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20日报道 8月18日,电影演员、原北京电影学院教师谢园先生突发心脏病,经多方抢救无效,不幸逝世,享年61岁。8月20日凌晨,马未都发长文悼念谢园,“早晨醒来,照例先看手机,一则消息闯入眼帘,让我心头一震:‘老戏骨谢园去世,享年61岁。’紧接着各方消息扑面而来,令人不安。我仍不死心,发信息问梁天先生,梁天低低地回了一声:‘是的’......有谢园的地方就有欢乐,想必天堂接纳谢园先生之后,会多一份笑声,多一份欢乐。谢老,安息吧。”
他还回忆了与谢园最后一次聚会的场面:“大约不到两年前,在梁天处,大家一起吃晚饭,席间谢园手舞足蹈地以谢氏结结巴巴的语言学东学西,妙肖之极,引得大家时不时地爆发出一阵阵笑声。”
原文:
早晨醒来,照例先看手机,一则消息闯入眼帘,让我心头一震:“老戏骨谢园去世,享年61岁。”紧接着各方消息扑面而来,令人不安。我仍不死心,发信息问梁天先生,梁天低低地回了一声:“是的……”
坏消息一被证实就显得更坏,我木然地极力回忆最后一次见到谢园的情景。大约不到两年前,在梁天处,大家一起吃晚饭,席间谢园手舞足蹈地以谢氏结结巴巴的语言学东学西,妙肖之极,引得大家时不时地爆发出一阵阵笑声。
早年葛优、梁天、谢园三人号称喜剧三剑客,三人年轻时情同手足,常常一同出没。我开始一直以为他们是电影学院的同学,谁知并不是这样,谢园是科班出身,所以梁天张口闭口地说“谢老”,谐谑中透着尊重,谢老谢园也欣然接受,一副很是受用的样子。
我没想到“谢老”和梁天同岁,只是入电影这行资历老点儿。干什么都是老一点儿是一点儿,双胞胎也只老几分钟,该是哥的就是哥。谢园1978年就考入北京电影学院了,毕业后没去当演员演电影,而是留校当了老师。在北京电影学院这座诞生过许多明星的殿堂里任教,声名远播,光环令人炫目。谢园当班主任时,余男,左小青都是他的学生。大部分当老师的人会在学校一呆就是一辈子,谢园也是如此,直至退休。谁知天不假年,刚刚可以自由飞翔的谢园,突然折翅,毫无迹象地突发心脏病,猝然离世,令人扼腕叹息。
上世纪八十年代是中国电影上升的黄金期。改革开放让电影不再是国家一支独大,而是允许百花齐放。那时的电影人叫电影工作者,都是一副悲天悯人的工作态度;而今天的电影人都是电影投资家,畅谈的情怀多数是如何赚钱。我记得八十年代的电影人在一起最热衷谈艺术,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表演理论,布莱希特的表演理论,不谈谈这个不高级,似乎马上就会被艺术淘汰。每一个电影人,不论是编剧、导演还是演员,都以置身于电影业为荣,聊起电影来都兴奋得不行,自豪得很。
谢园就是那种热爱电影且有些人来疯的电影工作者。每次聚会只要他在,各类段子层出不穷,欢声笑语不绝。谢园模仿力极佳,常常惟妙惟肖地模仿同行,引得大家喷饭。至今在网上还能看见他在各个节目中的模仿秀。其实,这些模仿秀毕竟受播出限制,比现场秀拘谨很多;现场秀才是谢园的拿手好戏。谢园的存在,好像是为大家的欢乐来的,只要他在,绝对是一个快乐的聚会。很多时候,聚会散了,大家还沉浸在他刚才营造的欢乐之中。
这些年,我明显感到各类约会的性质改变。年轻时的约会多半没目的性,大家凑在一起谈天说地,信马由缰,也没有谁求着谁,谁碍着谁;可今天的约会,一定是目的在前,多半还有生人在场,个个暗藏心机,怀抱目的,不当场求你办事也得放长线钓大鱼,形成假亲假热的社会关系场面。
可那年日不是。如果说那时我们的聚会也有一个目的,那一定是艺术。每个圈子里人都会抱有程度不一的艺术追求,多流氓都文艺,男男女女个个是文青,说起文学艺术唾沫星子满天飞,谁不压过谁一头都不叫艺术家;所以在八十年代初第一波文学大潮过后,紧接着是影视大潮,我们几十个作家也就顺势成立了“海马影视创作室”,全都是当时的人尖子,今天活跃在文坛上的知名作家,许多当年都是创作室的成员。
而演艺界,除走穴之外,聪明先行者开始向着公司进展,梁天、葛优、谢园三人跟风成立了好来西影视公司,拍摄并主演了喜剧片《天生胆小》,这片子名字是王朔起的,剧本是冯小刚写的,这部电影让谢园荣获了第十八届大众电影百花奖的最佳男配角奖。今天回过头去看二十五年前的片子,先是觉得岁月匆匆,后是感到人生不易;当年“三剑客”个个骨感十足,多少还有点儿营养不良的感觉。那时的人怎么都那么瘦呢,真没有人为减肥发愁。
谢园电影演得不算多,当年最有名的是阿城小说《孩子王》《棋王》改编的同名电影,阿城的小说当年在文学界是神一般的存在,尤其他的《棋王》《树王》《孩子王》的三王小说,真实如临其境,巧妙拍案击节。我至今仍记得《棋王》的开篇:“车站是乱得不能再乱,成千上万的人都在说话……”。主人公王一生的形象独特生动,由谢园主演,一个貌似阴柔瘦弱的棋王,热爱象棋,在平时积蓄力量,一旦需要发力,立刻阴极阳复,迸发出耀眼的光芒,其故事情节之震撼,如同寓言,谢园演绎得之自如,在那个时代堪称完美。这完美背后有着鲜为人知的艰辛,梁天告诉我,谢园为了演好《棋王》《孩子王》,几乎可以背下小说,他自己去找的导演,毛遂自荐,滕文骥、陈凯歌两位大导演看见他对艺术如此虔诚,深为感动,才决定让其出演主角,而时至今日,还有这么下苦功,这么执着对待艺术的人吗?
电影是谢园的命,一生为之献身。今天的人对电影的理解多半是娱乐消遣,从业者谈的多是流量和明星;当年的人可不是这样,电影人谈的是艺术,谈艺术有神圣感,那时的电影人没人知道金钱还可以左右艺术,所以那个时代的人今天看来还有些迂腐。与谢园不熟的人看谢园就有些迂腐,顶着电影学院教授的帽子,老是谈表演,老是纠结于艺术的高低,不知市场的深浅。他还是老北京文化的倡导者,口头语就是“我的北京城呢?”每次说每次动容,情不自已。
那次在十余人的晚宴上,梁天请客,许多老友也是久别重逢,一开始大家都高高兴兴的,互相问候,但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谢园突然说起往事没控制住情绪,先是哽咽,继而仰天大哭,泪流满面,似乎与刚才开场时的喜庆气氛格格不入。梁天上去劝他,他却执意哭完,断断续续坚持诉说完他心中的往事,我仔细听着,全是对艺术真挚的追求,对老北京文化的热爱,还有对现今不解的悲哀。
一个热爱电影艺术的人的内心是平常人很难理解的,大部分人觉得不值得这么入心,小部分人觉得即使入心也不至于如此,可我真心觉得谢园至于,从那个纯真的艺术年代走过来的电影人,一定要有艺术的纯真,犹如孩童。那一晚,虽我没再说话,但感同身受,内心翻腾。
谢园走得突然,许多朋友发来信息表示怀念,好友葛小刚发我一张旧照,他与喜剧三剑客的昔日合影,四人祥和乐观,一下子把我拽到三十年前。那时真是风华正茂啊,个个满脸胶原蛋白,可岁月如刀,如今个个老骥伏枥,志已不在千里。看着朋友们的旧照,我只回发了鲁迅的旧诗一句:“忍看朋辈成新鬼……”
鲁迅先生诗写得好啊:“忍看朋辈成新鬼,怒向刀丛觅小诗。”这些年朋友们不知黄泉路上谁会先走一步,过去老话说黄泉路上无老少,今日一想,的确如此;谢园才六十一岁,谁知突然折翅道山,让朋友们为之惋惜,回天无术。
有谢园的地方就有欢乐,想必天堂接纳谢园先生之后,会多一份笑声,多一份欢乐。谢老,安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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