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岩松:时间对我压力最大丨不惑 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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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岩松:时间对我压力最大丨不惑 2024 - 陆剧吧

白岩松 (农健/图)

白岩松用手机截了两张图,指给南方周末记者看。

“我在节目里一共说了不到一分钟的话,在他们这里变成了几百字,而且都是双引号,我都快笑哭了。”2023年12月9日,白岩松在节目里评价“12·2南昌2.2亿彩票事件”。一些自媒体文章,添油加醋一番,传播量不低。

关于这些想象杜撰的言论,除了逗乐,白岩松想得更多,“我们主流媒体要增强自己的传播能力,关注老百姓该关注的东西,按照新闻专业主义向前走,如果我们要是失语缺席,事实(可能)越来越失实。”

“白说”被认为是一种值得信任、代表主流媒体的声音。但遇到意见不一致的时候,这种声音又会成为一些人讨厌白岩松的理由。有人骂他,白岩松说,“好,我跟骂我的人站在一块。”

2023年,“新闻学之辩”成了热点话题。研究生入学,学生迷茫,问白岩松传媒的前途是什么,白岩松反问,你能确定现在学哪个专业一定有更好的明天吗?仍然是熟悉的白式回答。

1989年,白岩松毕业的时候,工作迟迟未落实,一度要动身南下。在《中国广播报》干了四年后,他接到崔永元的电话,小白,电视台要办一个新节目,挺缺人的,你过去帮个忙?1993年,始于《东方时空》,这档电视新闻节目开了电视改革的先河。他和那些叫他小白的同事、战友们一起,率先站上这艘开往新世纪的船,让电视直播成了新闻常态。

30岁的时候,白岩松做减法,能砍的都砍掉,不再担任制片人,最后只剩下新闻。“我自己也是既得利益者中的一员,”白岩松说,“我们为上一轮电视改革做出了推动并成为那次改革的受益者。”随后,白岩松创办《新闻1+1》。

老白,现在人们这么叫他。40岁时,老白写了12个字在《南方周末》上:“捍卫常识,建设理性,寻找信仰。”现在55岁,他说,一张报纸就像一个人的人生,不在于一辈子每天都比原来强,一路走来一定是一条曲线。

白岩松做新闻,自己也成了新闻的一部分。12月11日,白岩松接受了南方周末记者专访。

媒介素养成为所有人和行当的标配

南方周末:2023年短视频平台的热词之一是“新闻专业之辩”,这是从张雪峰的那句“如果是我的孩子报新闻系,我会把他打晕”开始的,你怎么看这件事?你带的学生,留在新闻行业的比例是多少?

白岩松:从来没有一个行当是被别人说死的,但却有可能被自己做死。真正想做新闻的人不会受这样的语言的影响。我不评论他,我也不关心。我关心的是新闻该怎么去做。人们唱衰过无数行当,很多行当不还都在?谁也说不死一个行当。

我的研究生已经毕业了10期,超过110人了,大部分都在做传媒。我最开始几期甚至拿脚踹,希望他们去新媒体,但相当大比例在传统媒体。现在当然变化开始多了,因为就业压力,我也认同,在生存和尊严和热爱面前,一定要先选择生存,但是都还好。

我前天跟传媒大学的校领导、师弟、老师们在一起吃饭。其实我一直在讲,一个坏消息,一个好消息,坏消息是表面被大家放大了,现在看到新闻好像在缩小。但是好消息是传播在扩大,你看哪个行当敢不加传播?我也清晰地感受到,前些年的时候,新闻媒体招生的比例很高,现在在缩小,但是各行各业想要招学传媒的人在增多。从新闻的本体来说,你可能当成了坏消息,但是我们从传播的角度来说是好消息,全社会都在关注它。

现在我经常开玩笑说,一个人如果没有媒介素养的话,连朋友圈都发不好,九张照片怎么摆?标题怎么起?这一二百字怎么写?媒介素养成为所有人和行当的标配,那你是把它当成坏消息还是好消息?

南方周末:传播在扩大,但是有些媒体的传播力也在削弱。

白岩松:好多年前,我参加一个座谈会,发言的题目叫《用讲故事去做好传播》。开篇不久,我就提出了一个问题,我们该怎么理解新时代的主流媒体?我说,过去我们理解主流媒体两个含义,第一个跟随我党一路走过来的革命媒体,第二个传播主流价值观的媒体。但是现在我觉得得加上第三个,在舆论场里拥有主流的影响力。如果你既是跟党一路走过来的,又传播主流价值观,但是在舆论场上被边缘化,你还能叫主流媒体吗?

我们不能掩耳盗铃,现在媒体真正的焦虑是两件事。第一件事,你是不是拥有主流的影响力?第二个,媒体太多了,比如广电从1980年代中期四级办台,高峰的时候超过三千家,现在也有两三千家。

即便过去电视最辉煌的时候,关注新闻和传媒的也不像现在这么多。经常有人拍张照片说候车室里没人看书,都在看手机。我说要拍一个三十年前的候车室的话,发现也没人看书,都在打盹。与其打盹,我更喜悦的是看到他们现在在看手机,起码开始拥有很多资讯。但是现在这个过程中最大的问题是,原本该多看书的人不太看了,这才是问题,让你高兴的是原来不看书的人、不看文字的人、不看图片的人、不听音乐的人,在看书、在看文字、在听音乐,但是可惜的是,现在该多读书的人反而不太读了。

手机是人类历史上的第一个个人媒体,最大的挑战出现了,你不能再要求他看什么,你不能再强调出发,你只能提高自己的吸引力、魅力、诱惑力,让他选择你。传播最重要的是要到达而不是出发,如果不能到达你白干。

为什么提出讲故事?那就是面对新的变化,讲故事才能把背后要讲的道理传播出去。如果你没有这方面的能力,很多地方你在失语,老百姓关心的热点假装没看见。越是热点越要让我们的主流媒体、传统媒体去做,因为会传播更准确的事实,更准确的价值观,才能更好起到传媒该起的作用。

“你们和这个时代站在一起”

南方周末:你主持过这么多档节目,你觉得哪一档节目最终满足了你的新闻期待?

白岩松:没有一档节目能让你长期永远满足。比如,过去的《东方时空》就先不说了,近二十年来,疫情时候的《新闻1+1》,地震时候的《新闻1+1》,刚创办时候的《新闻1+1》。就像在疫情期间,从2020年1月20日钟南山院士在我们的直播当中明确(新冠肺炎病毒)存在人传人现象,到4月武汉解封的直播,我持续干了几个月的直播,最核心的很多信息专家全是在我们节目里头。包括王辰、李兰娟、《柳叶刀》的主编、比尔·盖茨、马云等,很多人都是在《新闻1+1》里说话。

后来,我跟我的年轻同行同事说过这样一句话,一辈子干过新闻的,干过一段这样的,你们和这个时代站在一起,解答很多问号,发出很多提问,哪怕现在你辞职了,一辈子你的腰杆都是硬的。

南方周末:关于重大新闻中的各种不确定性,你的选择标准是什么?

白岩松:十几年前有记者问过我,你做新闻的时候是想着领导还是老百姓?我说,我谁都不想。他很惊讶,你怎么做新闻能谁都不想?我说,我只想的是这条新闻该怎么做。大学里有大学生问我,白老师新闻怎么做?我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条新闻该怎么做。新闻该怎么做,就像电影怎么拍一样,好导演也答不出来,但是这部电影怎么拍?他思考之后会有答案。

我经常跟很多同行说,我们大比例的职责是世界发生了什么事儿,按符合事实的基础上记录下来,提炼出来,告诉受众。有一次获奖让我谈获奖感言,我说就一句话,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首先钟到点就要敲,第二个不仅敲成自己,还要敲成别人的信赖,你觉得消极吗?我觉得每个人都抱有一种很积极的、当一天和尚撞好一天钟的想法,那挺好的。

做主持人三十年,所有的主持词都是我自己写的,几乎没念过别人的小作文,所以不对的和错的都骂我就行了,还真怨不了别人。在央视的平台上播出,由于很多环节在一起,我觉得大家把它理解成是央视的声音,或者有的时候央视对一个事情的看法,在不同的栏目里看法还不一样,但它恰恰代表的是不同的角度,我觉得挺合理的。还是回到那句话,按照新闻的规律来做,按照事实来做,这才是最重要的。

不被年轻人信任了怎么办

南方周末:白岩松被很多人认为是一种代表主流声音的符号,受到广泛信任,对此你如何评价?

白岩松:你既然承载了很多不符合事实的表扬,一定也会承载很多不符合事实的批评。背靠着大树,你还以为自己是大树,但是别人会把你各种符号化。你刚才说的信任,我觉得这个词可能没用对,现在大家经常挤兑你,你做什么了?诸如此类。做什么我清楚,每天在做什么我也清楚,过去做了什么我也很清楚,但是大家现在既有对你的批评,也有借你对某些事的批评等等,你用嘴活着,自然也活在别人嘴里。

就因为断章取义的某一句话,说你根本不了解现今的年轻人,我都乐了。2010年我写的书《幸福了吗?》前言用一页半写屋价、职场和婚姻将是现在年轻人遇到的新的三座大山,将来这些问题不解决,不仅仅是社会问题,恐怕更严峻。很多人不解,至于吗?奇妙的是,很多年后,有的网友拿你的某句话说,你不理解年轻人。可我说话是在哪说的,我是在兰州的一所非著名学校说的,我唯一的获得是两碗牛肉面。这么多年从政协委员一直到现在关注非名校,不就是看到了现在年轻人的这种艰难?

更何况现在既然说话就有人从左边看,有人从中间看,从右边看。经常有人说,白岩松变了,不像以前。我说,错了,恰恰是因为我一直没变,过去你站在右面,你觉得我不靠你太靠那边了。现在另一拨人站在这边,左边指着我,你又不靠我们。我一直认为你要在中间走,你要按照新闻怎么做去做。

南方周末:一些年轻人批评,如今你成了既得利益者,不再和他们站在一起了。

白岩松:接近十年前的时候,我提出要做一个怎样的既得利益者,我说既得利益者要为年轻人服务。我们现在的互联网上留言是谁?报道的时候突然你就成了圣人,他评论“老白真棒”,一转身在那条新闻里,他就认为你是一个混蛋。谁让你活在别人嘴里了?

还是要替年轻人说话。我一直在说我们这代人幸运,我18岁的时候遇到了《明天会更好》这首歌,而且我们相信,并且真的明天会更好。即便度过了很多艰难,都很好。现在一个相当大的挑战是整个社会如何让年轻人相信明天会更好,并且能够实现。当然还是站在年轻人的这一边,这哥们昨天表扬你了,今天批评你,隔两天又表扬你了,人家看自己的心情,但重要的是,你知道你自己一直在做什么。

南方周末:你认为媒体和受众的隔阂更深了吗?

白岩松:过去你发表的文章只是跟你意气相投的这部分人进行互动,当然很融洽。现在你发的东西不知道被剪成什么样,各种各样的碎片,要和很多对你并不认同、并不是一拨的人交流,因此非常错综复杂,什么都要去面对。

想想过去,你就跟你的订户发生关系,他为什么订你?喜欢你的人订了,自然跟你有一种良好的互动。现在情况会是这样吗?现在喜欢、不喜欢你的人,都可能看到你的信息,他都不太关注是哪出来的,因此他有不同的态度。你还是坚持你原来的看法,但是来自四面八方的人,看完一句人家情绪已经表达完了,撤了,干别的去了,你这当真了,你这心里疼半天。

很多行业再耀眼,但我不适合

南方周末:最近你专访了42岁的费德勒,第一个问题是问他还有什么遗憾。就新闻事业来说,你自己有哪些遗憾?

白岩松:要论遗憾的话,就是做得太长了。举一个例子,三年前跟敬大姐(敬一丹)我们一起就说好了,最后一次做《感动中国》,然后离开,我跟我们的新媒体记者都说了,但是种种原因敬大姐这两年不做了,必须让我扶上马送一程。我每年都表达这是我最后一年,但是我真的觉得真不该再做了,我希望2024年是我最后一次做《感动中国》,一定要让别人来接。现在优秀年轻人那么多,我也在减《新闻1+1》的量,我希望现在有人告诉我说停,因为我一直在希望退出。

但是很多事不是由我来定的,即便一而再地表达这样的意愿,可是我也没法说我今天就不去上班了,但是我不停表达这个意愿,我也在减自己的量,所有我能推的大型节目基本都推了,因此我希望2024年我能够真的退到幕后去。

我相信一点,永远有更棒的年轻人。诞生新的更棒的年轻人,一定需要有一次新的行为,叫改革也好,或者说是进步,或者变革,他们就有机会展现出新一代的能力。如果只是一传统的跟随,那就很难。我们这一拨人能出来,因为我们幸运赶上了《东方时空》那次电视新闻改革。其实我们开始做得也很一般,但是由于大家没看过绿色植物,我们这帮仙人掌就被当成绿色植物,当然后来我们在努力。你不能总是拿我们做参照物,人家很吃亏,我们做了三十年了,人家刚开始做不久,我觉得一定要相信年轻人。

南方周末:你选择了坚守,是舍不得什么吗?

白岩松:我觉得一直以来是因为新闻在这儿。我是做新闻的,我是学新闻的,那么新闻在这儿,你说我去哪儿?离开都是个人选择,没什么可去评价或者怎么样,祝福就好了,都是个人的选择。另一方面,如果我要还想做新闻,你觉得我该去哪儿?你能告诉我去哪儿吗?但是我觉得该交棒了,哪能一个人把这一棒跑这么久?我都讨厌我自己了。

有时候我问我自己,老白你为什么选择学新闻?现在回头去看,我庆幸一点,我挺适合干这行的,我觉得这才是最重要的。我经常跟学生沟通,一定要问最重要的一个问题,别再拿喜欢这种词忽悠我,你适合不?你要是适合那就好。我觉得我算适合,因此很多看似很好的行当,你要去做企业挣多少钱,我不适合做企业,我得赔得一塌糊涂。

很多行业再耀眼,但我不适合,我在那里头没有展现自己,没有成就感。传媒很适合我的地方在于,永远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刚把衣服换完,换成了踢球的打扮,在丰台体育中心正要跟哥们上场踢球,突然呼机响了,让我回电话,速回台里,南联盟大使馆被炸了,要来做直播。从日本拍摄刚回来累得一塌糊涂,第二天去云南我说放松一下,在昆明机场,说是地震,隔一会说是四川。坏了,所有的行程改变,飞回北京直接进演播室。我觉得这种不确定的生活适合我,你说你喜欢的是平静,我得知道半个月后日子是什么样,你就别干传媒。

见到很多你原来没想过会见到的人,去过很多原来你没想过会去的地方,另外你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永远保有对明天的好奇。我对人有兴趣,我对远方有兴趣,我对明天好奇,有遗憾有遭罪有痛苦,但是我没怨言,我适合,是我自己选择的。

南方周末:你曾经说过,中年危机不到四十岁就来了,而且四十岁的时候正困惑,现在困惑解决了吗?

白岩松:更多。最近,我又要做两期节目,请两位经济学家,这是每年我们的例行动作,当然期望2024年龙年经济能够好起来,说一千道一万,发展是硬道理。如果经济好起来,大家的收入高起来,明天会更好,预期值会变得更高,大家现在的心情也就会好很多。

南方周末:《南方周末》即将创刊四十年,你看着它走到现在,并且多次接受我们的采访,有何感想和期待?

白岩松:一张报纸跟一个人的人生一样,不在于一辈子,每天都比原来强,不可能。努力过,耀眼过,成功过,一定伴随的是另一条曲线。我很喜欢《道德经》,里头就在讲向相反的方向转化,必然的,虽然这个过程没有那么快。

什么压力最大?我会回答,时间对我压力最大。当你55岁了,踢球还能踢几年,不像25岁的时候觉得可以踢一辈子,但是我55岁了。我现在每周双赛,反过来一想很好,和我的同龄人相比很好,但是再好你能踢到65岁吗?更重要的是保持一定的竞技水准。任何设想能够一直保有那种高度,我觉得是有问题的。我经常在说,做过了这么多年的新闻传媒,而且赶上了1993年的那一次电视新闻改革,我已经感到很开心。如果想永远持续那样的状态,我觉得我太过分了,从来不会那么想。

接受所有的变化,重要的是你曾经在时代、周围的同行需要你的时候,你做到了。有多少报纸能够挺热泪盈眶地纪念自己的四十年?今天在南周的人,尤其是很多年轻的同行,做每天该做的事,也许就在这个过程中慢慢明天变得好了一点。更何况媒体总在变,技术总在推着媒体向前变,不会有瓶颈的时候,明天的挑战不会比昨天少。

南方周末记者 张锐

责编 李慕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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