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伦蒂诺铁杆粉丝众多,在影史自有其地位,他的长处与短板其实都暴露得比较明显。作为骨灰级迷影青年出身的塔伦蒂诺,最擅长的是抄袭、拼贴、改造、戏耍、颠覆各种流行文化产品,他的电影是比较典型的关于电影的电影,有着强烈的自我反身特质。也是在这个意义上,有不少影评人拿塔伦蒂诺和戈达尔相提并论。但正如乔纳森·罗森鲍姆所驳斥的,一是必须要比较下二人引用的文本的区别(经典 vs 垃圾),二是引用的目的有何不同。塔伦蒂诺颠覆的目的在于获得逗乐的感官愉悦。《低俗小说》不下几十次地用“黑鬼”(nigger)这个词,但塔伦蒂诺的本意与嘲弄无关,甚至与现实无关,他只是想试试在电影媒体中反复用这个词会有什么出其不意的效果。换句话说,塔伦蒂诺对这个词的使用本身没有做过任何意义上的严肃思考,用这个词就是为了好玩。好玩是因为现实中不可能用、不允许用。所以,对塔伦蒂诺最犀利最切中要害的评论还是詹姆斯·纳雷摩尔那句话,“实际上,塔伦蒂诺给我们的是可口可乐,个中见不到什么马克思”(套用了戈达尔《男性女性》中的名言)。翻译下这句话,意思就是塔伦蒂诺的电影只有消费娱乐没有现实批判。
其中一位白人女性,甚至还在酒吧主动要求搭车杀人狂,最终被活生生撞爆简直是咎由自取。并且这些女性都拥有放荡淫乱的个性,而在高潮戏设置避过之前劫难的硕果仅存的处女与杀人狂决战是杀人狂电影通行的法则。上半部分的高潮戏,是杀人狂高速驾车撞毁女性主角所驾驶的车,塔伦蒂诺以慢镜头反复播放的方式拍摄了女性被肢解的残暴过程。塔伦蒂诺还生怕当代观众不解,让警察在上半部分的结尾解说了一通,陈述杀人狂作案的目的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变态性欲,撞击的过程对杀人狂来说就是强奸、性交的过程。真正发挥出塔伦蒂诺水平的是影片的下半部分。下半部分故事主体依然是一群女孩被同样的杀人狂主角跟踪,但女孩的反应完全不一样,结局也完全不一样。塔伦蒂诺在上下部分转场的时候还完了一个花招,银幕色彩由上半部分的粗颗粒配划痕,先是转为洗去了颗粒感的正常黑白色,接着又转为了彩色。这又是明显偷师戈达尔《轻蔑》的路数。颜色的不同,导致了观众对女性身体感觉的变化。戈达尔名言,“推轨镜头是一个道德问题”,色彩何尝不是。类型片的一大改革在于,对观众与影片的契约的打破,打破的动机在于对契约本身的陈腐的抗议。没有什么能永恒不变的无数次被重复的套路。杀人狂电影如果杀人狂一方由强势变成弱势或者强者遇到更强者会有何效果?这便是塔伦蒂诺在下半部分试验的意图。下半部分的几个女性的性格设计与行为逻辑与上半部分的女性明显不同。她们不再是好奇害死猫的行为承担者,她们并没有主动诱惑杀人狂,她们与杀人狂的相遇纯粹偶然。而这四位女性也并非一边倒的拉拉群体或者说男人婆,其中二位只是恰好是机械爱好者,但并非那种憎恶男性的女性。玛丽·伊丽莎白·温斯泰德扮演的喜欢观看女生春梦电影《红粉佳人》(pretty in pink)傻白甜女孩,则成为了被调侃的对象。布拉德肖与阿尔伯特都诟病影片对白过多,但对白从来是塔伦蒂诺的一大特色,也是引发他被拿来与戈达尔比较的一个重要原因。塔伦蒂诺的对白总是包含各种段子,但从不存在塑造角色的功能,因为塔伦蒂诺电影的所有角色几乎都一个德性──他自己的化身。他的对白更多的是议论的功能,借壳生蛋。本片中的对白都是女孩之间的各种有用没有的斗嘴,其实是各自生活状态的流露。下半部分,借着对话,塔伦蒂诺又显露了一把自己的影史功力。二位女孩报了一会儿汽车电影的菜名,又强烈表达了对1970年代经典汽车电影《粉身碎骨》(vanishing point)的热爱。《粉身碎骨》是一部表达个体对自由状态极致追求的汽车电影,在这里也可以视作二位女孩的人生志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