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雯婕:快乐是块脆皮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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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雯婕:快乐是块脆皮猪 - 陆剧吧

(受访者提供/图)

见到尚雯婕时,她刚结束一档综艺的彩排,正在跟一只约克夏说话。相熟的音乐导演把自家小狗抱来,她很喜欢。

那只约克夏叫ok,脑袋不及尚雯婕掌心大,下巴趴在她手臂上,身子匍匐在她怀里。她埋下头,声音放轻,“小ok,看看我呀。”及肩的长发垂下,发梢拂过ok头顶。

她抱起ok,“小ok!快看我。”它转动着黑漆漆的眼睛,月牙状的眼白时隐时现。对视的那刻,尚雯婕笑了,眼睛眯着,嘴角扬起。

这样灵动的表情很少出现在尚雯婕的脸上。公开露面时,她以冷峻、淡定闻名,情绪波动少,说话声调稳,回答问题时逻辑完整、思路清晰,有时甚至像个ai。

这被她视为自我性格的真实展现。在创作和生活中,逻辑思维都占据着主导地位。

她毕业于复旦大学法语系,喜欢法语的原因之一是“表述准确,没有歧义”。

她热爱数学,尤其擅长几何,近乎有天赋。这种天赋被她转移到了写歌上,旋律的创作成为模组拼接,五线谱的音符和音程成为某种规律的排列组合。

有段时间,一位制作人拿着她写的歌,好奇地问她:“怎么这些歌都是同一组和弦?”她仔细一看才发现确实如此。如果有充足的时间,她很想学钢琴,因为那是数学规律在黑白键上的具象显现。

“解题”是尚雯婕一以贯之的生活主轴。她最大的困扰不是学不下去,而是解题时被人干扰。求学阶段的解题单纯、快乐,总是顺畅,她的聪明足够应付。参加《快乐女生》也是解题,辗转三个赛区,上pk台数次,最终拿到冠军。学写歌,闷在家里一个月,用数学思维代入,音符的分布变为排列组合。在《声入人心》当评委,观察专业的选手唱歌,回家琢磨后提升唱功……

情绪是她遇到的最大难题。进入娱乐行业后,才发现脑袋有些不够用:当歌手不是唱歌就可以,拿了冠军人气也有一天会消失。好作品可遇而不可求,更难主动找上门来……她患上严重的抑郁症焦虑症和双相情感障碍,至今仍在服药。

长久以来,尚雯婕都给人钝感、淡然的印象,她称这是自己“性格的底色”。几档综艺改变了她,她发现自己原来可以主动交朋友。唱歌也比从前松弛。她2024年格外忙碌,现在最大的想法是“希望自己能够游刃有余,让自己能够干活歇一歇,别让自己那么狼狈”。

ok的主人推门而入,它奋力挣扎,终于跳到地上朝主人跑去,尚雯婕目送他们出了门。回过头来,她望着化妆镜中的自己,恢复了印象中的模样,嘴角耷下,眼眉正色,瞳孔深黑,腰板笔直。

“我们开始吧。”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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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雯婕在《时光音乐会》节目中演唱(受访者提供/图)

年轻气盛不再有

南方人物周刊:你今年参加了《乘风2024》《歌手2024》《我们的歌》等多档节目的录制,最近的一档《时光音乐会》里,你和2006年《超级女声》的选手重聚。这次重聚你有什么感觉?

尚雯婕:我一开始知道今年《时光音乐会》是超女季,以为是一个ip下大家一起唱,最后录的效果比我想象中好很多,尤其是第一期,不同届的选手聚在一起,虽然我们不都是同届,但是大家在一个ip的氛围下讲述当年在同一个舞台上发生的事情,会有很多共鸣。大家回味的一些事情、细节非常相似,比如再讲到“pk”,很多人内心都会有波澜。

我们是一群有相似经历的、在自己二十多岁时为梦想打拼过的人。我们回味的已经不是某一个细节,而是年轻时为了梦想去拼搏过、去不顾一切过的一段时光,是当时年轻气盛的自己。而那种勇气和状态,现在这个年纪不可能再有。

南方人物周刊:你的年轻气盛和不顾一切在什么时候开始慢慢变淡?

尚雯婕:三十五六以后,我的脾气、性格明显变化。年纪上去了,很多事情就无所谓了,也不会特别逼自己。

当然年纪代表经历,见得多,经历会多,体力也没以前那么好,心气儿各方面都不会像年轻时那么旺盛。

以前想到一件事情让我有激情,我会有无穷的力量。但是现在再想到一个事情让我有激情、很有兴趣,我的第一反应是扛不扛得下来?我有腰椎间盘突出,长时间录制我的体力行不行?那要不算了。不会像以前一样不顾一切地往前冲。

南方人物周刊:创作上的转变呢?

尚雯婕:这两年写歌稍微比原来更大众、商业一些,会写一些电子舞曲。老写一个样子的歌,就想写一点自己没这么写过的突破一下。以前小众,怎么怪怎么来。

我喜欢带点复古的那种电子舞曲,其实现在已经写了一些情歌,我觉得不太好听,但他们(指向团队)觉得还行。这不是我的长项。我写小众电子肯定是最擅长的,写一些电子舞曲也还行。

我写歌基于我从小到大在听的东西,我从初中开始听massive attack、gorillaz,别人都不听这些。

南方人物周刊:从听这些到写出这些歌来,对你来说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吗?

尚雯婕:我不是科班出身。从2006年出道一直到2009年,才真正摸索出写歌的方式。我不懂乐器,最早用手机录下来一段回去琢磨,写很多词儿填,用编曲软件编。某宝上买5块钱一个的软件教材自己看,youtube上面有一些教材自己学。用软件、设备慢慢摸索出一种业余的写歌方式。

现在会比以前更熟练一些。到2013年《恩赐之地》这张专辑出完了,我不再觉得写歌在技术上是一个难题,开始比较大胆地写各种歌。

如果小时候学过钢琴或者别的乐器现在会更有帮助,现在实在是没时间,乐器需要时间静下心来学。如果哪天退休了,我会好好学一下钢琴,预防一下老年痴呆。()钢琴本身是一种算术,它的乐理基础其实是数学,我非常喜欢数学。

我写词不行,我擅长的还是旋律,旋律关乎一种逻辑感,原理上跟我喜欢数学也有关系,我对音程关系天生敏感,虽然说不出来,但能感受。一位制作人有一次把我那段时间写的歌全部找出来,说这段时间的歌全是一个和弦进程。我都没意识到。

写出来好歌会很有成就感。我写《imagination》,那首是我当时最喜欢的歌。我在洗澡的时候想出的第一句旋律,洗完其他就全部写出来,很自然,不勉强。

南方人物周刊:在音乐上你有什么野心?

尚雯婕:能够再写更长的时间。写了很多年,会担心往后写不出来。

南方人物周刊:你会为了防止这一天的到来格外地努力吗?

尚雯婕:好像努力也没有用。还是多学一点,多吸收一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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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雯婕在《乘风2024》节目中演唱(受访者提供/图)

没那么多值得哭和笑的事

南方人物周刊:你这几年都在关注ai创作的进展,这个领域为什么吸引你?

尚雯婕:ai发展非常快,国外的一些ai创作软件我也在玩。现在还没法替代创造性的音乐制作。

音乐制作是一个复杂的工序。首先是词曲的生成,包括文字和旋律的生成,旋律生成比较难。词曲创作出来后,还要编曲、录音、编辑、剪辑、后期,是一个完整的工程。每个环节都需要一个算法模型,再全部串联。

目前为止做得比较好的都是海外的模型,但也只是片段式的生成,没有特别完整的作品。

我持续关注,也许某一天它会变成音乐创作的一部分。因为ai擅长做一些格式化的东西,也许会变成一个有利的工具。像我这种不是科班出身的,可以让ai帮我弹和弦,这是固定的程式。ai在编曲上有很强的功能性,它不能取代的是创意的部分。

南方人物周刊:你的创意来自哪里?

尚雯婕:音乐最根本的起源是情绪。所以人在越年轻的时候,经历越波折的时候,越有可能出出其不意的作品。年轻气盛,容易有极致的情绪,是创作的源泉。

南方人物周刊:那你三十五六岁情绪渐渐缓和,会影响自己的创作吗?

尚雯婕:会。我不再有那种特别极致的情绪创作了,所以大家能看到我的音乐渐渐变得平缓,但是因为创作的技术变强,以前写不出来的东西,现在能写出来了,有利有弊。

我在情绪最差的时候,一天写一首歌。痛苦一定是创作的源泉。但是现在让我选我还是选择吃药,活着比较重要。

现在一方面因为药物治疗十几年了,一方面年纪渐长,很多事情没有年轻时那么拧巴、纠结。我二十多岁时在台上唱歌忘了一句词,可以在家里郁闷三天。现在我忘词了,回头想想,没那么大的事儿。当然不能敷衍,但在台上什么事情都会发生,没有必要为了这件事情让自己内耗。说不定观众还觉得挺有意思的。

现在我不需要那么多情绪也可以写出歌,技术比以前要熟练一些,靠码块就可以写出歌来。

我发现没有激情写出来的歌,人家反而觉得挺好的。比如当时相对没有激情写出《最终信仰》,现在反而是最好的一首歌。我越上心的就越小众,我越使劲那玩意可能越各色,大家就越听不懂。

南方人物周刊:你现在在真人秀里展露更多比较反差的一面,比如你哭、你“二”,这些也来自你对自己的松绑吗?

尚雯婕:我私底下就是这样,只不过以前没什么真人秀找我,所以大家不太了解。以前人家不会觉得我适合真人秀,我老(在一些节目里)当导师,就会造成一个印象:我这个人挺端着,为人师表不能随随便便,大家就觉得我不太适合真人秀。

我现在唱歌比以前更松弛了。

南方人物周刊:很多次你出现在公众面前,给人的感觉是一种钝感,情绪不那么明显。是因为药物还是你的性格底色?

尚雯婕:是我本来的底色。我确实本来也没有那么多的极致的情绪。吃了药以后更没有了。我笑点很高,哭点也很高,对我来说没有那么多值得哭和笑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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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8月8日,北京,尚雯婕在“水立方杯”中文歌曲大赛联欢晚会上演唱 (视觉中国/图)

有人不让我好好学习,我会很烦躁

南方人物周刊:你大学专业是法语,这是一门精准的语言,学习法语对你的思维有什么影响?

尚雯婕:当时我想选西班牙语,但我们学校没有西班牙语。有德语,但隔年招生,我那年正好没有。再比较近的就只有法语。

语言是一种文化,是另一种逻辑思考的入口。法语语法的复杂性、词汇量、表述顺序都是为语言逻辑服务。法语的表述非常精准,没有歧义,在学习语言的过程中就会感受到缜密的逻辑。

法语说1998年是1000+900+20×4+18。因为法语里没有90,法语里也没有70,法语的70是60+10,法语的80是20×4,所以法语的九十几就是20×4再加上十几。

常年这样的训练,对思维逻辑有帮助,所以跟我说话感觉我逻辑还可以。

南方人物周刊:你在学习的时候会痛苦吗?

尚雯婕:我永远不会因为学习而痛苦,我是一个比较享受学习的人,有人要打搅我学习我会很痛苦,有人不让我好好学习,我会很烦躁。

对我而言学语言不是特别难的事。报语言系是因为高中老师跟我说,高考也挺累,上大学弄个轻松点的,你要不学个语言?那行吧。

我大概学哲学有点困难,一个句子那么长,有点头疼。我看过一些法语的哲学书,好几页才一个句号,立马放弃。

南方人物周刊:学习法语、了解法国文化后,你如何认知浪漫?在我们的印象中,法国文化和浪漫勾连很紧密。

尚雯婕:中国人对法式浪漫有误解,其实是美式浪漫或者是中式浪漫,什么烛光晚餐来一朵玫瑰、男士替女生去付钱什么的。法国人的浪漫带有很强烈的悲观主义色彩。大家看一些早期的法国浪漫电影,像阿兰·德龙的作品,很多最后都要赴死。再比如《两小无猜》,最后两个人在水泥里快乐地共同死去。法国人浪漫的极致就是抛去生命,是悲观主义的浪漫。

我能理解,因为这是他们文化里的东西,但不一定认可。我以第三者的视角去观察。

南方人物周刊:你有愿意为之放弃生命的什么东西吗?

尚雯婕:没有,我觉得活着挺好,活着比较重要。

没有痛苦,你怎么知道快乐是什么

南方人物周刊:你出过一本书记录自己第一次去法国的经历,那段故事现在依然在影响你吗?

尚雯婕:影响很大。那是我第一次出国,真的打开了眼界。那年我大一,正好暑假去。之前我基本没离开过上海,除了小时候跟我爸在江苏那边捕鱼,在船上生活过几个月。那年我参加法语歌比赛,第一次去武汉,参加总决赛。两个月以后就一个人去了法国。去的时候我进入了来自于22个国家的六十多个人的大团里。

我们住青年旅社,睡一间房12个人的大通铺,接触了很多文化。第一天出去还有点害怕,见到这么多肤色的各个国家的年轻人,语言都不通,文化差异、饮食差异、冲击力都很大。我们从巴黎出发,到了法国西部的拉罗希尔,去音乐节看。结束后我又在巴黎待了一阵,每天在巴黎溜达。小时候没怎么自己出过门,突然之间觉得以前像井底之蛙一样。

回国后觉得自己法语很差,用了一些时间把自己的法语赶紧搞搞好。

南方人物周刊:2009年,你翻译了法国小说《林先生的小孙女》,当时为什么要翻译这本书?

尚雯婕:出版社找到我,推荐这本书。我一看书不厚,语言也比较平实,翻起来不难。我花了三天看完,挺喜欢,写得很平实,情感很真挚。那会正好没事干,挺糊的,也想把法语捡回来,就花了两个多月翻完。

南方人物周刊:那本书讲述了年迈的林先生和一个新生女婴在战争年代艰难生存的故事,有一定的悲剧色彩,这样的特质会更触动你?

尚雯婕:是的,我更喜欢悲剧。不一定要大悲,有一些朴实的悲伤普遍存在于所有人的人生中。比如面对生老病死,我们每个人不都在学习和修行、这一辈子不就是为了学会怎样面对生老病死吗?对,我还是在继续修行中。

南方人物周刊:这些触动了你怎样的思考?

尚雯婕:触动了对自己的思考,可以比较正确看待自己生命中遇到的事。每个人的成长都有很多困惑,比如我生在一个父母离异的家庭,我用了很多年才跟这个家庭和解,跟有这样成长经历的自我和解,每个人都会通过不断的修行给自己很多问题的答案。

南方人物周刊:什么事情让你找到了与家庭和解的答案?

尚雯婕:没有那么去想过。或许有一天我看到我爸突然头发白了,那一瞬间我就跟他和解了。也许那是一个瞬间,但也许也跟我读的书、经历的世界有关,是一个综合的结果。不能说是因为某一件事情解答了某个问题,没有那么简单。但不是为了解答这个答案去看书或去怎样,只是水到渠成,那一刻正好。

南方人物周刊:你现在怎么理解痛苦?

尚雯婕:痛苦就是人生常态。痛苦就是每天活着的意义所在。

南方人物周刊:那快乐呢?

尚雯婕:没有痛苦,你怎么知道快乐是什么?快乐是被痛苦反映出来的东西而已。

南方人物周刊:这个话反过来说也成立。

尚雯婕:不是。人生的底色是痛苦。

南方人物周刊:你什么时候有这样的感觉?

尚雯婕:从小就这么觉得,我是一个悲观主义的人。这是我的根深蒂固的人生理解。

我不知道为什么,是我的人生经历告诉我的。

南方人物周刊:你最近一次感到快乐是什么时候?

尚雯婕:前天晚上,吃到了一块脆皮猪,好吃。

南方人物周刊记者 张明萌

责编 周建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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