛极度怪异(我有些高中学生就说看不懂本片),清醒的观众则看得特别讨厌。

上一部同样地拍摄精良而用心拙劣的影片,可数到《黑天鹅》(Black Swan,2010),“小丑”的楼梯舞步与染血唇绘,一如“黑天鹅”最后背上长出来的暗黑双翼,都是错误理解病患者/受压逼者而硬生生插入的设计,是真实的虚像中再添幻想,而非在虚构里尽量写实。“小丑”隔着玻璃听到的人工掌声不是真实的,导演隔着玻璃接收到的赞誉也终将证明是虚火。

不少人都指出,这部电影里的“小丑”,未必就是作为蝙蝠侠的一体两面、终生对手而令人闻风丧胆的那位小丑,除了因为年龄设定不对,也是因为这“小丑”的想法和行为都是外在灌入、被动催生的,没有达致成终极反派“Agent of Chaos"的识见、智慧、动机与行动力。他只是个可怜的小人物,而不可能是个supervillain。要成为超级英雄超级反派,自是经历过非凡事件的人,但往往一事已足,正如蝙蝠侠目睹双亲被杀,蜘蛛侠间接害死叔叔,不是说人生其他历程对此没有影响,而是一宗震撼至深的事件,戏剧性越大,引发的正义/邪恶反弹更加深刻,要拍两三小时的连续的觉醒/堕落过程,就易叠床架屋,无事生事。

在我心目中,写得最好的超级反派的出身,一是诺兰(Christopher Nolan)的《蝙蝠侠:黑暗骑士》(The Dark Knight,2008)的小丑,那是无因的浑沌、无名的混乱,不需交代成因(这版本的小丑随时也可胡诌新的出身故事),却是更加可怕,更有象征意义,是真真正正的现代理性社会的非理性噩梦;一是蒂姆·波顿(Tim Burton)的《蝙蝠侠归来》(Batman Returns,1992)的企鹅人,只需一段opening sequence与短短的插叙回忆,就将角色背景说得清楚明白,纵使被讥为浅薄的卡通化的佛洛伊德式诠释,然而高峰期的添布顿以慑人的黑色影像,使人记忆深刻,而后来写企鹅人与不同角色的合作与互叛,也道尽了边缘人的爱与恨。两者一者概念化一者童话化,在情在理,都不似如今的“小丑”般脱离原初角色的精神。

疯笑狂笑是小丑最经典的表征,可是编导连这一点都消除了其虚无、无明的意义,坐实为精神病的表征,那何必要拍蝙蝠侠的小丑呢,不如自行创作另一人物好了。想起漫画《海贼王》(ONE PIECE)讲到海贼大蛇以生化武器,逼使村民服从,这种名为“SMILE”的药物,会使人丧失各种表达情绪的能力,无论是哭是痛,也只能不自禁地变为大笑,见众笑,其实即在闻众哭,这样的“笑”的寓言,也比《小丑》来得厉害。

《小丑》拍的是八十年代的社会,但完全没有交代具体的政治或历史事件作背景,却想以精神的恐怖怕失落的心的故事,白白浪费挖深的可能;影片后段见到有戏院正上映《凶线》(Blow Out,1981),那才是真正优秀的政治悬疑片。嗯,导演大抵想成为今天的布莱恩·德·帕尔玛(Brian De Palma),然而眼高手低,成不了大师,但时势使然,一片登顶;同是拍Arthur,他比拍《亚瑟》(Arthur,1981)的“一片导演”史蒂夫·戈登(Steve Gordon)幸运多了。这才是真正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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