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本文借助在红山峪获得的田野资料,初步展现1949年以前山东南部婚俗的风貌,尽量做到对访谈不予增删,仅根据事件的发展顺序稍加整理,通过当事人的回忆描述整个联姻过程。它们包括婚礼之前的提亲、合年命、下通书、下启、开生时、上喜坟、铺喜床、套喜被、填箱、备嫁奁与婚礼中的穿富贵、发嫁、哭嫁、贴喜对、烧喜纸、解轿门、撒帐、拜天地、挑红、抄柜、闹房、喝交心酒、送床、听床,以及婚礼之后的拾柜、开脸、拜家族、拜至亲、叫对月等一系列程序。
访谈时间:2001年9月29日
访谈地点:山东省枣庄市山亭区凫城镇红山峪村田厚庵家
访谈对象:田厚庵、李桂云夫妇
访谈人:刁统菊
本文原刊:《民间文化论坛》2004年第4期
一九四二年的一个婚礼
◎刁统菊
“说起我结婚那时侯,可早了。那年我17[1],她19,多少年了?我,一七,二七,三七,四七,五七,六七,60年了。”76岁的田厚庵说起年轻时的那段时光,眼睛不由得眯了起来,唇边浮起了笑容。而他家里的[2]可不是那种感觉。“他家是个孩子堆,一窝小孩,结婚后俺两个经常咯气。以前在门外纳鞋底,他要不愿意,抓过什么东西就扔过来了,可坏了!”李桂云老太太尽管显得一肚子怨气,可是当我们一起聊起两位老人的婚礼的时候,已经结婚59周年的他们仍然和往常一样,有时是相互斗气,但更多的是从心底产生的强烈的共鸣。
李桂云娘家在枣庄市市中区齐村镇陆庄村。她出嫁的时候还是轿夫翻山越岭给抬到红山峪来的。媒人是田厚庵的姑姑,也是李桂云的娘家奶奶的娘家的侄媳妇。虽然绕了很大的弯子,但是两人还是姨表姐弟,田厚庵一直称呼老丈人为姨夫。因为两人的姥姥家都姓周,算起来,两人的母亲还是堂姑姊妹。
他们结婚是在1942年。那个时候,女子找婆家图的是有口饭吃,家里有二亩地的都是好主。[3]男子找媳妇,想找个能干的、长相差不离的,还得知道孝顺老人,不会过日子的[4]可不能找。家里穷点的小伙子,能找到一个知道收干晒湿的就很知足了。再不济的,就找个知道下了雨往屋里跑的[5]就行了。
当时年月虽乱,但合年命还是不可缺少的。两家都很重视这个。田厚庵属虎,李桂云属鼠,民间认为猫和虎有师徒关系,所以在属相上鼠和虎是相克的。但是,李桂云是“海中金”,田厚庵是“炉中火”,俗话说“好金赶不过海中金,好火赶不过炉中火”,因此这样看来还算是上等婚。
两家既然是亲戚,相互之间自然都很熟悉,而且媒人是田厚庵的亲姑娘[6],李桂云父亲管她叫表嫂,李家没有打听田家的境况。田厚庵认为“都是亲戚,也用不着相家,还有个什么相头?”。不过,李桂云认真地说:“爷娘都没来相家。要是来过一趟,我就不愿意了。”田厚庵家里的确有不少孩子,他母亲在他结婚之前不久生了个女儿,加上他本人是长子长孙,家里有很多小孩需要照顾。李桂云嫁过来以后,经常到河里洗小孩衣服和尿布。
两人各方面条件相当,而且又是亲上加亲,两家老人对这门亲事还算满意。于是,就由田家确定一个双日子,媒人在中间忙活,通知李家有所准备。媒人的丈夫也就是田厚庵的姑父,带着一个辈分低一辈的男子(也是媒人来选择)背着通书,早晨在田家吃酒席,中午到李家吃同样的酒席。两家都要找人作陪。
所谓通书,俗称“红纸绿帖”。它实际上是十六开的红纸一张。至于上边有没有写字,结婚这么多年了,两个老人谁都不记得了。不过,有字没字不影响通书的效用。有了通书,李桂云就“生是田家的人,死是田家的鬼”了。当时,有点东西的人家随着通书带有两块银元压通书。但是,田家实在太穷了,连压启的麸子都没有,别说钱了。
定下亲事后不久,田家觉得家里实在是需要人手,于是很快就下启。下启实际上就是暗示女方,男方不久就要娶亲了,可以准备嫁妆了。李家传话过来,希望有一身衣裳。田家送了四个戒指、四个花叶形的带穗的插针、两副耳坠子,但这些银首饰加在一起也赶不上一个银镯子的重量。此外,还有一身衣裳,大红色、带花,是用南方的麻织出的一种布料,当地叫南麻。田厚庵的父亲在一棵大槐树下捡了一点大烟,将它卖掉以后买了布送给了李桂云。
为此,田家还觉得“屈得慌”,觉得拿这么好的一块布说这么个媳妇不值得。李桂云老太太说:“那时还说是缎子的。哪是呀?又厚又硬。后来穿过好几个人。都是当盖路衣。”盖路衣是新娘在结婚当日去新郎家的路上穿的衣服。那个年代,当地人家都很穷,就连南麻的盖路衣都是很好的了,再差一点的也很难置办。有几个姑娘出嫁没有盖路衣,就是找李桂云借的。
虽然田家催着要娶媳妇,可李桂云的父亲舍不得闺女。但是,“好女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李桂云18岁那年,她爹终于答应了田家的要求。媒人来到李家让开生时,好知道李桂云是哪天生的。然后,媒人带着生辰八字回到田家。田家由老人出面找会看日子的人给找个吉利日子,确定喜日在腊月二十七。进了腊月都是好日子,因此没有什么忌讳,铺床、上轿都不需要镇物。
定了日子以后,田厚庵父子去赶十月一的庙会,花了11块钱买了一张“面子床”[7]。巧的是那天在会上碰到了亲家,但大家由于有点面生,田厚庵年龄不过17岁,十分害羞,就没有打招呼。李桂云她爹回去以后马上告诉闺女说:“姓田的爷们儿买床呢。”一句话把闺女闹了个大红脸。
很快到了结婚的日子。田家考虑到腊月二十七是年底,家家都在忙年,因此没有打算请男方的客人。叫客、撒喜帖这一套自然都免了,喜礼也是都没收。实际上,确定这个日子,一方面它确是个好日子,另一方面也考虑到了家境贫穷无力请客。同时,社会动荡不安,人心不定,也没有办法把亲戚叫来。因为那段时间“八路军和村里的汉奸打仗”,田家的房子被炸了,只好搬到附近付庄村的本家[8]那里找了间草屋去住。村里好多人家也都像田家那样在逃反。
喜日头天下午,叔叔带着田厚庵到林子中去上喜坟。田厚庵的侄子扛红席,叔叔挎着个箢子,里面装着上坟用的物品。首先,他们从田厚庵最近的亲人坟头开始焚香、烧纸钱、祭酒、放鞭炮,在坟头顶上压一张四方形的大红纸后,田厚庵一个坟头一个坟头地磕下来。按着辈分,叔叔也一个一个地向田厚庵介绍坟头里埋的是谁。
与此同时,家里迎亲的、也就是田厚庵的二大娘和大嫂忙着铺喜床。她们把两捆儿秫秸散开、并顺着根部往新郎睡觉的那头放。这要小心翼翼地不能把秫秸折断了。头要顺,叫“一顺百顺”,预示小两口过日子好顺顺利利。秫秸上面再铺两捆儿秆草,这是用来避免将来生孩子夭折的。接着,铺苫子和红色的席子。席子铺好了,找田厚庵的几个侄子在床上乱滚了一番,希望李桂云嫁过来以后能第一年就生个大胖小子。大家一齐笑闹了一会儿后,就把他们拖下来,接着铺上一床褥子和一床被子。
褥子、被子都是提前套好了的。褥子是两幅的表、三幅的里,被子是三幅的表、四幅的里。被褥里面的棉花少得可怜,摸起来很单薄:“那天晚上可把两个人给冻坏了。”床的上方有一张红顶席,地上铺了一张红铺席。床靠墙的一面本来应该圈上一床席子,它讲究“圈西不圈东”,即西头与床齐,东头不拐弯。床的上方还应有覆棚,但田家实在太困难了,没有多余的钱来买圈席。因为圈席很大,它的价格比其他三席的总和还高。而且,田家是借住在亲戚家,这些就都免了。
因为是在付庄结婚,喜对就找付庄人来写了,然后从帮忙的本家中找了几个年轻小伙子贴上。顿时,院子里充满喜气。厨师是本家的哥哥,他专管置办酒席,菜都提前买好了。花轿是从付庄周姓那里租的,田厚庵记性好:“抬花轿的老头现在还健在,都九十一了。”
李家对待闺女算是认真的,老早就开始忙活了。
嫁妆有一对箱子、一对马杌子,后者是李桂云大舅给的。另外,还有一个铜质洋盆。老人都记得,它用了20多年,到上世纪60年代才“被收走了,说要还苏联的账,还是儿子在上学时打着腰鼓送到生产队里去的”。盆里盛着一把梳子、一面小镜子、一块胰子,还有一盏烧菜油的锡灯。这些都是李桂云她爹提前准备的。离喜日还有十多天,添箱的人都来送果盒。结果,两个箱子都没盛得下,只好用挑子担着。既然接了人家的果盒,李家就在喜日当天早晨办了场喜酒招待,顺便也招待抬嫁妆的外姓邻居。
在结婚之前,李桂云三天没有吃饭,渴了就喝点水。尽管如此,她还是“吓得要命,恐怕到要紧时候小便”。尽管一直饿着肚子,可是出嫁的头天她还忙着帮母亲烙煎饼。当时,田厚庵的一个侄子碰巧看见,开玩笑说:“坏了!俺婶子可饿不着了。”田厚庵听到这里,插话说:“三天不吃饭了还能烙煎饼?该偷两个吃的。”言下颇有疼惜之意。
头天晚上,爷娘把柜子装得满满的,哥哥们都希望可以多给妹妹装点东西,娘给缝了一对枕头皮放到柜里。
结婚当天早晨,田家派了花轿带上喜被和蒙脸红子去接新娘。李桂云当天穿花棉袄棉裤,赶在冬天穿棉衣当然很舒服,但即使是在伏天六月,也讲究出嫁穿棉衣,这样才是穿富贵,以后日子过得厚泛。[9]李桂云的父亲会买东西,会打扮孩子,买的盘头花上有铃铛和两只小蜜蜂,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很好看。
脑袋上戴的勒子还是奶奶的,上面绣着七枝花:中间一枝,两边各三枝。勒子缝上耷拉着银坠子,长长的,亮明亮明。脚脖子上系了一对用红线穿起来的字钱,脚心上缠上红线,上面也钉上一对字钱。绿色的绣花鞋,红色的袜子,鲜艳的红绿对比十分鲜明,显得李桂云的小脚格外好看。那天,新娘不能穿红色的鞋子,否则就等于跳火坑。
喜酒喝过了,李桂云打扮好了,迎亲的人也等的差不多了,叔叔和舅舅(男送亲的)说:“天不早了,走吧!发嫁吧!”西院的二奶奶和东院的二大娘(女送亲的)给李桂云蒙上蒙脸红子,一人一边扶着她出门上轿。她倒趿拉着父亲的一双旧鞋子,以免沾了娘家土,使得以后娘家不富裕。还没出门,她就哭了,心里“可害怕了,想三想四的,不知道这头[10]怎么样。”娘在屋里哭,没有出门。爹站在门口看着她走,眼里含着泪花。哥哥、叔叔和大爷扶着轿杆走了几步,稳稳花轿,怕她一下子不习惯,颠得慌。
那年年跟前,结婚的有好几对儿在路上碰见了。由于“喜见喜必有一秕”,为了防止哪个新人出现不吉利的事情,在送亲的指点下,大家互换手里的字钱。据说,这样可以破解。
田家这边估摸着新娘马上就要来到了,就让田厚庵的叔伯大哥和大嫂在香台子跟前烧喜纸。据说,这是给天地神送信,通知其准备受拜。
香台子上,摆着用柳条编的小斗子,里面盛着高粱。高粱里插着一杆秤,秤的顶部用青毛巾系上红带子。铜镜子就着秤靠在斗子上。升用红纸蒙上,里面也是装的粮食,其上点着一炷香。[11]
花轿来到,鞭炮立刻响起来,附近的村民早就过来围观,等着相看新娘子。两个小闺女来到花轿跟前,一人用一个字钱换走了新娘手里的字钱。冬天天短,新娘来到以后,田家没有勒性子。天气寒冷,客人很快被迎进屋里,要不得让他们在外面待上一阵子,俗称趴洼,等拜天地以后再接进来。送女客骑毛驴来的得赶时间回去,因此要早点让她们吃饭早打发走,“客走如家安”。
新娘一进大门,迎亲的女子就用麸子、栗子、大枣、字钱、秆草等撒到新娘的肩膀上,同时嘴里念叨着:“一把栗子一把枣,明年抱个大胖小”。接着,就来到香台子跟前开始拜天地。
田厚庵的衣服和帽子都是二大爷置办的:麻葛料子的袍子用七两棉花做成,正好赶上下雪,“可冻坏了”,礼帽是二大爷卖了一百多斤粮食买的,在那个时候可是太稀罕了。母亲在帽檐上缠了一圈红线,一看这个众人就能知道他是新郎。新人按着主持人的安排同时跪地磕头,一拜天地,二拜高堂,三是夫妻对拜。旁边男女老少则围成一群,小孩抢喜糖,大人看热闹。他们在拜天地的时候没有换耳环,还是穷的缘故。
新人进洞房时,田厚庵在众人的喧笑声中用擀面轴子挑走新娘头上的蒙脸红子、并扔在覆棚上。迎亲的女子在旁边说:“蒙脸红子上覆棚,一年一个小学生”。[12]挑红以后,把小斗子放在床的东北角搁3天。两个迎亲的女子和两个送亲的女子让新娘拿出两个枕头皮[13],双方争着往里面填麦穰,每人填7把,谁先填满谁过得富裕、幸福。后窗户上的红窗纸是田厚庵近门的兄弟姐妹则给扒搽掉,以免以后生个孩子是哑巴。
接着,婆婆抄柜,但李桂云没有看见柜里的馍馍。她转头对我说:“真跟要饭的一样。”田厚庵不好意思地补充一句:“那时怕二鬼子来了,都穷。要饭的也比咱强。”
席面是传统的八果四肴十大碗(八个果碟,四个冷菜,十个热菜),没有大件(鸡和鱼),馒头是自己蒸的。烧锅都是用从山上捡来的柴火。尽管田家费了很大的劲,但因实在太穷,酒席连差强人意都算不上。李桂云记得“喜酒就跟没喝的一样”。女方家里来了两桌客人,田家虽没打算邀请别人,但还是有些知近[14]的亲戚来了。这样,一共大概有四五桌。冬天天晚,等酒席结束,天色也就不早了。执喜的、陪客的和新郎新娘及其父母出来一起送客人走。同时,还得给抬嫁妆的和贴青龙帖的一人一对馍馍和几毛钱。
天黑了,新房里点上新娘陪送的锡灯。吵喜的是婶子、嫂子、大娘等,也有一些和田厚庵同辈的男人或低田厚庵一辈的男人。大家嚷嚷着要烟、糖、果子。那天下着小雪,冷极了,不一会人就渐渐地散去。当时也没有酒,因此两个人连交心酒都没喝就被迎亲女子送到床上开始一下个节目。
迎亲女子烧掉一张画着床公床母的大红纸后顺便唱:“床公床母脚搭神,俺家来个掌家人。既掌家,又带财,满床儿女都带来。不要挎箢的,不要讨饭儿的,专要骑马拉弓射箭儿的”。之后,婆婆过来在床前滚墩子,并边滚边说:“床前滚墩子,来年抱孙子。床前搁小锅,一年一小窝。”
锡灯点了一夜,两个人也坐了一夜,睡不着。闹房时间不长,可是听床的人很多。
第二天,早晨起来,李桂云拾柜,把两个离娘饼、果子、烟、红鸡蛋拾出来给婆婆。二大娘给她开脸,往她脸上抹上点石灰,用鸡蛋在脸上转几圈,接着用红线束[15]脸,同时唱“红鸡蛋,满脸转,今年吃你的喜馍馍,明年吃你的红鸡蛋”。开脸不只是比划,李桂云现在还记得刚束的那几下很疼。后来,在叫对月时,她回到娘家找三婶子又好好地束了一遍。
开脸以后,新人一起给父母磕头,每人磕两次。在对月里,李桂云与丈夫早晚都要给婆婆磕头。接下来,全家人分吃一个离娘饼,另外那个饼等着给女方,不过那时就叫“回娘饼”了。这样,一家一个饼,两家都过好日子。
然后,新人由迎亲女子带着,与那个扛红席的侄子一起走到红山峪村拜祖坟、拜家族、拜至亲。新人磕头得给磕头礼,可是,那时大家都穷得要命,哪里有人给磕头礼?老太太至今还是觉得亏了,很气愤地说:“一毛也没给呀!”
那年月叫对月兴“叫三过四”。第三天是腊月二十九,得去西集镇给二大爷磕头。正月初二,李桂云的叔叔和哥哥过来喝点茶后带着妹妹走了。初六,他们用箢子盛着馍馍,用提升装上果子来送李桂云。李桂云除了给丈夫带来一条自己缝的腰带以外,还给丈夫家的男子每人缝了一只烟包,里面还装上一点烟叶。田家用成席的席面招待他们。走的时候,田家回女方带来的一半礼物,同时还有一张回娘饼。
正月初一早晨,饺子下烂了,大家都说是新媳妇的事。据说,三年之内如果家里发生什么意外,都是新媳妇妨[16]的。红山峪附近的村子甚至有这样的说法:“娶媳妇,盖堂屋,三年里头定穷富。”新媳妇觉得很冤枉,田厚庵跟我解释说,这不怨她,其实是因为娶媳妇用光了家里所有的东西,只好把仅有的一点小麦面与米面混合在一起做饺子皮造成的。这当然会下粘了。
第二年,由于正月不能搬家,所以他们在二月里搬回红山峪,暂时在四大娘屋里住着。后来,李桂云经常生病,一个算命的瞎子说:“人有私房钱,你有私房病。这是挪瞎床了。在床中间下面的地上刨一个小窝,要抓五样粮食,高粱、谷子、豆子、绿豆、小麦,一天浇一次,连着九天。都发芽后,就把粮食熬了喝。第二年,我来喝你的红糖茶。”
后来,李桂云照做,芽子长了半尺多。四月里喝了,第二年正月二十八生了个大胖小子。田厚庵也是第一次听家里的说起这件事情,他觉得还是穷闹的:“穷啊!干活多,累的;吃的又不好,能不生病?”
李桂云嫁到付庄以后,由于田姓请过村里本家其他的新媳妇,故而她被付庄的每个田姓家庭都叫了一遍,一天一顿酒席,整整吃了一个月,以至后来她不敢再到付庄来,害怕人家往家里拉去吃饭。叫媳妇是当地的一种习俗。谁家里娶了新媳妇,同姓比较知近的人家都要把新婚不久的媳妇请到自己家里吃酒席。30年以后,她的二闺女坐着独轮车嫁到了付庄,本家一个都没少,因此她体验到了几乎与母亲当年同样的滋味。
注释:
[1]文中年龄均为虚岁。
[2]指妻子。
[3]小伙子家里有二亩地都是比较受欢迎的。
[4]浪费、懒惰的媳妇。
[5]意思是不憨不傻的。
[6]当地把姑妈叫做“姑娘”。
[7]喜床的样式、档次不同。四根木头支撑一个床架叫耙桄床;如耙桄床前面制作三至四个木框,木框不镶木板就叫櫊拉子床;櫊拉子床的木框镶上木板则叫面子床,木板上往往重彩涂抹画上四季鲜花,大多数画“蜜蜂菊花”或“蝴蝶牡丹”(蜜蜂、蝴蝶是“喘气”的活物,寓意生命)、“鲤鱼穿莲”(寓意生殖)、“喜鹊闹梅”(寓意吉祥喜庆)。面子床两头是两块木板,则俗称三拿,三拿的一头装上床头柜就成了架子床。
[8]家族。
[9]红火。
[10]男方这边。
[11]铜镜为照妖镜。人们以为举行婚礼妖魔鬼怪会趁机来“享受香火”并作怪弄乱,放上照妖镜,则可保平安无事。放秤的目的是为了辟邪。升是一种木制梯形器具,上宽下窄,惟有上面开口。“升”音同“生”,寓意“生育”。
[12]此举是希望新媳妇生男孩。小学生、书本指的是男孩,而真仙筐、花朵之类的东西象征女孩。
[13]枕头套。
[14]至亲,例如姑娘以及先出嫁的大妹妹。
[15]方言读如“出”。“束脸”即开脸,用线绞去脸上茸毛。
[16]因命不好给别人带来灾难,也叫克。
作者简介:刁统菊,女,汉族,1976年4月生于山东滕州。法学(民俗学)博士,山东大学儒学高等研究院民俗学研究所教授、博士生导师。《民俗研究》副主编,山东省民俗学会副秘书长。出版有学术专著《婚嫁礼俗》《华北乡村社会姻亲关系研究》《横顶村》《德国巴伐利亚州立图书馆藏中国契约文书》(合编)。论文《婚姻偿付制度的地方实践》荣获2009年第二届山东省泰山文艺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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