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写作以来,常有认识或不认识的人问我,你为什么写作。在不同的时候我有不同的回答,现在总体来看,我的回答很简单。我有话要说,如鲠在喉,必吐为快,所以写作。有话而不说,怎么对得起我是人。
不知为什么,从少年时起我就注意到“人”这个字。记得上初中的时候,我给自己写了一副对联:“简简单单不碍赏花望月事,平平凡凡自是顶天立地人。”那是一个少年对“人”的很幼稚的认识。随着年龄增加,认识自然也提高。但我仍然钟爱我的少作。
人是万物之灵。人在大自然里有特殊的地位,这是经过亿万年的进化得到的。中国文化对“人”的认识很明确。《中庸》有云:人“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荀子》讲过:“天有其时,地有其财,人有其治,夫是之谓能参。”这就是说,对这个宇宙,天、地、人各有贡献。《三字经》里的“三才者,天地人”,也清楚地说明,人与天地是一个级别。宋人还说“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我把这理解为,天地间如果没有人,就永远不会有智慧。
人有智慧、能思想、能说话,这是天赋。自由地思想,自由地说出来,应该是不成问题的。我是人,我有智慧,我经过了、想过了,我要说出我的所见所思。我是有话要说才写作。在漫长的写作生涯中,我始终是一个业余作者,目的很明确,就是有话要说才说。
随着岁月流逝,我的写作也算有些成绩。我逝去的生命主要是留存在我的作品里。作品要立得住,书中人物要活起来,必须有作者的贞元之气,虚情假意是不行的。“诚为诗之本,雅为诗之品”,“诚”与“雅”是古人元好问的创作主张,现代郭绍虞教授把它们引申为十字诀。我在写作中一直奉为圭臬。
翻开这部文集,最先看到的两篇文章,是上世纪80年代初,我的第一本小说散文集的佚序和代序。我平生只请过一个人为我的书写序,那就是我的父亲冯友兰先生。他欣然应允,写了一篇短文,但没有通过出版社的法眼,不能刊用。当时正好有孙犁先生评论我的小说《鲁鲁》的文章《人的呼喊》,父亲建议用作代序,孙犁先生赞同。出书时,文章的标题被改为《肺腑中来》。这两篇文章指导我、鼓励我在写作的崎岖路上奋力前行。
我的写作生涯是一条山溪,溪流婉转,时急时缓,水声多变,时高时低,总是从我的生命得来。我知道余生有限,我只有一点希望,总起来说那就是自由。能够得到作为一个人应该享有的自由——自由地思想,自由地表达。其实这很简单,不是吗?希望不会永远停留为希望。
(作者为当代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