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隐入尘烟》的最后一幕:马有铁躺在炕上,桌子上放着一瓶空掉的农药。但小张却和侄子说:老四(马有铁)跟着你过新生活了。
不少人没有看懂导演隐晦的表达,纷纷发问:马有铁死了吗?其实如果你代入马有铁的视角,你会发现:他活着还是死了,都没有太大意义了。
“你是个好人,能跟你”
我叫马有铁,在哥哥家里做了半辈子长工。这天侄子要结婚,担心女方嫌弃,所以要把我送出去,于是我遇见了你。
他们只说你身体虚弱不能生育,我倒觉得没什么。反正我也没房没钱,你跟着我要过苦日子了。
在大雪纷飞的日子里,我们喜结连理。晚上我躺在床上看墙上囍字的贴纸,觉得他们真像两个手牵手的小人。结果当晚你就尿了一炕,原来你还有尿失禁的毛病。
我松了一口气,原本我还担心配不上你。现在是破锅配破盖,谁也别嫌弃谁。我进城给侄子拉货,天黑回到村。远远就看到你在等我,大冷天的,你冻得脸颊通红,却从怀里掏出一罐滚烫的开水。
水冷了一次你回去加,冷了两次你回去,它不知道冷了多少次,你不知道跑了多少趟,人生早已迈过五十大关,我却第一次知道爱情的滋味。
老天对我真好。我要给你盖一个房子,我要给你养一窝小鸡当孩子,就算吃糠咽菜,就算砸锅卖铁,我也要给你买台电视机,我也要带你去城里玩一趟,两个残破的人生拼在一起,总能凑一个整。
日子一定会好的,对吧,贵英?
他们说我把你看得太宝贵了,恨不得捧在手心里,栓在裤带上。你是我的婆娘,我不对你好对谁好?我们的小鸡终于下蛋了,我舍不得吃,都留给你。你不忍心,煮了鸡蛋要给我送过来。结果掉下了桥,死的时候,手里还紧紧攥着鸡蛋。
我又回到了一个人的生活,我换完了钱,放跑了驴,还了鸡蛋,两个人的房间好空旷,一个人声音再不会有回响。
原来和你在一起的生活那么好,好到我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失去。我在你手上又种了一朵小麦花,贵英,下辈子不要再走丢啦。
02.
《隐入尘烟》里有三个小细节,看懂了它们,你就看懂了人性。
第一个:村里人都叫马有铁老四,一是因为马有铁在家排行老四。二则是村里人看不起马有铁,所以不会叫他全名,这是第一层鄙视。
可偏偏马有铁有熊猫血,能救欠全村人钱的老张。第一次去老张家,贵英不小心尿车上了,后来每次再去时,两人的座椅上都垫着塑料膜:车座上有,餐厅的座位上有,张家嫌他们脏,又不得不要他们的血,这是第二层鄙视。
第二个:张家还是不还钱,用苞谷抵债。市价八毛一斤,张家却卖给村民一元一斤。轮到马有铁时,他主动提出扣除两件大衣的钱,小张笑了。
这个笑表面是他觉得马有铁很有意思,深层是他对马有铁深刻的不屑,他送给贵英的两件大衣,是为了绑架马有铁来献血。就像是喂给猪的饲料,只是为了让猪多长点肉好卖钱。没有同情也不可能动恻隐之心,而马有铁的清算,就像猪把自己卖了,然后还把饲料钱还给了他。
他笑,是在笑马有铁的迂腐,也是在为自己的手段得意,所以不要试图用善良感化小人,他们坏透了的价值观,固若金汤。
第三个,马有铁对贵英很好。好到村里的婆娘酸溜溜地说:“老四恨不得把贵英拴在裤腰带上。”这些赤裸裸的嫉妒在日后发酵成恶意,贵英掉下桥时,村里人跟马有铁说:“已经有人下去救了。”可马有铁还是在水里捞起的贵英,说明根本没有其他人下去救过。
以前马有铁是村里最不受重视的人,人人都可以踩一脚,人人都能在他身上得到优越感,现在这个“底层人”居然有了比他们还纯粹的爱情,为了他们的地位,为了他们的优越感,他们要眼睁睁的看着马有铁的爱情死去。
人性不一定嫉妒一直比他们过得好的人,但一定见不得,以前不如他们的人突然站到他们头上。
03 .
《隐入尘烟》给了内娱狠狠一巴掌。一个农民,一个口袋里只剩两千多的导演,一架摄影机,一方黄土地,拍出了今年中国院线口碑最好的电影。
从无人问津到票房有望过亿,《隐入尘烟》的大热,或许吹响了乡村题材回归的号角。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发现,在如今的影视市场上,农村题材的影视剧几乎已经无处寻踪。即使是有,农村人也总是以一种脸谱化的符号出现。
他们是《欢乐颂》里重男轻女的原生家庭,是《安家》里撒泼耍赖的母亲,农村人是反派,是剧情的催化剂,是观众情绪的导火索。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农村开始和封建,不讲理,没素质划上了等号。
鲜有像马有铁这样有血有肉的农村人形象。
他们孜孜不倦地让神仙谈恋爱,让都市丽人住在大平层里对抗焦虑, 整个市场都在“媚上”,都在讨好有钱人,是中国已经没有农村了,还是人均年薪百万了?
都不是。截止去年我国还有5.56亿人口,占总人口比例的40.42%。翻一翻电视剧的历史
从80年代的《白鹿原》《红高粱》;到90年代的《芙蓉镇》《孩子王》;以及千禧年之后的《乡村爱情》《暖春》,农村题材一直都是影视市场中的主力军。
可是近些年,类似题材的作品大幅度下降,几乎到了销声匿迹的程度。
因为他们不够洋气,不够有钱,广告商不希望自家的品牌,被他们拉低了形象。在整个向钱看的社会氛围中,他们就成了沉默的大多数。
马有铁有一句台词说:啥不是土里生的,啥不是土里长的?土都不嫌弃我们,我们还嫌弃土?
是啊,所有人都仰望星空,对亿万光年外的星辉心驰神往,却对近在迟尺的沙土熟视无睹。然而如果没有这一粒粒沙土,又何来我们脚下的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