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闪灵》女主雪莉·杜瓦尔去世:从素人到好莱坞过客

编者按:当地时间7月11日,美国女演员雪莉·杜瓦尔(shelley duvall),因糖尿病并发症在家中去世,享年75岁。

雪莉在斯坦利·库布里克导演的恐怖片《闪灵》中塑造了经典角色——作家妻子温蒂,并因此为全球影迷熟知。

拍摄《闪灵》期间,她层“连续数周每天哭12个小时”,“我再也无法付出这么多了,如果你想要把痛苦称之为艺术,随便吧,只是不要再让我参与其中了。”

7月7日她刚刚过完75岁的生日。她的伴侣丹·吉尔罗伊(dan gilroy)在媒体声明中写道:“她近期受了很多苦,现在终于获得了自由。飞吧,美丽的雪莉。”

下文原载于2021年。晚年的雪莉·杜瓦尔饱受疾病困扰,淡出公众视野许久,因此有媒体发文《寻找雪莉·杜瓦尔》,希冀公众能重新认识这位卓越的女艺术家。

雪莉·杜瓦尔

看过经典恐怖片《闪灵》(the shining)的电影观众,想必都不会忘记女主人公温迪张大嘴巴的惊恐表情。饰演这个角色的雪莉·杜瓦尔(shelley duvall)堪称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所谓新好莱坞电影(new hollywood)中的常客。

除参演斯坦利·库布里克执导的《闪灵》外,她还是《三女性》、《时光大盗》、《大力水手》等多部影史名作的女主角。此外,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曾由中央电视台译制引进的电视剧场作品《欧洲童话真人剧》,也是由雪莉·杜瓦尔担任执行制片并领衔主演的作品,相信不少70后、80后应该会有印象。

《闪灵》剧照

不过,在互联网上搜索雪梨·杜瓦尔的消息,会发现她最后一部参演的作品,停留在了2002年的《天赐》(manna from heaven)。在此之后,她似乎就彻底消失了,就连她那些好莱坞旧相知,也都不知道她的下落。

记者塞斯·阿布拉莫维奇(seth abramovitch)在《好莱坞记者》杂志上发表了《寻找雪莉·杜瓦尔》一文。在与阿布拉莫维奇的谈话中,雪莉·杜瓦尔回忆《闪灵》的拍摄带给她的种种痛苦,解释自己为何会远离好莱坞,过上了与世无争的隐居生活。

年轻时的雪梨·杜瓦尔

远离尘嚣

1949年7月7日出生的雪梨·杜瓦尔今年71岁,如今生活在得克萨斯州中南部的丘陵地区。她的头发早已灰白,身型也不再如《闪灵》中那般瘦削,原本尖细的嗓音,因常年抽烟的缘故,已彻底沙哑。乍一看,哪怕是再资深的《闪灵》粉丝,都无法将这位暮年老妪与片中受尽杰克·尼科尔森折磨的清瘦人妻联系在一起。

白天,杜瓦尔常常独自驾驶着一辆白色丰田四驱车,四处晃悠,车上堆满了各种方便食品,饿了就随便吃两口。晚上,她会回到家中,与男友共进晚餐。她的男友名叫丹·吉尔罗伊(dan gilroy),比杜瓦尔还要年长五岁,过去曾在麦当娜手底下当过伴奏乐师,还与这位话题女王短暂传出过绯闻。

1989年,吉尔罗伊与杜瓦尔一同出演迪士尼频道的电视电影《鹅妈妈摇滚童谣》(mother goose rock 'n' rhyme)时坠入爱河,从此便在一起生活,也一同经历了不少风风雨雨。当时,他们住的是洛杉矶半山腰上一处占地三英亩的农场,两人养了八条狗、两只猫外加三十六只小鸟。但是,1994年时,杜瓦尔和吉尔罗伊忽然不告而别,离开洛杉矶去了得克萨斯生活,也就此渐渐远离了好莱坞这片名利场。

这一决定背后的原因,当时也是众说纷纭,较普遍的说法是因为1994年1月17日发生在洛杉矶的那场七级地震,给他们的农场造成了巨大破坏,逼得两人只好放弃家园,远赴得克萨斯生活。也有一种说法是,杜瓦尔当时已很难在好莱坞大制作中觅得工作机会,个人财务状况相当不佳,回老家实属无奈之举。

时隔二十七年之后,当被记者问到当时逃离洛杉矶的原因时,雪莉·杜瓦尔显得还是有些支支吾吾。“当时我们被搞得彻底筋疲力尽了。”她回答说。“什么东西搞得你们筋疲力尽?地震吗?”“不是,是那些人。地震之后,先是联邦应急管理署(fema,专管地震等自然灾害的美国救灾机构)的人,然后又是别的什么人,一批接一批地来。工程师啊,保险公司的人啊,有时候还会赶在一起来……”至于是不是遇上了财务危机的问题,杜瓦尔的回答就更云山雾罩了。“光是拥有某些东西,这并不能给你带来财富。”她告诉记者,“你还得实际控制才行,还得确保那是一桩好买卖。”

总之,1994年年末,史蒂文·索德伯格导演的新片《危险狂爱》(underneath)请到杜瓦尔客串一个小角色。于是,她就来到得克萨斯奥斯汀市的剧组报道。她当时的打算就是,影片拍完,顺道回一次休斯敦老家。“因为妈妈说了,她也许有办法能帮帮我。妈妈建议我是不是可以做点别的事情,比如说画画什么的。于是我想到了,是啊,乔妮·米切尔(joni mitchell,加拿大民谣歌后)一张画能卖四万美元,我何不也试试看呢?”

结果,卖画这条路并没能成功,但杜瓦尔却就此留在了得克萨斯,一直留到现在。

素人出道

说起卖画,其实,杜瓦尔当初之所以会走上演员这条路,就和卖画这件事至关紧要。

1949年7月7日,雪莉·杜瓦尔出生在得克萨斯州北部卧斯堡市,十几岁时跟随家人搬到德州第一大城休斯敦生活。在那里,她的父亲当上了律师,母亲则独立经营着一家房产中介公司。杜瓦尔的父亲在1995年时去世,而与她关系亲密的母亲,则在2020年3月因为感染新冠病毒不幸逝世,当时才刚过完92岁生日不久。至于其他亲人,杜瓦尔有三个弟弟,但现在已联络不多,她甚至对弟弟们的近况都不太了解。

中学时代,雪莉·杜瓦尔曾是学霸一名,梦想未来要做科学家。但读到高二时,情窦初开的她因早恋而导致成绩一路滑坡,最后干脆退学,去休斯敦的一家百货公司当营业员,有时候还会兼职做模特。

1967年1月27日,阿波罗1号在测试过程中发生事故,三名宇航员命丧肯尼迪航天中心。在休斯敦也有民间组织为此举办了募捐筹款晚会,受雇前去走秀的模特里,就有当时才十七岁的杜瓦尔。派对上,她经人介绍认识了画家伯纳德·桑普森(bernard sampson)。三年后,两人结婚成家,但限于经济拮据,只能住在男方父母家。

为能尽早搬出去独立生活,杜瓦尔调动人脉,为丈夫办了一个聚会,希望能有潜在的买家出现。参加这场派对的人里面,恰好有电影《空中怪客》(brewster mccloud)的剧组成员。这是著名导演罗伯特·奥特曼的电影新作,当时已经开始筹拍,而奥特曼的黑色喜剧《陆军野战医院》(m*a*s*h),此时正在全美各地上映,票房相当火爆。对方一眼看中了杜瓦尔的外形条件,觉得很适合出演这部新片里的女二号,于是便介绍她认识了奥特曼与制片人路·阿德勒(lou adler)。当时,他们只跟她说是介绍她去卖画的,并没有告诉她其实这是一次秘密试镜。不明就里的杜瓦尔听说对方是要找自己拍电影,一开始还颇有些胆战心惊,生怕他们是要找她拍什么色情片。

1970年年底,《空中怪客》正式公映,从未受过表演训练的雪莉·杜瓦尔就此登上银幕,踏入影坛。之后的若干年里,她又出演了六部罗伯特·奥特曼作品,由配角到主演,几乎部部成功。

1974年,杜瓦尔与丈夫搬去了洛杉矶生活,原本希望生活和事业都能再上一个台阶,但没过多久就遭遇了婚姻破裂的痛苦结局。1976年,杜瓦尔获邀在伍迪·艾伦作品《安妮·霍尔》中饰演一个女记者的小角色,很快就与在片中客串饰演浮夸唱片制作人的著名歌手保罗·西蒙(paul simon)谈起了恋爱。

《安妮·霍尔》剧照

也是在那一年,由杜瓦尔领衔主演的罗伯特·奥特曼作品《三女性》大获好评,杜瓦尔的演技受到评论界一致肯定,还赢得了1977年戛纳电影节最佳女主角奖。

《三女性》剧照

熬过《闪灵》

除了戛纳评委会之外,杜瓦尔的演出也征服了名导演库布里克的心。他决定要用她来搭档杰克·尼科尔森,出演自己的新作《闪灵》。“他亲自给我打了电话。”杜瓦尔回忆说,“还夸了我的哭戏尤其优秀。”当时,《闪灵》的剧本都还没有写好,库布里克给她寄去了一册史蒂芬·金的小说原著,让她先看起来。

此时的杜瓦尔已经和保罗·西蒙一同在曼哈顿生活了两年,但关系变得有些若即若离。“那天,我正在读《闪灵》,正看到很紧张的一段,完全没听到他进来的声音……他悄悄走到我身后,忽然出声,吓了我一大跳。把我给气坏了。”一个月后,1979年的元旦,西蒙在纽约机场向杜瓦尔提了分手。随后,杜瓦尔便搭上了飞往伦敦的航班,前往《闪灵》剧组报道。

与保罗·西蒙在一起

忽然分手的打击,令杜瓦尔情绪彻底崩溃,在飞机上从纽约一路哭到了伦敦。但她当时压根不曾料到,相比之后自己要在《闪灵》剧组经历的全方位情绪打击,这次失恋或许根本就不算什么。

向来注重细节的大导演库布里克讲究完美主义,《闪灵》由头至尾共拍摄了整整十四个月——而且每周拍摄六天,每天拍摄十六个小时!更严苛的还有《闪灵》这个故事题材对于两位主演的情绪要求。

当时,杰克·尼科尔森正和女演员安杰丽卡·休斯敦(anjelica huston)谈恋爱,两人在距离剧组两小时车程的伦敦租了套房子。拍片之余,尼科尔森至少还有个伴。

相比之下,孤身一人的杜瓦尔选择了就近在片场附近租下了一个小单间,陪伴她的只有一条小狗和两只小鸟。她每天的生活就是眼睛睁开去片场报到,按着库布里克的要求一遍接一遍地拍戏,收工后一个人回到小屋睡觉。如此单调的生活,整整持续了一年半的时间。

与杰克·尼克尔森在《闪灵》拍摄中

“每个镜头,他至少都要拍过35遍之后才会通过。一个镜头35遍!跑上跑下,哭哭啼啼,还带着个小男孩。真的很难。而且,从第一次彩排开始,就要带妆正式彩排。这可真是太难了。”杜瓦尔回忆说,“为培养情绪,有时候开拍之前我会先戴上walkman,听些悲伤的歌曲。或是干脆就回忆一下自己人生中的那些惨事,想念一下远方的家人和朋友。但一段时间之后,你的身体就会提出抗议。你会告诉自己,请别再这样了,你不希望每一天都是哭哭啼啼的。讽刺的是,有时候你越是这么想,反而就越伤心,哭得也越厉害。星期天我们休息,但星期一大清早,我就会醒来。想到今天又要哭一整天,眼泪当时就流下来了。我告诉自己,你已经到极限了,没法再继续下去了,可是真到了拍摄现场,我又那么挺了下来。自己都不清楚当时是怎么做到的。杰克·尼科尔森也跟我说过,他说他难以想象我都是怎么坚持住的。”

多年以来,《闪灵》的影史经典地位早已稳若泰山,导演库布里克也被尊为历史上最伟大的导演之一,但同样出名的,还有库布里克对于演员的超高要求。库布里克离世至今已有二十多年,一些不再为尊者讳的影评人渐渐开始提出库布里克是否对演员过分残酷的观点。其例证,就包括了《闪灵》里他让雪莉·杜瓦尔连续演了127遍才通过的那个在楼梯上挥舞棒球棍的名场面。对此观点,杜瓦尔本人的观点倒是十分公允:“库布里克对我始终都很友好,很温暖,他喜欢花时间陪我和杰克·尼科尔森说说话,哪怕整个剧组六十多个人都在等着也没关系。”

打破平静

《闪灵》之后,杜瓦尔演了伯乐罗伯特·奥特曼执导的《大力水手》和英国导演特瑞·吉列姆(terry gilliam)执导的《时光大盗》。1982年,她开始制作《欧洲童话真人剧》。整套节目一共拍摄了六季共27集,故事全都取材于格林兄弟和安徒生等童话名家的作品,其中《纺金子的姑娘》、《长发姑娘》、《夜莺》、《白雪公主》、《穿靴子的猫》和《阿拉丁》这七集还都由她自己主演。此后,她又主创了专攻美国童话故事的《奇闻与传说》(tall tales & legends)和专拍经典恐怖故事的《噩梦剧场》(nightmare classics),全都颇受小观众的欢迎。

杜瓦尔与罗宾·威廉在《大力水手》中,后者于2014年因抑郁症自杀身亡。

《长发姑娘》剧照

但到了1994年,杜瓦尔离开洛杉矶定居休斯敦,还卖掉了自己名下的电视制作公司,渐渐远离好莱坞。2002年之前,她还曾在《淑女本色》、《曙光乍现》、《顽皮小子闯火星》、《鬼马小精灵3》等影视作品中有过露面,但在2002年的《天赐》之后,观众就再也没机会了解到她的近况了。

直到2016年11月的某一天,杜瓦尔看似平静的生活,忽然又被打破。由名嘴奥普拉负责制作的人气心理治疗脱口秀节目《菲尔医生》的主持人菲尔·麦格劳(phil mcgraw),设法找上了早已退出江湖的杜瓦尔,提出想要为她提供心理援助。

2016年11月18日的《菲尔医生》节目上,两人之间的对话正式播出。美国观众惊讶地发现,《闪灵》的女主角不仅外形大为变样,而且说话也有些词不达意,精神恍惚。她怀疑有人要谋害自己,甚至还坚称两年前就已身亡的《大力水手》老搭档罗宾·威廉姆斯依然还活在人间,成了可以随时变形匿迹的特异功能人士。菲尔医生在节目里提出要出钱帮杜瓦尔接受专业机构的心理治疗,但这番“好意”最终还是被杜瓦尔拒绝了。

2016年,杜瓦尔参加脱口秀节目《菲尔医生》。

节目播出后,立即引来大量批评意见,演员米娅·法罗、库布里克导演的女儿相继发文,批评这位庸医是在拿杜瓦尔的精神疾病博眼球,吃人血馒头。“我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才了解了他是怎么一个人。”时过境迁,雪莉·杜瓦尔回忆起四年多之前的这场噩梦,依然难掩懊悔之情。“我妈很讨厌他,还有丹,他也说我当初就不该答应让他们来拍摄。”

好在,真正关心杜瓦尔的也大有人在。就像是这次不远千里设法找到她做采访的记者阿布拉莫维奇,他说自己之所以要这么做,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不希望这么一位优秀的电影演员留给世人的最后印象,就定格在《菲尔医生》里那个说话疯疯癫癫的老妇人形象上。

还有制作了《玩具总动员3》、《寻梦环游记》等作品的知名动画导演李·昂克里奇(lee unkrich)。他是电影《闪灵》的狂热粉丝,这些年也一直在寻找杜瓦尔的下落。2016年,他看了《菲尔医生》的节目,义愤填膺。2019年,他终于联系上了杜瓦尔,发现她的精神状况其实远没有电视节目里表现的那么糟糕。虽然情绪还是起起伏伏,但记忆力却相当之好,对于过去发生的事都能娓娓道来。

这些年生活在得克萨斯州的丘陵地区,杜瓦尔也和不少当地人结成了朋友。一位名叫莱恩·奥伯迈耶(ryan obermeyer)的70后画家,从小也是看着《欧洲童话真人剧》长大的,一直很关心杜瓦尔的情况。“我找到了丹,留下了印有我作品的一张明信片,上面还记下了我的电话号码。十分钟她就给我来了电话,说愿意见见我。”奥伯迈耶介绍说。很快,两人就结成了忘年交,奥伯迈耶设法给了她许多帮助。

从影多年,杜瓦尔原本也收集了不少工作中的纪念品,其中甚至包括了电影《闪灵》片尾出现的那张意义非凡的黑白照片,那是库布里克专门送给她的礼物。不过随着岁月流逝,这些纪念品有不少早已从她手上流了出去。奥伯迈耶专门从网上买下了其中一些,交还到杜瓦尔手上,带给老人不少快乐。前年夏天,杜瓦尔过七十岁生日时,他还专门找到了曾在《欧洲童话真人剧》中饰演过皮诺曹的演员保罗·雷宾斯(paul reubens),请他与杜瓦尔做了视频连线。两位老友久别重逢,不禁喜极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