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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前，第 92 屆奧斯卡頒獎典禮落下帷幕。
最受矚目的「奧斯卡最佳影片 」獎最終花落《寄生蟲》。
《寄生蟲》可謂橫掃奧斯卡，除了最佳影片，它還一舉斬獲最佳導演、最佳國際影片、最佳原創劇本三項大獎，可謂此影一出，諸片退後。
我在看完《寄生蟲》之後，也被其跌宕的情節、精巧的結構、出色的演技和深刻的內涵折服了，二刷之後，決定和大家聊一聊這部影片。
影片的台詞考究，選景獨特，充分運用了鋪墊、對比和隱喻的表現手法，一些台詞或場景如果不細心觀看的話，則有可能辜負導演的一片匠心。
符號1.計劃
「計劃」在電影中一共出現了 5 次。
第 1 次出現是影片一開始，基宇手機停機，wifi 連不上，金司機在裝睡，金母一腳踢醒他，問道「你的計劃是什麼？」
那什麼是「計劃」呢？「計劃」是窮人的希望。
是廁身污泥之中而希望向上的那一點點寄託。
富人規劃，窮人計劃，最窮的人不計不劃。
「計劃」對於窮人來說，幾乎是必須的，如果不計劃，缸中的米隨時會斷絕，大雨隨時可能淹沒他的家，明天的太陽隨時可能見不到。
「計劃」第2 次出現是在金司機綁住雯光的丈夫後，驚訝於他的生活環境。
而雯光的丈夫卻說：「在地下生活的人又不止我一個，算上半地下就更多人了」
金司機問道：「你打算以後怎麼辦？你連個計劃也沒有嗎？」
「我覺得這裡很舒服，好像我就在這裡出生一樣……所以求你讓我一直在這裡生活吧」
對於更窮的人來說，他們也許不配叫「人」，因為見不見太陽，對他們來說，沒有區別，沒有意義。影片中雯光的丈夫就是這類人。
第3 次出現：當金司機一家人從別墅逃了出來之後，基婷問她的父親：
「現在到底要怎樣啊，計劃是什麼？」
基宇在一旁近乎歇斯底里地說：「我在想如果是敏赫發生這種事，他會怎麼辦？」
「」敏赫根本不可能發生這種事」，基婷冷靜地回道。
是啊，很多計劃是富人不必做的，是窮人做了也白做的。
影片第 4 次提到「計劃」：是金司機的地下室被暴雨所淹，他們只得在體育館留宿，基宇夜不能寐，小聲地問他父親：「爸爸，計劃是什麼？」，父親說：「你說什麼呢？」
——剛才您不是說有計劃嗎？準備怎麼辦啊，到底？
——小子，你知道絕對不會失敗的計劃是什麼嗎？是沒有計劃。
——為什麼呢？
——因為人生是絕對不會按照計划走的。你看看這兒，難道這麼多人都計劃好了，今天要擠在體育館睡覺嗎？但你看現在，大家不都在地板上睡着嘛。所以人就不應該有計劃，因為沒有計劃，也就沒有出錯；因為沒有計劃，所以不管發生什麼，都沒關係。
最後一次提起「計劃」，是影片的最後，基宇在給他父親的回信中說，他做了一個計劃，一個最基礎的計劃——他要賺錢，賺很多很多的錢，多到把別墅買下來。
計劃是什麼呢，計劃是成為富人。
是陷身泥沼之中而渴望飛翔的大大的幻想。
符號 2.山水景石
山水景石是典型的富人的玩具。
「盛世古董亂世金」，對於盛世中的富人來說，山水景石可堪玩賞，而對於亂世中的窮人而言，只有黃金才能解救他們。這也是敏赫把石頭拿出來之後，忠淑（金司機的太太）失望的原因，她說「送點吃的來多好啊」
山水景石這一符號在電影中有兩個作用：
第一，贈送者敏赫說這種石頭能聚家財，暗示基宇一家將順利進入朴社長家中。
第二，敏赫說這塊石頭很重，需要親自送過來，這與影片後面，暴雨淹沒了金司機的家，但石頭卻浮了起來相矛盾，說明這塊石頭是假的。
敏赫不過是借送石頭的名義托基宇做多惠的家教。
可為什麼是基宇呢？因為在敏赫看來，
可悲的是，基宇還以為敏赫是自己的恩人。
符號3.氣味
與「計劃」一樣，氣味也出現了 5 次。
如果說「計劃」是一種名叫「窮」的毒藥，灌在窮人的內心深處的話；那麼「氣味」就是中了「窮毒」的癥狀，顯露在全身各處。
「氣味」是中毒已深的結果，久而不聞其味，則與毒化矣，非富人不可察之。
「氣味」第 1 次出現是在忠淑成為朴社長家的保姆之後，此時，金家全部「寄生」在朴社長家中了，是小男孩多頌第一次說出，金家人身上有一種共同的氣味。
被小男孩戳穿以後，金家人擔心自己苦心營造的體面形象難以為繼，開始商量如何「去味」，有說換洗衣液的，有說分開洗衣服的。
基婷則道出了關鍵，所謂的氣味不是別的，而是「這半地下室的味道」「得離開這破屋子，才能沒有那味」。
可見，氣味不是別的，就是窮人獨有的味道，即「窮味」。這是它的第 2 次出現。
第 3 次出現，是在朴社長和夫人在沙發上睡覺時，朴社長聞出了汽車后座的味道。
他說，「坐地鐵的人有種特殊的味道」。
他之所以能聞出來，一方面是因為金司機、基宇、基婷睡在附近，另一方面則是因為剛剛金司機一家剛剛就在沙發上聚坐過。
往日，這個客廳，這張沙發，只有朴社長和他的家人能夠使用，而幾分鐘以前，金司機一家堂而皇之地在這裡歡聚暢飲，高談闊論。
金司機的行為越界了，身體越界了，氣味也就越界了。
當朴社長跟夫人談起越界的氣味時，金司機內心痛苦萬分，額頭大汗，面目扭曲，他感覺自己的尊嚴正在被無情地踐踏，目光中充滿仇富的氣味。
社長夫人也許被保護地很好，從來沒接觸過窮人，所以她一開始並未聞出異味來，當朴社長向她提過後，她也聞到了。
在她為兒子多頌購買生日宴的用品時，金司機開車接送她，她在車的后座上也聞到了金司機的異味。
原本在金司機心中那麼單純善良的朴夫人，居然和那些人一樣，也嫌棄自己，這無疑給了金司機致命的一擊。
此時，「氣味」已醞釀成一觸即發的扳機，一點即焚的燃氣，再給金司機一絲刺激，就足以吞噬他所有的理性。
這樣的刺激幾乎不可避免。
「氣味」第5 次出現，在影片的高潮——「花園大戰」中，雯光的丈夫壓住了車鑰匙，朴社長翻開他的身子去取時，被其身上強烈的異味嗆住了，不覺以手掩鼻。
這個動作成了一柄無形的利刃，刺穿了金司機，使他拿起另一柄利刃，刺向了朴社長。
「氣味」無處不在，如影隨形。
我曾經聽過一句話，現在想來是「氣味」的絕佳註腳。
「富人是大大方方的吝嗇，窮人是小心翼翼的大方。」
「氣味」無葯可醫。
符號 4. 空間
《寄生蟲》是一部優秀的批判現實主義影片，他將鏡頭對準貧富分化和階層固化，深入到城中村、地下室、下水道，清晰地呈現了底層人民的生存掙扎。
電影在表達貧富差別和階層等級時，不如《小丑》那麼自然和隨意，而是充滿了設計和對比。
這種設計主要體現在將階級的高低直接映射為空間的高低，即住宅的高低。
電影總共有三層空間，從上到下，依次是
①朴社長的別墅
②基宇家的半地下室
③別墅的地下室
電影的進行，就是這三層空間的相互轉換，代表着三個階層的相互流動。
第一次流動，是金司機一家從半地下室流向朴社長的別墅。
基宇第一次來到朴社長家，鏡頭顯示，他走的是一條上坡路，這條路將基宇的半地下室與朴社長的別墅直觀地分成低與高兩檔。
從基宇家來到朴社長家，就是從底層階級來到上層階級。
路的一頭是髒亂差，是逼仄的弄堂，嘈雜的環境，隨地大小便的遊民。
路的另一頭是春光明媚，鳥語花香，是清幽的庭院中沐浴着陽光的貴婦。
第二次流動，是原保姆雯光從朴社長家流向隱蔽的地下室。
朴社長並不知道自己家有地下室，就像上流社會並不知道自己周圍有底層人民，哪怕這些人就在自己的身邊。
這是一個完全的地下室，與基宇家的半地下室又構成一道空間的對比。
雯光原本在別墅上，在空間上處於最高級，比基宇一家要高。
但頃刻之間雯光的地位急轉直下，轉過一層又一層的地下階梯，她來到了影片空間的最低點，此時，她又比基宇一家要低。
電影在後半段還設計了一出從朴社長家到基宇家的橋段，這是階層的第三次流動。
因為下暴雨，多頌的露營取消，朴社長一家提前回來了，基宇一家人的別墅聚會就泡湯了。
當金司機、基宇、基婷費盡千辛萬苦，好不容易從別墅出來，向自己家奔去時，他們所走的路比基宇第一次來時又豐富和清晰了很多。
此時，我們才發現，基宇家與朴社長家的「海拔」相差原來如此之大，大到遠遠超出了我們的想像。正如，我們永遠不知道窮人到底有多窮，富人到底有多富。
貧窮限制了窮人的想像力，富貴也限制了富人的想像力。
他們要走過長長的棧道，一條棧道之長，不亞於雯光的丈夫所住的地下室之深。
棧道先是通往地下通道，從地下通道出來後，他們又經過了另一條複式棧道。
從複式棧道下來之後，是一處稍寬的平地，金司機一家人在這裡商量下一步的計劃，我們以為他們的家肯定就在這平地上了，但是，我們錯了。
「計劃」商定以後，他們又繼續往下，影片最後一次呈現一條向下的棧道，可我們不知道的是，在此之前，他們走了多少條這樣的棧道。唯一慶幸的是，走完這一條，他們終於到家了。
但不幸接踵而至，他們的家被大水淹了。
愈走愈下，愈下的每一級都通往地獄。
我們來總結一下電影中階層流動的特點：
第1 層的人，單純善良，沒有心計，但他們就是處在頂層，就是那麼體面，那麼優雅，他們還會越來越富，你看不慣，卻也變不了，這是階層固化的表現。
第3 層的人，活在最底層，堪比人間地獄。在這個地方待久了的人，將會完全喪失意志，猶如蛆蟲，雯光的丈夫即是這種人，待人餵食，安於現狀。這也是階層固化的表現。
當然，第2 層和第 3 層的人都渴望去到第 1 層，有時候，他們的確去到過，但那只是表面的，內里他們還是一個底層人，正如他們身上的「氣味」無法抹去。
當金司機犯下罪行，他的第一念頭就是向地下室跑去，他藏在那裡，也許直到老死。你看，第 2 層向第 1 層流動是那麼的艱難，當它向第 3 層流動時，卻穩穩噹噹，多麼令人絕望。
符號 5. 寄生蟲
基宇的家中隱藏了許許多多的蟲子，電影一開始，金父便用手指彈去一隻。
後面市政過來給街道消毒時，金父說，不必關窗，正好免費滅滅家中的蟲子，但消毒水全部噴在了基宇一家人的身上，赤裸裸地暗示他們自己就是寄生蟲。
金家在別墅聚餐時，忠淑無不自嘲地說，如果這時候朴社長回來，他們就會像蟑螂一樣，作鳥獸散，像極了自己家裡的蟲子。
窮人寄生於富人，大概是當今社會的普遍現象，沒有富人「賜予」的工作和薪水，窮人則無以為生。
《寄生蟲》更是將這種寄生關係戲劇化地進行誇張，讓基宇一家陸陸續續，完完全全寄生在朴社長家裡。
但「基宇們」真的是寄生蟲嗎？
他們難道不是靠自己的勞動獲得相應的報酬嗎？
基宇一番話就讓朴夫人刮目相看，基婷一節課就制服了多頌這個熊孩子，金司機過彎時咖啡杯紋絲不動，忠淑八分鐘就能做好一道從未做好的面。
只是社會結構已經固化到窮人固窮，富人自富的階段了，任憑窮人再如何技藝超群也無處施展了。
片中金父說「一個保安的職位都有 500 個大學生去搶」，可想而知，社會的失業程度到了怎樣的地步。
說到底，資本才是真正的寄生蟲，寄生在廣大的窮人身上，榨乾窮人的血。
魔幻的是，窮人尚且為求得一絲被資本寄生的機會而拼盡全力，那些沒有被資本臨幸的，連被寄生的資格都沒有。
有的人指責金司機玻璃心，因為自己的「陰暗」而錯殺好人。
可是誰不想善良呢？影片中有一段對話，發人深省，我更願意相信，有了錢以後，金司機會更善良。
「咱這位夫人是真單純，還很善良，有錢卻善良」
「不是有錢卻善良，而是有錢所以善良，老實說，這些錢要都是我的，我肯定會更善良」
「有錢人本來就單純，沒有壞心思，而且有錢人家的孩子衣服一點褶皺都沒有」
「是熨斗，我說錢就是熨斗，把褶皺全都熨平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