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宅门深似海, 浅谈女性角色在《大红灯笼高高挂》里的绝对悲情

一个旧社会的中国女大学生颂莲,因家庭原因迫嫁进了典型的旧社会豪门。

颂莲成了陈老爷的四太太,她在陈家的高墙大院里受尽规矩的压迫和众姨太间争斗的迫害,最终精神崩溃,只作了一年的姨太便永远逃不出这深似海的宅门。

这个故事正是张艺谋导演1991年的影片《大红灯笼高高挂》。

《大红灯笼高高挂》详细描述中国传统女性在家庭中的悲剧,因为它是属于女人的故事,宅邸的男主人陈佐千的面目在电影里都被奇妙地回避了,他只以背影出现在长镜头中,或是以声音代替其人出场,主要流转的角色还是女人及仆役们。

五个女人不同的命运

很平淡却很动人的电影,心情很平静,但却令思维感到很复杂,那是时代给女人束缚的苦,那是女人为了生活的悲,那是大宅院禁锢着女人自由的悲与苦。

这是一个悲惨的时代故事,五个不同女人的故事。

大太太,一个年纪已大,却不得不接受丈夫一再的纳了年轻不懂事的女孩为妾的事实,也只能空守大太太名分却只能长伴青灯古佛,明了丈夫再也不会宠幸自己的事实。

她,不是人;

二姨太卓芸,表面的菩萨,却是最歹毒最蛇蝎心肠的女人。工于心计,好施暗算。维持表面的和谐,却背地里想方设法的怕自己被遗弃而使坏,表面上却和大家交好,她的不幸始自于她只为陈家生了个女儿,从此在陈家众太太里低了一级,这种隐然的自卑感让她成为最适应府中生活的女人。

她,不像人;

三姨太梅珊,身为前戏曲名角,美貌与歌声都深得陈家老爷的喜爱,原以为是最泼辣,心机最重的女人,却也只是想在这个寂寞大院中维持一定地位的悲戚女人。

她,不服人;

婢女燕儿,一个怀有太太梦的女佣,以为陈老爷的毛手毛脚能够让自己坐上太太的地位,而私自在屋内点亮大红灯笼,梦想着飞上枝头的一天,最后却悲剧收场。

故事主角,就是巩俐饰演的四姨太颂莲,少不经事,为生活所逼而当了姨太太,单纯但却聪明的她,看出了这个屋子里的地位与权势来源,不想却迫于无奈的加入了争宠的行列中,却一再的在仁慈与狠心中纠结着。

十八岁姑娘是一枝花,而十九岁的颂莲却已迈入悲凄的命运安排,张艺谋第一个开场镜头,就用大特写照着巩俐强悍而美丽的脸庞。“当小老婆就当小老婆,女人不就是这样吗?”语气中满是坚定,但满腹柔情的她,泪水依旧不争气地滑落双颊。

但是她还是没能逃出。这场戏由夏天始,冬天终。

最后一幕为讼莲站在四院的巷子内,接着两颗镜头融入,镜头越来越广,视野越来越小,四周高房禁锢,这些画面非常有力量的告诉观众,这间大院是如此的坚固,令人无法推翻。

和谁睡就在哪点灯,隔天还可以在饭桌上点菜,这是一种炫耀的过程,让妻妾斗争,妻妾才会更耗尽心思来讨好老爷,但在片里老爷却也是搞不定这几个妻妾的斗争,到头来一个死一个疯,其实都好不到哪去。

丫鬟,身为下人同样希望被点灯,更加稳固了大家都想被老爷点灯,而老爷就是最伟大的受益者,故事中她还因为受气而死,什么都没争到,只因为布置自己的小天地,在房间挂红灯笼。

这在故事有两个功能,一个是加重主角的自我毁灭,二是让这小人物瞬间也成了一位捍卫自己尊严的英雄。从原本的敌人转变成为英雄,更让整个故事添加一味,张艺谋的电影世界里小角色同样也能自己成为一个故事的支线。

由于张艺谋导演早年酷爱摄影所以对色彩与构图情有独钟。

这在他以往导演的作品中这两种元素格为突出。

如在本片中采用红色作为主色调。在中国传统文化中红色代表喜庆、希望等,这些多半是美好的东西。但是本片主旨的对封建大地主家庭中那种种腐朽规矩的批判以及这些带来人们的毁灭和堕落,而张艺谋用红色作为主色调就可以近乎理解为一种讽刺。

人物置中,背景对称,一样的地点构图也都一样,就跟陈家的传统一样,非常谨守着前人的规矩,能把构图一系列的掌控好在同一元素,并且和剧本一一相扣,这就是最佳的拍摄。

剧情平平淡淡的铺成,但这当中却蕴含着大量的戏剧张力。

画面在山西太原大宅院中显得特别的凄凉,尤其冬季覆雪的院子,那是一整个的充斥着凋零感,在没有画面的画面中,大量的黑、白、红颜色对比,彰显了那高挂点亮的红灯笼。

一首接一首的民间戏曲更是对整个电影有画龙点睛的效果。

影片除了在主体上运用色彩出众,在细节上也有所斟酌。

比如在人物服装的考究上,观众从人物衣着颜色就可以看出人物的性格和人物内心的变化。老爷是封建腐朽的化身所以在片中由始至终都是穿着黑色的衣服。颂莲在准备进陈家门时穿的是白色学生装表现出她本是学生的身份以及内心纯洁,进门后穿着红衣表现她心理发生了变化,已经不再清纯,之后慢慢走向堕落。

再通过一个冷暖色调的变换也同样体现人物内心的心理变化。如颂莲第一次与大少爷相遇使用暖色调,暗喻颂莲和大少爷相互产生一种爱慕之心。而雁儿死时色调是冷的,其中表达了颂莲对雁儿的死心中怀有自责。

红就红的烈,黑就黑的惨,灯笼在里面作为一种封建规矩的象征,其形式本身已经超越内涵本质成为一种束缚。

点了灯就能享受到垂脚按摩,点了灯才能按自己口味加菜,点灯在这样的环境中已经成为实现自我价值的唯一途径。女人每天在这样的渴盼中度过孤寂无聊的生活,就像张艺谋借巩俐所扮演的颂莲之口向观众传达“这个院的女人除了不像人之外,什么都像。”

大俯拍机位营造的屋檐相连的封闭构图,更是将这种死气沉沉的静止气氛外化到了一种极致。

张艺谋把色彩与构图在影片中运用得炉火纯青,同时主题明确深刻,值得人们思考,《大红灯笼高高挂》不愧为一部揭露封建腐朽的优秀作品。

另外影片的构图也极为出色,大量运用均衡式和对称式构图使画面极具稳定性,合乎逻辑更符合人们常有的视觉习惯和审美观念。

但是最主要的是这两种构图隐喻着这个大宅院如同一座监狱,里面所以人都是封建腐朽下的牢犯,被那面围墙圈禁着没有自由。如颂莲和飞蒲这两个年龄相仿的人相互产生爱慕之情但是因为他们身处的环境永远不可能在一起,丧失了恋爱的自由。

在影片结尾是又一位姨太太嫁入了陈家大院,在这运用框架式构图,出现画中画效果,身穿红嫁衣的五姨太如同一幅画像出现在画面中,其中寓意着只要封建主义不结束,它将会一直摧残下去。

电影最有趣味儿的一点在于掌控陈府上下的老爷陈佐千,自始至终从未露过脸,这点很有意思,由此传达陈老爷代表的是自古来封建制度下的威权男主人形象。

以四季衬悲情

颂莲在电影里的服装隐含其性格的转变,这也是视觉艺术的长处之一。

进门时颂莲身穿民初学生服,扎两条麻花辫。

夏天,她穿的是白旗袍;秋天,因为怀孕得到宠幸,穿红旗袍;冬天,生命惨淡,穿紫色厚袄。电影最后一幕停在颂莲穿着学生服,头发凌乱,独自在四合院中走来走去,颂莲的结局指出院落女人的另一种生命可能——如果要维持人性本真,就要付出精神异常的代价。

(1)、夏

颂莲初遇雁儿,遭到反讽的语气,初入乍到的她毫无畏怯,开口便说:“我就是那个四太太,你把箱子给我拎进去”,一个“给我”,斩钉截铁地划分了夫人和丫鬟之间的界线,也为后续雁儿偷点灯笼、以及逾矩的心态埋下伏笔。

挂灯、点灯、洗脚、捶脚,这是老祖宗行房前的老规矩。

然而这新婚第一晚,却不安宁,老爷被三太太给硬是抢走了。一早先到三太太那儿请安又碰了个钉子。老态龙钟的大太太给颂莲的忠告:“待久就习惯了”

颂莲毕竟世态人情还未经历多,被这么一激,又更沉入了这场权力游戏之中,索然无味自己搓着脚儿、又面对雁儿的冷言冷语:“天生就没有脸”。

颂莲内心的凄凉景况可想而知,就在这境况,她踏入了最幽深充满阴气的“死人房”,场景与心境在此有了对比性。接着卓云又向颂莲献殷勤,看似明争暗斗的两人,其实最为扭曲的却是“可怜”的二太太。

输赢的主题,又在三姊房中的麻将桌上展露出来,戏子与书生,地位高低不同,却同样有一段怀念的过去。可如今都做了男人的玩物。

这炽热的“夏”就在颂莲看清了梅珊与高医生的奸情之下,冰凉地结束了。

(2)、秋

阴森的府宅,散着鬼气,住久了没病也会发了疯,颂莲是内外煎熬。

雁儿觑着又被三位太太压着,她再度展现她的强悍:破了规矩,送菜进房。大太太自嘲自己是个老古董,但仍可见权力的残留,不但是梅珊只对大姊喊、在后续处理雁儿案子时,也仍是凭着大太太的决断。

飞溥的笛声,引来了颂莲与他的第一次邂逅,大宅院中阒静的氛围,一夕间纷乱了起来,飞溥语气充满期待地说:“你会吹吗?”

那深情款款全在其中,仿佛暗夜中忽现的两道烛光,忽明忽灭煞地不想烧他个火光惊天,可大太太一声呼唤,划破了这刹那的永恒,两人隔着长房互遥相望。

这一句话、两双眼眸中的场景,便定了颂莲的情。

因笛而起的情,却生唤出了天大的杀机:先是雁儿插草人、再到看破卓云的真面目,一个剪耳,耳朵虽没断,可心已不再堪了,颂莲到这儿可真的看清了这深愁血海。唱戏的梅珊毕竟是真性情,这宅院里明闹的两人,最后却暗地理打着一块儿,可真是同病相怜。

禁不着被卓云这么一激,年少轻狂的颂莲,竟使了假产这招,反将卓云与雁儿一军。

(3)、冬

饭场如战场,二太太先攻,逼着大太太管教颂莲,却吃力不讨好。这确实还是老练,已长年浸淫在佛法中,可能真不再争了。

梅珊只是一笑,卓芸又想笼络她,却换来一句讽刺,被双重排挤的卓芸,加上再受颂莲的挑衅,这股斗争在这寒气逼人的冬日,却火辣辣地烧到了高峰。令人不寒而栗、辣中还带麻。

之后剧情直转而下:假产被雁儿和卓云给拆穿,四院从长明到封灯,颂莲嘴上不说,也知是他们搞得鬼,镜头一转,红灯笼全数从雁儿的屋里被丢在霭霭雪地上。颂莲,还是要为自己争口气,明确划分出丫环/太太的界线,这地位是不容逾越的。

可她又怎生想到这一闹,雁儿却命丧黄泉了,之后又在自己的酒后失言之下,让这院中唯一还契合些的梅珊亦惨遭辣手。

三太太死前,第二幕唱戏的景登场,肃静的高阁上两个女人的肺腑之言:

“戏做得好能骗别人,做得不好只能骗自己,连自己都骗不好时,只能骗骗鬼了。”“人就是鬼,鬼就是人。”“点灯灭灯封灯我真是无所谓了,人在这院中什么都不像了。”“管他像什么呢?”...

人生如戏,不能嘻嘻哈哈随角色而生情,反而为情所困,为变化多端的名而争,颂莲的心又一次深深坠落,年华正盛的她,再次与飞溥会面,却是心已死、情已灭,冷冷清清地道出“活着倒比死了好”。

与飞溥的酒谈,颂莲心中的希望已如星星之火,随后又遭飞溥的这一骗,可真让颂莲的梦好生破碎,颂莲眼中的脉脉含情,也在飞溥的一声告辞之下,断根灭源。

(4)、夏

春风不至,五太太入住,而颂莲却像幽灵般徘徊于四院中。

“那人是谁啊?”“以前的四太太,现在脑子有毛病了...”

最后这对话,张艺谋再次挑明了“醒与糊涂”的对照,而最后融接镜头的使用:映照出来千千万万个红灯笼、与层层叠叠的大宅院,配上锣鼓与凄厉回荡的歌曲,抹上了一个女性的悠悠长长的凄恨一生。

张艺谋以“四季”作为时间的区隔,但却独漏春天。

春天,代表生生不息,但影片最后老爷又娶进了五太太,在一片喜气洋洋中,新娘子消瘦的脸所呈现的薄命相,衬托着疯了的颂莲在院子里徘徊的景象。

春天再来,是否还是遥遥无期?

电影与原著的区别

苏童的《妻妾成群》当年发表后获得高度重视,而后改编成电影及电视剧,题材屡见不鲜,封建家庭的女人悲剧,原著的妻妾争宠是较为隐晦、有种点到即止的意味,文字简练叙述引人入胜,由女学生颂莲带领读者走进这幢葬满芳魂无数的大宅院,揭开紫藤花架下那口古井的秘密;只是秘密揭晓,当年的女学生也发疯了,结尾收得戛然而止却是余韵无穷。

相比小说,张艺谋在《大红灯笼高高挂》里面给了我们一个别开生面的惊喜。

巩莉饰演的颂莲在影片中的性格冷淡傲气,她不似二姨太卓芸笑里藏刀的奸险,也迥异三姨太梅珊的尖锐泼辣。这点倒是与原著有出入。

若只看电影里的颂莲会觉得她是个身不由己的可怜人,然而小说清楚呈现颂莲一开始可是看不起其他三位太太,她以为凭借青春美貌又受过教育的背景还怕不能在陈府站稳。只是当她面临一次又一次的恶意来袭,再想洁身自清已深陷泥淖,终是抵挡不了现实摧残。

电影比较多着重在妻妾间的对立,但是,苏童在小说里其实有意安排颂莲和梅珊不那么仇视。

电影里我们见到颂莲和梅珊其实性格相似,都很叛逆,敢犯禁忌。

颂莲从偷窥角楼、谎称怀孕、点菜到房里食用,到对付雁儿。

梅珊在颂莲的新婚之夜叫走老爷、和颂莲争相点菜、甚至在颂莲发现她和高医师的奸情后,不惜耍狠,明说她就是要去跟高医师约会。

梅珊曾对颂莲说:“本来就是做戏嘛!戏做得好能骗别人,做得不好只能骗自己。连自己都骗不了时,那只能骗鬼了!人跟鬼就差一口气。人就是鬼,鬼就是人!”

颂莲无奈地回应:“点灯,灭灯,封灯。我真的无所谓。我就是不明白,在这屋?人算个什么东西?像狗,像猫,像耗子。什么都像,就是不像人。我站在这儿总在想,还不如吊死在那死人屋?!”

梅珊和颂莲有这样的抱怨,其实是对自己的存在价值,有了女性的自觉意识。

有人注意到门两遍的楹联吗?

小说精准地指出传统社会的婚姻病态,把封建旧传统的病态颓废、吃人礼教对女性的虐待以及处于新旧时代交接时的女性意识的挣扎,缓缓道出,引人深思。

而这部小说到了张艺谋的镜头下,表现了不同的特色,可说是各具千秋。

《大红灯笼高高挂》是一部成功的满足西方人味口的电影,在小说里对于挂灯笼仅是淡淡带过,但是挂红灯笼却成为电影里的主轴。由挂红灯笼衍生出的点灯、灭灯、封灯、捶脚和点菜各种把戏,构成了陈家所有的妻妾奴仆们的生活的重心,纳妾争宠、机关算尽,这是整个传统封闭文化的缩影和见证。

基本上,小说《妻妾成群》和电影《大红灯笼高高挂》有很多差异,着重点也不同,但都却将文字和影像视觉的特质发挥到极至,两种作品的主题都拓深了作者想要表达的丰富的寓意,带给读者和观众对两性关系深刻的启迪。

所以还是建议大家先看原著再看电影,会有不一样的体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