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话就童话在这里,我不怀疑当地相关部门会扶持,因为国家有扶贫的政策在,但热心村民肯定是不存在的,这才是现实,甚至说是常识。
既然在马有铁平凡得像尘埃一样的人生里,之前没有热心村民站出来帮助,之后也不会有,原因也很简单:人性,不会那么轻易改变,对一个人的恶意,不会那么轻易消失。
尤其是在这种小型聚居村落组织里,非常彻底的熟人社会,偏见一旦形成,是很难改变的。
你问我为什么会知道,因为我就在农村长大,当然,不同地方的农村观念不同,在这种人际生态里,只要人还是那波人,观念还是那拨观念,这个村落针对马有铁和曹桂英的偏见就不会消失。
我最初觉得电影设置这样的结局,真是太童话了。
当然有时候你必须设置这样的童话,因为很多人的承受能力就是这么一点,只能看童话,看不得真相,看到了就崩,所以我觉得导演也是没办法,毕竟要上映。
现在我觉得这是电影最大的隐喻,拍了两个多小时的现实,那种真实的闷得人发慌但又觉得是啊这才是现实啊的感觉,持续了两个多少消失,最后一秒,突然童话了。
这么明显的突兀,理解成隐喻就是:电影终究是电影,故事是可以被修改的,两个多小时的写实是可以一秒童话结局的,但生活却并不是可以被修改结局的故事。
其实《隐入尘烟》的故事设定,是有点奇怪。
比如马有铁这个人,明明勤劳朴实,踏实肯干,又什么活儿都会,能种地能平地起楼房,却在整个村子里都活得有点不入流的感觉,而且非常穷,穷到种子都要赊账。
这样的故事很显然带着编剧和导演的“偏见”在其中,可能导演曾经遭遇过和马有铁类似的经历,明明自己好到近乎圣人,能力也很强,但承受着苦难,以及环境充满偏见的恶意。
但我很难说这是假的,即使脱离整个电影农民的故事背景,放到你我的日常生活,那些能力强、品质好的人都会被这个世界善待吗?大抵可能不会这样,老实人是很容易受欺负的,在很多环境下都一样。
这也就是为什么老一辈人总说,做人不要太老实,吃过亏的。
有这么一类人,他们人畜无害,他们对这个世界的贡献值是绝对正面的,他们非常老实,他们不善于沟通,这类人往往最容易被算计,尤其是在那种资源本身就非常匮乏的环境里,一分一厘都要抢的时代。
那么这类人就不是人,是某些人的耗材。
马有铁就是他哥的耗材,也是全村人的耗材,所以马有铁在遇到曹桂英之前一直免费给他哥当长工,活了半辈子了,没有自己的积蓄;同样的原因,马有铁自己也不想给张永福献血,但架了一个全村人的地租和工钱的名头,不去也得去了。
人当耗材当久了,偏见就极容易滋生,或许一开始还把你当人看,后来就单纯当耗材看。
马有铁给他哥免费拉家具,去晚了还得被骂;他哥用马有铁当免费劳动力干了大半辈子了,没给一分钱,心态上总觉得是自己养活了这个弟弟,给了他一口饭吃;他哥家办喜事儿了,扒拉了一些剩饭剩菜给他,就算是请他吃过席了;自己造砖建房,那天晚上那么大的风雨,全村人愣是没有一个人来帮忙的……
如果你站在人的角度看会觉得不可思议,但当整个环境都对这个人充满偏见时,一切就都是合理的。当然,在一开始,这种偏见不会成为主流,它一定是经年累月积累起来的,口口传播散开来的,被讲成故事反反复复给大家洗脑洗出来的。
站在观众的角度看,这种偏见带着极大恶意。
曹桂英坐在路边和村里的孩子玩,迅速被奶奶拉走,说脏东西,离远一点,真不真实?太真实了,都不用说在农村,在小县城这种熟人社会就可以感受到了。
但站在当事人的角度,他们不会认为是偏见,因为大家都这么叫,这是某种环境共识,一开始只是一个人不把你当人看,后来大家都不太把你当人看,最后是大家的确认为你不是人。
大家都接受了马有铁他哥最开始的叙述,既然不是人,只是耗材,那只能用看耗材的眼光看待你了,在他们眼里,这种眼光是正常的,说曹桂英是脏东西也是正常的,因为大家都这么看,都这么说,弄不好马有铁自己也这么看,曹桂英也觉得自己脏。
隐入尘烟讲的不仅仅是贫穷,穷可以改观,马有铁和曹桂英从一无所有到他们嘴里的日子过得这么好,但偏见根深蒂固,极难改变,它们像鞭子一样打在人身上,深深的恶意也极难散去。
正是因为偏见极大,恶意极重,当马有铁和曹桂英两个人相遇,都把彼此当成了“人”看待,他们才觉得这世界上有了光,心生微妙的希望。
后来曹桂英去世,光破灭了,马有铁重归于沉寂之中,他不愿意回去,选择了消逝。观念不变,人群不变,人际关系不变,结局怎么改变呢?改变不了的。
你走出洞穴,看到了漫天光明,你还愿意回到黑暗之中吗?这才是现实的生活。
有人质疑,都21世纪了,怎么还有这么离谱的故事设定,这样一个优秀的人,啥都能干,又讲信誉,怎么会被周遭人用这样的眼光看呢?
贴一个图吧,据说是近期某建筑工程公司放在工地上给农民工看的宣传语,也是21世纪的,你能相信这是21世纪的宣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