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靈魂的電影一定是出自有才華、有思想更有勇氣的導演之手。
是枝裕和就是這類導演之一。
他的作品風格,表面平淡無奇,甚至節奏緩慢,沒有跌宕起伏的情節,更沒有劇烈的衝突和矛盾顯現。
2018年上映的《小偷家族》,聚焦於一個日本底層家庭。
在每個人物之間極其日常平和的狀態下捕捉一點一滴的細節,再將所有細節前後呼應,呈現齣電影的主題。
細細品味,是枝裕和還是以一貫的平淡描述。
不是親人勝似親人的家庭日常,表達更深一層的家庭關係和無比現實的社會問題。
憑藉《小偷家族》,是枝裕和獲得了第71屆戛納電影節金棕櫚獎,並被第66屆西班牙聖塞巴斯蒂安國際電影節授予終身成就獎。
在《小偷家族》之前,是枝裕和根據東京真實事件改編的電影《無人知曉》也獲得了第57屆戛納電影節金棕櫚獎的提名。
東京事件原型:1988年夏天,東京西巢鴨地區一位單親媽媽為了和新男友同居而拋棄了自己的5個孩子。
其中最小的兒子已經死去,屍骨被藏在柜子里,惡臭向外散發。
房東發現不正常便報警。
這時最小的女兒也被長子的混混朋友毆打致死,剩餘3個孩子在惡臭的屋子裡相依為命。
沒有上過學,更沒有戶口,就是人們常說的「黑戶」,無人知曉。
影片中的主人公「福島 明」正是事件中長子的原型,由柳樂優彌扮演。
他憑藉獨有的「有力的眼神」,成為戛納史上最年輕的影帝。
在電影中,是枝裕和刪掉了被藏在柜子里已經死去的最小孩子,故事情節也比真實事件更為柔和。
單親媽媽惠子(江原由希子飾)帶着4個同母異父的「三無」孩子搬入新居。
被迫搬家的原因正是次子茂淘氣,一家人被前房東趕了出來。
孩子太多會打擾鄰居,租房子會變得異常困難。
為了順利租下這個房子,惠子向房東介紹自己只有一個兒子,老公在國外工作。
次子茂和次女小雪被裝在行李箱里,神不知鬼不覺地和所有傢具一起進了新屋。
進新家的第一晚,媽媽就給4個孩子立了規矩:除了明,其他孩子都不能走出這個房間。
這個狹小的房間就像一個棺材,六面包圍着孩子,鎖住孩子的童真和天性。
孩子們也很乖巧,真的只在這個不足6平米的小屋裡自娛自樂。
特別是媽媽在家時,即使被禁足在這小小的屋子裡,但他們還是非常歡樂。
媽媽惠子(江原由希子飾)是一個不着調的女人,和4個不同的男人生了4個孩子,現在又有了新男友,活脫脫像一個沒有長大的孩子。
長子明(柳樂優彌飾)不太愛說話,12歲的他,眼神里充滿了故事,總是默默地照顧着一家人的飲食起居。
長女京子(北浦愛飾)熱衷於整理房間、洗衣服,沒事的時候總愛把玩那台玩具鋼琴。
次子茂(木村光影飾)是一個非常調皮的小男孩,會時常不安分地怪叫,會把咖喱里的胡蘿蔔剩在盤底,還會常常有「出去看看」的小九九。
次女小雪(清水萌萌子飾)則是一個乖巧聽話的小女孩,常常抱着自己的玩具娃娃坐在京子身邊。
雖然被限制了自由,不能去到嚮往的外面的世界和同齡的小朋友一同玩耍,可是能和媽媽在一起,孩子們也非常滿足。
突然的一天,媽媽留下字條和錢,說出去一段時間。
四個孩子都非常淡定,和往常一樣生活,沒有驚訝,也沒有不滿。
那麼小的孩子,面對媽媽的突然離去沒有過激反應,肯定是經歷過多次,驗證了即使哭,媽媽也不會回來的事實,已經適應了。
明和茂的頭髮越來越長,媽媽臨走前給京子塗的指甲油也脫落得只剩一點,而媽媽依然沒有回來。
茂不慎將橡皮泥甩到陽台,可他記得媽媽說過不能離開這個房間,他放棄了特別想撿回來的橡皮泥。
沒有一個孩子在言語上暴露了對媽媽的思念,是枝裕和用孩子們與媽媽的點滴細節來表達了孩子的心理。
一個月後,小雪的生日來臨,媽媽突然地回來了。
媽媽給所有的孩子買了禮物,而僅僅只待了一天便又匆匆離開了家,告訴孩子們聖誕節回來。
聖誕節那天,小雪一定要去車站接媽媽,明只好在夜晚偷偷帶小雪出門,背着生日那天媽媽送她的布偶包。
聖誕節的未歸,明意識到媽媽不會再回來。
支撐12歲的明照顧好這個家的期待一下子崩塌。
孩子們不再打理家。
明也常常一個人去電子遊戲廳玩耍,並且交了一群壞孩子,邀請他們來自己家裡玩耍。
曾經整潔的家如今也變成了垃圾場。
沒有了經濟來源,家裡的水電也被斷掉。
孩子們只能去公園打水,去玩,去便利店要當天要處理掉的食物,媽媽說的不能外出也早已丟之腦後。
日子越來越艱難,房東催租,徹底擊垮了一直隱忍的明。
他找出媽媽的衣服,還有媽媽送自己的圍巾,準備將這些全部賣掉。
隱隱知道媽媽不會在回來的京子終日躲在媽媽的衣櫃里。
看到哥哥將媽媽的衣服全部拿出來,京子死命扯住這些衣服。
明憤怒地說:「她不會回來了」。
一直懂事的明,在聖誕節那天沒接到媽媽,還壓抑自己的失望安慰小雪「媽媽下周就回來了」。
此刻的窘迫和絕望,他也只是12歲的孩子,卻要承受無比殘酷的現實,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痛苦,在弟弟妹妹面前失了態。
殘酷接踵而至,小雪不小心從椅子上摔下來,因為沒有錢醫治,孩子們眼睜睜看着最小的妹妹身體變涼變硬。
明將小雪裝進原先搬家時「打包」她的行李箱,發現小雪長大了,這個行李箱已經容納不了她。
片頭的行李箱「搬運」,巧妙地在片尾呼應,觀眾看完,內心不免會有些沉重,孩子們得多倒霉,才碰上這種母親。
明用當初茂的那個行李箱將小雪「打包」好,運到可以看見飛機的郊外埋上,讓妹妹可以看見飛機,也許某天,媽媽就乘着某架飛機回來了。
電影平靜得令人詫異,面對一次又一次的打擊和痛苦,從12歲的明到年僅幾歲的小雪,沒有一個孩子歇斯底里地哭訴、謾罵。
是枝裕和在拍攝這部作品時,四個孩子是沒有劇本的,而只是告訴他們有怎樣的場景,隨孩子們自由發揮。
每一幕的情感都是克制,再克制,所以一個小小的情緒爆發點,就有着振聾發聵之勢,以柔克剛,將孩子們的心理與現實的殘酷赤裸裸呈現給觀眾。