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过去的2023年,国际电影节范围内最受瞩目的华语电影无疑是《白塔之光》。在柏林国际电影节首映后,这部电影又频频亮相其他电影节,最终以在法国南特三大洲电影节摘得最高奖“金热气球奖”收官,结束一年的电影节之旅。《白塔之光》的编剧、导演张律一向低调、含蓄,但是在他的采访中,他多次感谢了他的制片人徐佳含,“谢谢她的坚持才有了今天的《白塔之光》。”
《白塔之光》已是徐佳含和张律导演继《福冈》和《漫长的告白》后的第三次合作。同时,她和她作为联合创始人、合伙人的公司午夜失焦影业,也与诸多新导演一同打造过多部亮眼的长片处女作:《漫游》获得了第23届釜山国际电影节主竞赛单元“新浪潮”奖提名,并入围第69届柏林国际电影节论坛单元;《小伟》获了第13届first青年电影展评委会大奖。
徐佳含被称为制造三大电影节文艺片的幕后“锦鲤制片人”,但她却谦虚地表示自己是个“制片新人”。徐佳含用“幸运”形容自己,“我相信在这二字背后,是眼界、天赋、努力在默默支撑。我总是提醒自己,要往前走,要前进”。
半路出家成为制片人
徐佳含毕业于美国史密斯学院及哥伦比亚大学,她坦言“没学过电影制作”,因为她一直攻读的是文化人类学和电影理论这个方向。2015年,徐佳含参加了美国学校的交换项目,到法国巴黎交流学习一年。她开始参加戛纳、柏林、威尼斯、釜山等电影节。
在电影节上,她认识了好几个和她同样热爱电影的留学生,其中两人,成为了她未来的合伙人。怀着对于电影共同的热爱,几个留学生一起开设了名为“深焦deepfocus”媒体,简介是“一份以巴黎为发源地的迷影手册,我们从这个星球上的各个角落发回第一手电影批评和资讯。同时,我们也遍及全球各大电影节,深入观察整个世界电影工业。” 就这样,三位年轻的合伙人一同打造了如今业内知名的电影自媒体“深焦deepfocus”。
虽然做得风生水起,但徐佳含很快意识到,仅从发行端为电影助力是远远不够的,“如果想真的帮助导演打开他们的融资和国际发型之路,就必须得从产业的上游——也就是开发和制作——介入,这样才能为导演提供最有效的帮助。”
于是徐佳含半路出家成为制片人,在短短几年得,她的作品横扫多个a类影展,其中《白塔之光》在2023年北京国际电影节上拿下五项大奖,徐佳含以国际视野为向导,同时以扎实的电影理论作为护盾,寻找着艺术与市场的交叉点。
做制片人感受到与电影前所未有的连接
对徐佳含来说,制片工作的核心还是人与人的合作,制片人作为一个枢纽,不只要对编剧、导演负责,更要对投资人、发行商和整个剧组的工作人员负责。2023年,当她坐在首映现场,看着熟悉的电影《白塔之光》出现在大银幕上,徐佳含坦言,“我感受到了与电影前所未有的连结,因为电影里混合着苦涩和甜蜜的拍摄记忆,混合着主创们对于每一个细节的争论、推敲、确认。”
《白塔之光》虽然频频得奖,但从市场的角度来看,这部电影有些隐晦、含蓄,似乎缺少吸引观众的噱头。徐佳含坦承《白塔之光》的融资开始确实非常艰难,“一开始加入的是一家体量较小的影视投资公司,因为体谅小所以决策流程快,他们因为喜欢这部电影的艺术表达所以才选择加入。到了后期阶段,我们才有了国企和更多的资方加盟。我也花了很多时间去和资方一起研究、讨论他们的回收途径,争取满足各个投资方的诉求。”
作为制片人,徐佳含说陪伴一部电影从梗概到上映,通常至少要一年半的时间。“因此,对我来说,这个项目必须让我感到有激情、有动力。电影的艺术性是必须有的,如果花钱和时间去做一个平庸的电影,那简直是浪费生命。其次是市场竞争力,一部电影如果想获得投资并在院线与观众见面,即便是小成本电影、艺术电影,也要在有它们对应的市场具有竞争力。基于这两点,制片人就必须专业。现在大家谈太多电影情怀,其实专业精神特别重要。”
如今,影视行业迭代速度极快,小公司、新公司、艺术类电影公司成立了非常多,也消失了非常多。说起这个话题,徐佳含觉得电影公司最容易落入pr导向的陷阱,太刻意强调品牌宣传和融资宣传,其实电影公司最核心的永远是专业能力。“审美的能力、前期开发的能力、制定合理预算的能力、执行的能力,这些都需要不断磨炼。”
回忆频繁参加戛纳、柏林、威尼斯等电影节的那几年,徐佳含说那时的她觉得,也许得到三大电影节的认可与欣赏就是做电影的动力。“现在我有了新的理解,让我们一直有激情做电影的不是票房也不是奖项,唯有找到电影与自己的深层关系,和有才华的人碰撞思想、将他们的才华展现在更大的舞台上,这样才会有做电影的幸福感。”
无论是《漫游》《漫长的告白》还是《白塔之光》,从柏林国际电影节、釜山国际电影节等国际知名电影展游历一圈,它们又回到国内视野,登上北京国际电影节、平遥电影展的舞台,之后再放映在国内大银幕。对闯荡电影江湖的年轻人和默默耕耘的成熟电影创作者来说,这是一种宝贵的良性循环,做自己的电影、获取国际认可、再让这些电影去触达尽可能多的观众。他们赢得了坚定自己风格和选择的底气,中国电影的表达空间里也会增添多元化的力量。
电影节固然重要,为电影节、为获奖而拍片,往往会成为很多创作者的枷锁
近年来,随着华语影片对海外市场的日趋重视,有越来越多的华语电影“走出去”,得以被全世界的观众所认识,不少画风截然不同的新电影与新导演脱颖而出。往年徐佳含做得最多的工作,就是大量地与选片人面对面沟通,了解他们的喜好以及西方观众的文化语境及视角,为他们精准地推荐适合的影片。“对电影节来说,选片人最重要的工作是发现新的影片,发掘新的电影人。其实有很多选片人很想了解中国电影,但他不知道该从哪里去了解。所以海外电影节非常愿意和我们这样的制片人建立一个长期的联系。通过影片的输出,让海外了解到华语电影创作的多元性,这是一个很漫长的培养过程。所以我们做的,是从项目前期就积极引入海外资源。”
以《漫游》为例,徐佳含将影片推荐给了一位资深的中国香港选片人,他同时兼任香港国际电影节与柏林国际电影节的选片人。“他很喜欢《漫游》,便向柏林的团队做了重点推荐。”当时《漫游》已经确定要参加釜山国际电影节,团队十分担心国际首映的冲突问题,“柏林这边基于对影片的喜爱,同意只要确保欧洲首映放在柏林就行,因此《漫游》有幸同时去了两个国际电影节。”
但是,对于国际电影节,徐佳含作为制片人的态度更多是警惕,而不是谄媚。她坚称,“电影节固然是重要的,但是它仅仅是电影走向观众这个过程的一个环节而已。对于一些电影来说,电影节的加持可以令它更有效地被介绍给观众;对于一些观众来说,他们可以在进影院选择观看哪部电影时多一个考量的维度。但是,作为导演和制片人我们要非常清楚自己的电影到底是为什么而拍的。为电影节、为获奖而拍片,往往会成为很多创作者的枷锁。”
选择合作导演会兼顾新导演和成熟导演
作为制片人,如何选择自己合作的导演?徐佳含表示她会试图兼顾新导演和成熟导演,“因为他们各有各的优势。成熟导演在剧本的创作上和拍摄上更有经验,但新导演总有一些出人意料的想法,无论对错,会惊艳到我。而这两类导演所面对的苦难也是不一样的,换句话说,他们需要制片人做的事情并不完全相同。对于成熟导演来说,很难做到每一部作品都超越前作,或者说每一部作品都让你的合作者感到耳目一新,充满动力,这实在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情。”
说到挖掘新导演的标准,徐佳含认为新导演首先应该是一个对自己有很高标准的人。“但大部分导演都做不到,他们可能觉得只要拍出来,再享受光环和热闹就行了,这种导演我不太接受。第二,他要耐得住寂寞。第三,他要是一个有趣的人,可以聊得来的人,大家相处会比较愉快。我也会建议新导演对电影公司、电影制片人多考察,不要因为几次谈话感觉‘人不错’就选择合作。一部电影的合作少则一年多则四五年,这个选择应该谨慎小心。”
在徐佳含看来,虽然大家都在搞各种各样的新导演计划,但其实非常好的新导演特别少。“我们找到祝新、黄梓这样的新导演,就会以特别耐心、特别专业的方式去合作。不会非常快的去榨取他们的价值,也不做拔苗助长的事情,一切按照规矩来。创作是有它的规律的,你有再多的钱,再大的ip,再多的资源人脉都没用。”
而作为制片人,徐佳含坦承不能忽略市场因素,“从融资的阶段,我就必然要跟投资人讨论到市场的问题。只是我的经验是,票房并非回收的唯一途径。我会在一开始就帮投资人算清这笔账,有哪些渠道可以回收,大概的周期是什么样,我也因此才能维持许多良好健康的投资关系。”
有人认为当下娱乐的选择太多了,所以能静下心来慢慢欣赏一部文艺片的观众少了,徐佳含表示人们确实被短讯息、短视频占据了很多时间,“我觉得电影和游戏、vr的融合也是一个必然的趋势,也许最理想的状态就是百花齐放。有人选择在一个黑暗的电影院,度过一段没有手机的时光,感受光影的魅力,也有的人喜欢更沉浸式的游戏体验,我觉得这都无可厚非。关键是观众不能失去感知的能力,你被一个雕塑感动,被一部电影感动或者被一部游戏感动都是可以的,但我们应该保持这种敏锐和感知力。”
观众的欣赏可以“百花齐放”,徐佳含对自己的目标却是非常清晰,“我对自己的定位,是要做有趣的电影。其实所有的平台和机构都在寻找既有市场吸引力,又有作者表达的影片,我相信这样的电影也会是未来观众最期待看到的。”
文/北京青年报记者 肖扬
编辑/弓立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