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火,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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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最先报道南京大屠杀的中国记者,他是获得茅盾文学奖的首位南通籍作家。1924年8月20日出生的他,在迎来百岁华诞之际,穿越时空隧道,拨开历史迷雾,向家乡媒体人倾情吐露百年来许多风云激荡的旧事陈迹……


他是王火,原名王洪溥,现定居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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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是当记者,还是搞文学写作,我重点表达的内容,都跟抗日战争紧密联系在一起。



口述实录


我的文字生涯开启于20世纪40年代的复旦之旅。1946年,复旦大学新闻系王研石教授给了我一份工作——以驻上海和南京特派员名义,前往南京采访日本战犯的审判过程,开始对南京大屠杀持续两年的追踪报道。由此,我成为当时首批揭露南京大屠杀的记者之一。

新中国成立那天,我是在上海外滩总工会文教部三楼办公室里,收听开国大典实况录音报道的,听得热血沸腾。一种强烈的写作冲动,驱使我要把抗战中独特的生活经历写出来。那时候年纪轻,有使不完的劲。我目睹战与火,血与泪,难以释怀。战争之殇,我无法不写;百姓之痛,我无法不说。于是,我开始构思《一去不复返的时代》(《战争和人》前身)框架,想用3句古诗作书名,即《月落乌啼霜满天》《山在虚无缥缈间》《枫叶荻花秋瑟瑟》,时间跨度从西安事变写到抗战胜利和内战爆发。3年困难时期,我经常饿着肚子奋笔疾书,总算突击完成了120万字的初稿。


“文革”期间,这部书稿竟被说成“文艺黑线的产物”,我被批斗了无数次后,心灰意冷,把这部凝聚自己10多年心血的书稿烧掉了。


终于迎来了改革开放。1978年,人民文学出版社编辑于砚章给我来信,询问书稿情况,鼓励我重新写出来。历经20多年苦难磨砺,这部共167万字的长篇终于在1992年完成。1993年,《战争和人》三部曲入选“世界反法西斯文学书系”及“中国新文学大系”,先后获得郭沫若文学奖、人民文学奖、国家图书奖、第四届茅盾文学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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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和人》满票获得第四届茅盾文学奖



采访手记


一个人能活到百岁,本身就是一个奇迹。已届百年,还能思路清晰地叙述亲见、亲闻和亲历,这更是奇迹中的奇迹。


2019年8月,我在启动“口述历史·世纪风云中的南通人”文化工程时,将95周岁的王火列在我要采访的第一批名单里。后来因突发新冠疫情,我一直没能去成都采访他。5年后,在原名王洪溥的王火老人跨入百岁门槛之际,我如愿以偿采访到他。


握着老人绵软而有力的手,我仿佛穿越历史的烟云,回到一个个历史场景:这双手,曾冒险划过苏州河,进入四行仓库慰问孤军奋战的八百勇士,当时他还是中学生;这双手,曾在上海大街小巷散发过抗日传单;这双手,曾为时任复旦新闻系主任的陈望道收集整理过许多资料;这双手,曾在复旦校园课堂上,记录他的恩师、当代著名学者萧乾讲述他在二次大战欧洲战场上做战地记者的经历;这双手,写出一系列中国最早有关南京大屠杀幸存者和审判日本战犯的重磅报道;这双手,还写过长篇三部曲《战争和人》,满票获得第四届茅盾文学奖。那一届共有4部长篇获此殊荣,紧随其后的是陈忠实的《白鹿原》……他以笔为戈,用笔名“王火”,明志正心,投身火热的文学创作。他扎根历史与大地,那些经脚步丈量而得来的有根有据的素材,被酝酿成文学作品,其客观、真实、还原历史的写法,为当代小说注入了坚实而动人的力量。他笔下的节振国等英雄传奇,至今仍温暖有力地照耀我们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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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与人》与《白鹿原》等4部长篇小说获第四届茅盾文学奖,王火与陈忠实合影。


王火老人的侄孙女王沙丽退休前当过如东广播电台台长,她给我看过不少王火年轻时的照片:俊朗、睿智、豁达,尤其是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颇似同时代的电影明星王心刚。沙丽大姐告诉我,20世纪80年代初,为救一个大雨中掉进深沟里的小女孩,王火头部撞到一根钢管,导致颅内出血、左眼视网膜受伤,后来导致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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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望百岁王火有些迷蒙的双眼,我还是读出了他的深邃和宏阔。这双眼,亲睹了中国近当代史上许多风云人物和风云事件,接触过蔡元培、于右任、胡适、章太炎、杜月笙、吴国帧、许地山、黎锦辉等名流宿儒。他将独特的精神识见和对人生的无限感悟贯穿其中……


在王火《九十回眸》和《百岁回望》两部书中,王火还写到日本战犯冈村宁次、酒井隆,以及汉奸汪精卫、周佛海、陈璧君、梅思平、梁鸿志、丁默邨、盛文颐等人,他用笔生动而准确地将这些战犯和卖国贼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由此可见王火强烈的爱与憎。就像他在《战争与人》卷首写的那句话一样:有时候,一个人或一家人的一生,可以清楚而有力地说明一个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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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90年代初王火作为中国作家代表团团长率团出访欧洲,在大会发言。


父亲曾在张謇手下做过事。抗战期间,他不为汪逆利用,投海自尽以明志。




口述实录



我一生中有过许多奇怪独特的遭遇,父亲的失踪就是其中之一,而且还是一个至今未能得到解答的谜。


父亲名叫王开疆,如东县北坎镇人。他少年时由于贫困和受压迫,很早便萌发出救国救民的意愿。父亲15岁就背井离乡,自荐于一代名流张謇门下。张謇对他几经考察,委为南通县渔团团练,当时他年仅16岁。后来张謇欲调家父到垦牧公司担任要职,但他关心国家命运心切,决定去上海考大学。张謇多方资助,以壮其行。


父亲剪辫去沪,考入中国公学法律系半工半读,成绩优异。这期间他结识了章太炎、马相伯、于右任、邵力子等,并参加了辛亥革命。之后,他设律师事务所于南京、上海、苏州等地,是我国最早设立律师事务所的律师之一。


1915年前后,他积极参加讨袁斗争,在报上撰写讨袁文章,公开演讲反袁,险些被袁的爪牙暗杀。后东渡日本避难,曾在早稻田大学法政科深造。回国后仍致力于政法教育事业,与友人共同恢复了中国公学。


抗战爆发后,父亲与友人创办三吴大学,掩护抗日救亡活动。其间,汪伪政府多次威逼利诱,父亲誓不“落水”,竟遭绑架。


1940年正月初一下午,在堂兄王洪治帮助下,我们父子3人成功逃脱魔窟,登上荷兰邮船“芝沙连加号”奔赴香港。第二天一大早,父亲还和我说,你到重庆以后要努力读书才行。过了一个多小时,船上敲锣查票,混乱之际,我突然发现父亲不见了。惊慌中,我和哥哥在他床铺上发现一张纸条,上面极其潦草写着:“父蹈海矣!儿等至港可找杜月笙先生求救。”


父亲殉难后,在社会上激起强烈反响。《申报》以《效屈原投江,以滚滚之水,洗刷其清白之躯》为题,把家父比作伟大的爱国诗人屈原。《新华日报》则以《王开疆不为汪逆利用,投海自尽明志》为题,给即将粉墨登场的汪伪政府当头一棒。


84年过去了,父亲留下的失踪之谜,我不愿回想,但无数次风晨雨夕,总在我心头扬起波澜,让我有刻骨铭心之痛。




采访手记



成都,一座浪漫而典雅的城市。一条河流在城南自西向东静静流淌了千余年,它有一个美丽的名字——浣花溪。因为诗圣杜甫在这里住过4年,写过“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的杜甫草堂一直令人心驰神往。


多年前,四川省新闻出版局看中“浣花溪”这块诗意盎然的土地,在草堂附近建造了职工宿舍,百岁文学巨匠、四川文艺出版社首任社长兼总编辑王火就住在这里,他自称“浣花居士”。


因为已届期颐,女儿王凌像保护大熊猫那样保护她的父亲,一般不接受外界访问。但是对于来自千里之外的家乡访客,王火父女破例接受了采访。


一见面,王火老人就从木椅上站起来,热情和我握手。给他献上鲜花和家乡特产后,我们开始相互赠书。王火老人赠给我的是《百岁回望》——这是去年人民文学出版社为王火出版的回忆录。而我回赠的是一册江苏凤凰出版社今年推出的《南通人在上海》,我是这本书的总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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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火给本文作者题字


有意思的是,两本书提到的中国近代史上许多著名人物中,都用大量篇幅介绍同一个人:王开疆。


《百年回望》开篇就是《极司斐尔路76号与父亲海上失踪之谜》,写了王开疆不堪蒙垢愤而蹈海的一段传奇经历。


无独有偶,《南通人在上海》在讲述张謇、沙元炳的上海之旅后,第三个出场的人物,正是王火父亲王开疆,讲述“爱国法学家成当代屈原”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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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火打开《南通人在上海》一书,第3位出场人物为他的父亲王开疆。


于是,我们的话题就从王开疆开始说起,讲到南通,说到张謇。王火是一线作家,百度上能找到他的资料很多,而我记述的他和南通的缘分,皆是原创。


除了父亲,王火谈得最多的是他夫人凌起凤。有趣的是,如东黄海边的王家三兄弟王洪江、王洪济、王洪溥(王火),分别迎娶了安徽定远贤惠温柔的凌家三姐妹凌伯平、凌克庄、凌起凤。王火堂兄王洪江也是一代大律师,与史良同班,和陈独秀来往密切。胞兄王洪济毕业于重庆兵工大学,是我国兵器系统与运用工程学科的主要创始人,七届全国人大代表,首批获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的专家。


王火对妻子凌起凤的深情,多年前就是中国文坛的一段佳话。在《战争和人》这套书扉页上,印着他与凌起凤的合影,并写了这么一段话:熟人都知道我有值得羡慕的“大后方”。几十年来我和凌起凤在生活和创作上始终是最好的“合作者”。我创作的600多万字作品中的每一部作品,都应该有妻子的名字。


这段平实的话,包含着许多曲折和辛酸。作家鲁之洛看了以后说:字里行间洋溢着创作丰收喜悦之情,特别是对相濡以沫爱妻的感激之情,浓重得令人读罢久久萦绕着一股甜甜的暖意。


事实上,在王火所经历的人生传奇中,美满的爱情是灿烂的光源。在他的《百岁回望》一书中,开篇写了父亲的失踪之谜,收官之作放的是《长相依——我与凌起凤的爱情故事》。46页的叙述,是他回望百年时最厚的篇章。那份爱,浓得化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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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火新作《百岁回望》


虽然凌起凤已辞世13年,但对王火来说,那不过是一种自然的生命飘逝。多少个落叶敲窗的夜晚,王火默默静坐在书桌前,与挂在对面墙上的爱妻照片相互凝望,他始终觉得起凤从来没有离开这个家。


营救陈展,是我第二次去南通。此前,父亲带我去过一次南通,家乡给我留下美好而难忘的印象。




口述实录



去南通营救陈展是1948年,那是我第二次踏上故土。


陈展是我堂兄王洪泽介绍认识的,他是堂兄在南通的中学同学,曾担任过共青团南通中心县委组织部部长。记得当时堂兄告诉我,这个人很神秘,抗战前就被捕过。


陈展一直以商人面目为党进行地下工作。后来在我介绍下,他与我家一位经商的南通亲戚汪国华创办了地下兵站“笙记行”,在上海秘密采购医药、钢铁、纸张、五金等解放区急需物资,然后打通关节运往苏北解放区。


1948年深秋,地下兵站被敌人破获,陈展也被捕入狱。因为案情重大,陈展被押送到南通第一绥靖区司令部接受军法审判。第一绥靖区副司令官顾锡九兼任南通指挥所主任,他是时任参谋总长顾祝同的堂弟,手下有6个团,经常在苏北清乡,军法处属他管。


我们罄尽家中所有积蓄,汪先生也送来金条和银圆,我和母亲坐夜船去南通营救陈展。


那个冬天特别寒冷。船行一夜,朝阳初升时分抵达天生港。江面一抹通红,岸上破烂嘈杂,一些军装不整的零散国民党士兵夹杂在衣衫褴褛的农民中间,一派兵荒马乱的感觉。


我们在南通城里的吉祥旅店安顿下来。住店的时候,我觉得填“记者”太惹眼,便在职业一栏填了“商”。旅店老板是个黄脸皮瘦子,后来我才知道,捞人是他的主要生意。他很快打听到,陈展是重犯,可能要判死刑。


几经周折,我们花了80块大洋,见到陈展。他被关在单人小牢房里,牢房又潮又暗,霉味臭味冲天。陈展戴着镣铐,头发蓬松,衣服邋遢,络腮胡长长的,身体十分虚弱。


摊牌的时间到了。军法处长周上校穿着棉军衣,剃着光头,赤膊上阵谈价钱。他说:“陈展给共匪运送物资,肯定是共党,要判死刑。”我和母亲连声替陈展喊冤辩解。周上校突然话锋一转,指着我说:“此事可大可小,就看你们会不会办事。明晚9点来我家谈。”


次日,我准时去指定地点与周上校谈判。这家伙心黑,竟提出要50两金子买陈展人头。买卖双方三次讨价还价后,最终以24两黄金成交。陈展的“人头”总算买下来了。




采访手记



虽然儿时在上海长大,又先后在南京、香港、重庆、北京、临沂、成都等地生活过,但王火老人漫长的革命生涯,还是和故乡南通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22岁就读于抗战中内迁到重庆北碚的复旦大学时,王火就认识了南通人陈展,和这位中共南方局地下党员走得很近,接受到不少进步思想熏陶。彼时,王火利用家庭特殊背景,以及岳父凌铁庵这位辛亥革命元老的影响力掩护过陈展,为我党做过许多有益的工作。在讲述和母亲一起营救陈展的如烟往事时,王火还原了解放前夕南通城的许多旧事陈迹。那一个个风雨如晦岁月里的故事,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陈展一直在上海工业战线工作,曾担任过上海市宝钢工程副总指挥、华东矿冶局副局长等职,一直难以忘怀南通老乡王火一家对他的救命之恩和对革命事业的贡献。


在所有关于王火的介绍中,总会提到王火是如东人。去年夏天,王火虚岁生日时,中国作协副主席、书记处书记吴义勤专程赴成都慰问百岁王火。交谈中,吴义勤告诉王火自己也是南通人时,王火惊喜不已,连连感叹:“在成都见到老乡了!”


对于老乡,王火老人有一种特别的亲近感。他在给我赠书题字时,特地写了“乡友雅正”4个字。他多次将自己的手稿、信札、著作等珍贵文献资料捐给如东图书馆收藏。家乡人民也没有忘记这位杰出的乡贤。在他百岁华诞到来之际,如东县作家协会专门发去一封热情洋溢的慰问信,祝贺这位用生命之火照彻历史长河的“火凤凰”,在生命之树开启新一个百年年轮时,和家乡的名字一样,如日东升,福寿康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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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与书为伴的王火


如今,浓墨重彩的过往已成淡淡云烟。对这位百岁中国文坛巨匠来说,万事万物,皆化为文字,在中国文学百花园中恒久生辉,余音袅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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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宋捷

图片供稿:王沙丽


来源:如东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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